顧天天幾乎能預見接下來的發展。
廢除社團的計劃課改勢在必行,為此,教導主任不惜請來了對學生最嚴格的吳老師同行,接著無論周莉莉表演得如何,他們都會勸說校長同意課改計劃。
只是她從來沒把這件事告訴過周莉莉,至少不想要讓她被這些瑣事影響了心情。
顧云倒是看得十分認真。
看過了所謂的漫畫之后,他終于稍微了解了一些角色扮演的含義——原來臺上的這些學生是在模仿漫畫書中的人物,買來了相似的衣服,定制了特定的道具,他也意識到那彈弓能夠打出一些奇異的子彈,而那只長棍能夠施加小范圍的氣泡和雷電。
至于一開始拽著他來到這里的綠藻頭,則是一個名為三刀流的流派。
只是看漫畫的時候,顧云沒搞明白嘴巴里叼著的一把刀究竟在戰斗時能起到什么作用。
故事的開端,似乎是一場打戲,隨著激昂的音樂,狂風呼嘯。
視線出現了短暫的偏差,當顧云回過神時,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然不是身處會堂,身邊的安鈴等人不知所蹤,那恢弘的音樂也被魔物的咆哮聲所掩蓋,他置身于一片荒野,沙塵四起,云煙盡頭,一支黑壓壓的部隊聲勢浩蕩。
兵臨城下,大軍壓境。
這是戰場,他曾經最熟悉的場景,只是足足十多年沒有見過這無比熟悉的畫面竟讓顧云稍稍感到陌生。
接著,巨大的魔物穿過了他的身體,那蹄子每邁出一步,便會在地上留下一條溝壑。
數十名弓箭手在魔物的駝峰之上蓄勢待發,不茍言笑的二長老立于人群之前,面對那如同蝗蟲入境般的敵人沒有絲毫的退縮之意,視死如歸。
這似乎是顧云記憶中出現過的場景,然而又一次見到時,卻隱隱有了些別的感受。
那大概是因為,不茍言笑、視死如歸是他在這十多年中學到的新詞匯。
而對于那時的他而言,他從來沒有,也不需要觀察二長老的形象,更不用揣摩對方的心思。
戰場只有廝殺,上了戰場之后,他從未像現在這般觀察過族人,眼中就只有敵人,是那些神族的士卒或是他們信徒組成的軍隊。
亞龍掠過天空,第一批箭雨降入了敵陣,緊接著,幾只巨獸沖入了人群,雙方交織在了一起,就再也分不清楚了。
這是一場格外漫長的戰爭。
顧云似乎有些想起來了,這支部隊最終就剩下了他和二長老兩人,后來將二長老抗回村里時,長老奄奄一息地握著他的手,可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只是當時的他,既無喜悅,也無悲傷。
看著四起的沙塵,遠處殺聲震天,顧云忽然間意識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他不是正在會堂內欣賞社團的成果展示么?
進行表演的是社團會員,而不是二長老和那些名字最終都忘了的村民們。
該不會是…
因為展示過于無聊導致他一不小心睡著了,還順帶著做了一場夢吧?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沈月說這是一場關乎到所有學生去留的演出,如果真的無聊不知不覺中把他催眠了,那學生們多半兇多吉少。
顧云掐了自己一下。
可是不但沒醒,反而痛感實實在在。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遠處的廝殺仍在繼續,顧云不得不滿心疑惑地欣賞起這場曾經經歷過的戰役。
細節自然已經是記不清了,對他而言,似乎每場戰役都差不多。
黑壓壓的人群逐漸被蠶食,從內部緩慢地瓦解著。
巨獸的咆哮變成了哀鳴,小山般的體型接連倒入了人群,略過云端的亞龍也被萬箭穿心,載著曾經馴服它的人,筆直地墜入了人群。
顧云見慣了這樣的場面,但唯獨這一次,看著雙方的數量急劇下降著,他居然產生了某種異樣的情感。
這份情感就像是埋藏的種子,而正當它即將生根發芽時…
會堂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掌聲經久不息,一直持續了長達數十秒的時間,隨著舞臺謝幕,后排的學生們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每個人神色不一,有人滿面狂喜,也有人痛哭流涕,狂喜的人中便有沈月一個。
安鈴則臉頰緋紅,她的雙手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眼神還時不時地瞥向顧云。
至于坐在身邊的顧天天一言不發,一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這部戲,實在是太搞笑(浪漫、感人)了!”
三人異口同聲,卻在同一時間給出了三種截然不同的評價。
說出這句話之后,她們也在同一時間愣住了,怔怔地看著對方臉上的表情,揣摩著對方評價中的含義。
顧云覺得這些人很有問題。
就算是再不希望社團被取締,也不能昧著良心胡亂評價啊,他看見了一場戰爭,這戰爭勉強還能和悲壯掛鉤,至于用搞笑和浪漫來形容戰爭——沈月和安鈴怎么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變成戰爭狂人了?
不過,這種言行不一的演戲和說辭,應該很難說服校領導。
老實說,顧云心中起伏不大,用公正客觀的眼光來評價剛才那部戲,應該只能算是很普通的水準。
他瞧了一眼三位校領導,卻發現三人也是臉色各異。
校長臉上滿是欣慰,仿佛見到了自己的學生出人頭地。
教導主任的臉拉得很長,目光卻不在舞臺的演員身上,他凝視著自己懷中的課改材料,像是在反思。
吳老師深吸了一口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仿佛在用這樣的動作壓抑住心中的情感。
“看來,是我誤會了他們,徐校長,這份課改,就算了吧。”
率先開口的,反而是教導主任。
他本來已經做好了鐵石心腸的準備,無論周莉莉社團的展示成果如何,他都將推動課改方案的實施,他不能讓歪風邪氣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滋長蔓延。
可是直到看完了這場演出,他才意識到在這股歪風邪氣之下,也有一部分學生保持著他們的堅守與創造力。
“我也是這么想的。”
徐校長點了點頭,“一刀切并不是我們教育的方針,吳老師,你覺得呢?”
“嗯,這姑且也算是來之不易的成長。”
顧云頭頂的問號不由得更多了,因為他完全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些什么。
還是說…
這些人外表看起來很正常,背地里其實都是好戰分子?
只是看見了一場戰役就足以對他們造成極大的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