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干各國貴胄的羨慕的注目下。
蘇劫一行進入了宛如后世長安一般的臨淄。
蘇劫下令。
先行前往驛站。
臨近淄河,那人流涌動的淄河依舊川流不息,士子流連于女閭,看似一片桃園世外之景。
兩岸邊上,楊柳垂河。
龍治,宮敖二人護衛在蘇劫身后。
幾經余步,蘇劫站定身形。
看著面前的大船,“瑯琊船!嬋兒!”
蘇劫本能的失聲!
玉蟬兒,消失了。
當初,他以梅長蘇的身份回到了秦國,后勝當初臨別之際,便說過,那一次回齊,務必會將玉蟬兒送到秦國來,讓他們‘夫妻’二人團聚。
可后來,盡管于后勝有過多次來信,這信中后勝也斷然沒有提起過玉蟬兒。
既然后勝不提。
蘇劫每每念及到這里,也自然不會去提。
想到玉蟬兒,那眉心的梅花印頓時浮上心頭,那芙蓉凝脂的容貌,傾城絕艷,整個淄河上,整個齊國最美艷的女人是誰,當屬瑯琊玉蟬兒。
玉蟬兒對蘇劫是一片傾心。
但是蘇劫為什么無法接受玉蟬兒。
并不是因為玉蟬兒不好,而是因為,她是鬼谷門徒。
相反,歷代玉蟬兒,都是非常善良。
歷史上,孫臏時期的玉蟬兒。
幫助孫臏和龐涓領悟奇門遁甲,排兵布陣,可謂才華絕世。
沒有玉蟬兒,斷然沒有這兩個人練就如此本領。
后來的玉蟬兒。
秦國滅天下各國之后,玉蟬兒歸隱山林,行醫濟世,芳蹤難匿。
當年,鬼谷子欲殺嬴政,第五次合縱伐秦背后的作俑者,不正是鬼谷?他在所以來齊,不就是為了破壞鬼谷說服齊國。否則,那就是六國合縱了。
奈何天意如此。
讓玉蟬兒和他依舊生出了瓜葛。
內心深處。
蘇劫盡管不愿意承認,但總有一種感覺,他和玉蟬兒似乎因果極深,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到底是在哪有問題。
“我就知道公子來這,肯定是想嬋兒姑娘了?”
宮敖冒然說出。
龍治一愣,問道:“嬋兒姑娘?是!!!”
宮敖這個大嘴巴頓時興奮的說道:“我和你說,玉蟬兒姑娘,那美如天女下凡,和人說話,那個溫柔百倍于秦國女子,你是不知,當年,公子…”
話音沒落,頓時看到蘇劫惡狠狠的瞪了過來。
嚇得頓時閉上了嘴巴。
宮敖瞥了撇嘴道:“喝酒,喝酒,公子趕了多日的路,今日喝酒便是。”
蘇劫這才轉過頭,直接本能的去了瑯琊船。
宮敖小聲說道:“看到沒,公子嘴里不說,腳到是誠實。”
瑯琊船,雖是女子花船,而非女閭,在臨淄河也算是遠近聞名,乃是齊國瑯琊山在臨淄的標桿,更有稷下學宮祭酒梅長蘇當年在此的故事!
是以,年年都有天下學子來訪。
一睹梅公子之畫像。
然而,當蘇劫再次登上船樓的時候。
卻是物是人非。
人來往往,有人禮貌讓行。
蘇劫拱手道謝,等到來到船樓之時,瑯琊船內閣大廳的正中,真是一副字畫。
話中之人,立于瑯琊船上。
雖看不到面容,但如冰雪無暇,儒雅非凡。
蘇劫念道:“遙映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蘇劫心中感嘆。
宮敖對龍治解釋,指了指蘇劫。
龍治恍然大悟。
此時,大廳之中,三個女子正在起舞,讓人意外的,撫琴的居然不是琴師,在角落的一個廂房中,雖然落著薄薄的輕紗,但也隱約看見一個瘦小的人影,在其中專心撫琴。
琴聲悠揚!
當有秦箏的幾分風范。
周圍的酒客看官士子,不時命人將準備好的金銀奉上。
隨后。
蘇劫找了一處空擋處落座。
仔細聽著那秦聲倍感悅耳賞心。
宮敖頓時大吼道:“來人,上酒!”
