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卻爭鋒相對,說道:“大王為謹慎計,自焚書令頒行以來,然連番事態迭起,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如果此時罷休,那不等于我大秦退了一步,一旦我大秦退一步,則王道復古之說必然會進百步,臣之見,孔儒之事絕不能輕,亦不能緩,當立即依法處置,為何?因為孔儒乃是唯一可能讓列國余孽死灰復燃之大旗!”
王翦立即說道:“以臣之見,特行之事,不可以為秦法獨斷之,此儒法事件,豈可論一人?當論一學派之所有人,既然廷尉說此乃大旗,大臣以為,所謂滅軍以斬旗為先,不斬旗,何意斬滅已然快入人心的儒法?”
王翦的話殺氣騰騰。
意思就是說,這一次一定要滅了儒家的大旗,不能因為有人逃走了,就不定罪,否則秦法為何物,既然找不到證據,那就以現有的證據定儒家學派的罪。
熊啟聽完,心中雖然惱怒。
但也沒有到徹底的失去理智,至少有兩點,負芻已經逃走了,第二點,典籍確實找不到了,但肯定還在咸陽,儒家還有復興的希望。
擺手說道:“武成侯,此乃人治!不于秦法初衷背道而馳,矛盾相向呼?就算如此治了儒家的罪,天下人看來,也并非法制勝了王治,而是以人治勝了王治,這秦法不成了笑柄嗎?”
熊啟的意思是。
你是用人的意志在定儒家的罪,而不是用秦法來定罪,所用的依舊是儒家的人治,用儒家的人治之法勝了儒家的王道之法,秦法又算什么呢。
王翦本是武將。
雖然智謀卓絕,但論這朝堂上的攻訐之言,自然是遠不如熊啟。
頓時惱怒的息了聲。
不僅如此,大多也讓其他準備發言的秦國大臣,紛紛閉上了嘴巴。
說白了,你沒證據,你定罪,你憑什么。
讓嬴政也啞口無言!
蘇劫開口道:“廷尉!”
李斯頓時拱手道:“請國公示下!”
蘇劫說道:“以法定罪,乃是秦法之根基,既然如此,那儒家觸法有幾樁罪行?”
李斯說道:“啟稟國公,其一,孔酉身居官身要職,不辭官而擅自逃國,死罪,其二,抗法拒繳書冊,死罪,其三,以古非今,鼓噪王道復辟,妄議大政,滅族之罪,其四,褻瀆官士公職,危急大秦秦法之政,死罪,由此四點,足以滅其族。”
蘇劫點點頭,沒有繼續說話。
熊啟笑道:“廷尉的意思,終歸還是孔酉之罪啊,若是欲加之罪,罪同連坐,此事由為王道寬法而起,追根溯源,還要算到本相和廷尉的頭上,是不是說,本相和廷尉,也要斬首了呢?”
李斯頓時看去。
心中冷笑連連,暗道:“于我怕是沒什么關系,倒是你在這里自掘墳墓!”
不過這明里。
說到底,只要找到了孔府的藏書,就能證明,整個孔門弟子便是公然對抗王法,哪個參與了,便會伏法。
嬴政長嘆一聲,站了起來,說道:“春秋以來,天下諸侯無一重用儒家,寡人深表遺憾,本來儒家在寡人心里,本只是一治國學派,曾想,大秦誠心容納,儒家必能改弦更張,可寡人如此推崇儒家,儒家卻硬是看不到秦法的好處,看不到民眾安居樂業,若是寡人記得不錯,當年孔子不是也曾對齊桓公驅逐的四夷大加贊賞嗎?寡人想給儒家一片寬闊施政的前景,給了儒家博士之位,給了他們統領天下文治的機會,想讓儒家興文教,出官學,成為我華夏文明之氣象,為何這儒家腳跟未穩,卻偏偏要抱著這千年前的諸侯制不愿放手