不多時,一個貌美的少婦走了過來,一眼便看到了蘇劫,渾身一震,兩眼都沒挪開,而是仔細打量著蘇劫的面容半響。
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像,又不像。”
“冒昧,請問公子名諱。”
蘇劫笑道:“遠來游子,不足掛齒,蘇…嬋。”
女子一聽,頓時一愣。
隨即說道:“公子,說笑了,怎能冒昧頂我瑯琊小公子的名諱。”
女子本以為蘇劫打趣。
可蘇劫一聽,頓時也是一愣:“瑯琊小公子?”
女子一聽蘇劫有些敷衍,他們瑯琊小公子蘇嬋遠近聞名,此番如此相說,簡直無禮至極,也就不在說話,而是問道:“不知公子,需要何等酒?”
蘇劫笑道:“這酒莫非還有不同?”
少婦道:“我瑯琊船的酒,自然不同,文士好清酒,俠客好烈酒,名士雅士則好相思酒,不知公子是好何酒呢?”
蘇劫不以為意,笑道:“那就都來一壺!”
少婦皺眉,道:“看來公子是第一次來臨淄!?”
蘇劫點了點頭。
少婦這才松了面容,解釋道:“相思酒,乃是小公子所釀,采用天下百年以上的名貴藥草,以七情七欲所釀造,就是丞相后勝想要飲這相思所成之酒,也要遵守小公子的規矩,既然公子想要飲相思酒,可也不是金銀可買到,僅能遵守我瑯琊船小公子立下的規矩,以物而換。”
“七情七欲?”
宮敖和龍治是面面相覷。
看來要喝這相思酒,還真不簡單啊,一時萬分好奇,什么酒敢說用七情七欲所釀。
就是蘇劫,也不由來了興趣。
也想一番見識。
蘇劫立刻拱手問道:“如此名貴之酒,何物可換?”
少婦一笑,頓時轉身拍了拍手,頓時廳中歌舞立止,道:“今日又有一位士子想要飲小公子的相思酒,諸位可否一同品鑒?”
廂房里的琴聲頓時停滯。
所有的看客都紛紛望了過來。
紛紛叫好。
也有人不斷打量蘇劫。
亦有人不自覺的看向大廳中的瑯琊榜首。
隨即搖了搖頭。
畢竟,那副畫只是一個背影。
只見瑯琊船的大廳中,那梁柱上空掛著的事物,忽然被女子們紛紛解開了卷軸算栓鎖的繩子。
頓時,十六副詩詞自上而下,落于前后左右,掛滿在整個大殿之中。
蘇劫頓眼看去。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少婦解釋道:“誠如公子所見,這些辭賦都是天下士子所留,能被小公子看重方得以換那相思之酒,以相思為名,請公子作賦。”
少婦的話音一落。
周圍頓時一片嘈雜。
“公子放心便是,我等不會取笑。”
“這相思酒,一年以來,就送出了十六樽,太難,太難了。”
“公子量力而行,以免貽笑大方!”
蘇劫笑道:“原來這般,看來,今日只能獻丑了!”
少婦見蘇劫也不怯場,頓時也多了幾分敬佩,道:“七年前,瑯琊榜首梅長蘇,名震淄河,于我瑯琊玉蟬兒更是結為佳話,此后,此風彌漫多年而不散,公子見怪,若是力所不及,當可毀筆,斷無人取笑。”
“不錯,起初還有人取笑,后來,大家也都知小公子的眼光非同一般,我等不會見怪。”
蘇劫頓時一愣。
什么?
結為佳話?
有嗎?沒有啊。
隨即蘇劫也不廢話,獨自走到了大廳之中。
口中喃喃的道:“相思!”
腦海里種種記憶浮上心頭,轉眼都七年了。
蘇劫腦海里,已然是想起了當年那舍身赴死的玉蟬兒!人美心善有些傻的玉蟬!
落筆于絹帛,半點不停!
第一句。
舉廳噤若,鴉雀無聲。
第二句。
整個大廳已然只剩下呼吸聲。
“千古佳文!!老夫沒看錯?”
聽到有人議論,少婦也不由上前兩步,一見之下,整個人都呆立當下,重新看了一眼蘇劫。
等重新看到這廳中引以為傲的的十六副辭賦,頓覺無味。
不由臉紅不已。
忽然,那廂房之中,傳出一個稚嫩的童聲,問道:“婳姑姑,發生什么事了?”
蘇劫聞聲也是渾身一頓。
聽其聲音所來,便是時才彈琴的廂房所在,眾人只見薄紗被拉開,一個七歲左右的孩童從其中緩緩走了出來。
手里還捧著一盞十二箏的秦箏。
面容俊雅,雙眼顯得氣質沉穩,斷不像一個七歲的孩童。
眸子之中光華,與當年的甘羅到是有幾分傳神。
雙眉如畫,額間頗為秀氣。
而嘴角和下巴卻有似有幾分儒生之氣,不難看出,一旦成年,必然偏偏絕世,公子如玉。
尤其是此時,身披白色裘容緞服,狐裘圍頸!
于那畫中梅長蘇。
幾乎八分傳神。
場中眾人一見,頓時認出來者,不正是蘇嬋!
宮敖和龍治剛剛飲了一口烈酒,一見之下,驚呆了,沉穩如二人,也是不由一口老酒噴到了對方的臉上。
顫顫巍巍道:“蘇…蘇…!!!”
這蘇嬋,簡直和國公一個模子!
他們乃是國公心腹,此番國公也是換了妝容,倘若不換,這…難以想象!!!
蘇劫繼續執筆。
蘇嬋看了蘇劫的背影,幾步上前,來到蘇劫身后一邊,看著蘇劫所寫的辭賦,念出聲來:“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整個場中,冷汗淋漓。
幾句話直透人心啊。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蘇劫落筆。
驀然轉身!
說道:“小公子,以為在下…”
筆落。
墨灑!
相思賦頓時浸染一片,讓周圍一干人紛紛大驚失色。
如此辭賦就這么毀了!!!
然而,蘇劫無論無何的冷靜,此時也是驚天駭浪,兩眼一動不動的看著面前這個七歲的男孩。
若不是他蘇劫當面所見,斷然不可相信,世上居然會有如此相像之人。
當此之時。
什么相思酒。
什么其他八他。
都不及心中對面前男孩的驚訝。
那種無比親切。
那種無比憐愛。
那種血脈之感油然涌入心頭。
蘇嬋也莫名的心中一痛。
清澈如水的眸子驚愕一閃即逝。
便如蘇劫素來的那般冷靜。
宮敖和龍治哪里還有心思飲酒,“這不會是國公的私生子吧!!!”
“不會吧,可是,簡直就是一個人!!”
“國公長子!!不敢想,不敢想,捂眼睛!”
龍治猛的看向宮敖,意思就是,當年是你和國公來的臨淄,你會不知道?
宮敖攤了攤手!!!
蘇嬋看著大好的辭賦被毀,頓時清秀的眉目頓時露出一片可惜,隨即,撿起毛筆,也不說,又找來一片新的絹帛。
隨后,看了看蘇劫原本所寫的絹帛,仔細端詳了下,那墨汁下,隱隱還現的一些字跡。
居然,重新當眾重新寫了一遍。
蘇劫驚愕呆了。
道:“你居然,能模仿我的字?”
少婦解釋道:“小公子繼承其父之才,文章可過目不忘,書法可模仿幾分神韻!”
蘇嬋看了看自己的重寫,終歸是笑道:“蘇嬋冒然模仿,只是不忍先生一番佳作泯然于無心所失,實乃遺憾,懇請先生原諒!”
蘇劫道:“蘇嬋!”
蘇嬋歪著腦袋,一臉疑惑!
蘇劫繼續道:“你小小年紀,卻思相思之詞,你家大人莫非允許?你豈能體會這其中真意情切?”
蘇嬋解釋道:“蘇嬋自是無法體會,但是家父卻可,此番所為,只為一片孝心,這其中因由,請恕蘇嬋無法詳說。”
蘇劫繼續問了一句:“你的父親是”
蘇劫雖然這般相問,看似輕松,然則整個袖中的手掌都布滿了汗水。
誰能想到,天下之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秦國國公。
戰國時期唯一的公爵,居然會害怕到這般地步。
蘇嬋搖了搖頭。
蘇劫深吸一口氣,道:“是在下突兀了,我只是見你,家學頗深,少年得志,心中有幾分疑惑,如此一見,你的父母必然師出名門,在下初來臨淄,自當以謙遜之意拜會令尊,不知可否成全。”
蘇嬋頓時面色一白,稽首說道:“先生大才,若是拜會,家父母必然欣喜,但…家母多年來從不見外人,只怕是只能辜負先生一番美意。”
蘇劫微微點頭,道;“是在下突兀無禮!”
蘇劫不在說話。
內心隱隱有些顫抖的轉過身,回到自己的案幾。
當此之時。
什么酒,飲得下。
那首一生一代一雙人,已然被坊中女子珍重的收了起來。
蘇劫想不通。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啊。”
太多行不通的的地方了。
首先,他沒有和玉蟬兒有夫妻之實!!!真的沒有啊。
莫非自己記錯了。
其二,為何多年以來,于后勝的書信中,對玉蟬兒是只字不提!
蘇劫冰冷的面容,嚇得龍治和宮敖是半句話都不敢多說。
在他們二人看來。
國公有個私生子,很正常啊,不過,最多就是庶出的公子,但也是長公子啊,你說蘇嬋不是蘇劫的兒子,他們也不信。
蘇劫思來想去。
已然半點無酒意。
頓時將錢銀放在了桌子上,二話不說,那尚未等來的相思酒,尚未品嘗,便帶著二人離開了瑯琊坊。
蘇劫已然清楚。
這其中,怕是出現了什么他無法控制的事情。
然而后勝,是一定知道原因的。
此次來齊,目的便是徹底統一天下,說降齊國,可若是不顧一切,追根問底,一旦暴露,這多年謀劃,化為一場空!
念及到這里。
蘇劫無論如何也是深深的平復了自己的情緒。
只能想辦法去找后勝問了。
蘇劫在淄河邊,回頭看了一眼那靜靜倚靠著的瑯琊坊,“玉蟬兒!你!是不是你的兒子?他是我的兒子嗎?”
蘇劫對龍治說道:“立刻命人去查,將蘇嬋一切消息都帶回來,還有,他父親是誰!”
蘇劫頭也不回的留下龍治。
瑯琊坊。
等到蘇嬋再次親自端著那相思酒來到蘇劫所在廂房,已然人去樓空!
夜色下。
蘇嬋懷抱著他臨摹的辭賦。
登上了一架馬車,馬夫揚起馬鞭,頓時駛向了稷下學宮。
從淄河到臨淄路程非常的近,王宮在北,學宮在南。
昔日的稷下學宮,已然沒有半個士子了,蘇嬋推開了大門!
“公子,回來了!”
“爹呢!”
“在后廂了。”
蘇嬋來到一座幽靜的廂房,四周連半個下人都沒有,只有許多藥材,隨后,他轉了個彎,便看到一身素衫的女子,女子眉心畫眉,鳳眼微張,額頭微現汗漬,一笑如百花綻放,仔細一看,依舊如七年前那般美艷絕倫,匆匆歲月似乎都舍不得,在她臉上留下半點痕跡。
玉蟬兒笑道:“為何總是叫娘親為父!”
蘇嬋一笑,道:“爹爹不在,娘親為母既是父,兒子豈敢相忘!對了,今日兒子給你帶來了好詩詞,雖然兒子看不懂,但姑姑們都說好!比過去的都好!”
玉蟬兒抹了抹蘇嬋的頭發,道:“娘知你孝順,但娘不用了,娘不喜歡了。”
“娘,你看看嘛。”
“娘不看!以后,你也不許去,只許在學宮,好好讀書!”
“娘不看,那我念!”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稚嫩的聲音帶著心疼,盡量用大人的語調侃侃念出。
玉蟬兒何等才情。
此番,辭賦臨絕頂,頓時上前幾步,從蘇嬋手里接過這幅字。
時間停止。
呼吸停止。
蘇嬋道:“那位先生讓兒子好生親切,可惜,先生當場所做,被墨水所毀,不得已,兒子只能自己臨摹,但也失了幾分神韻!可惜,可惜,嗯?娘,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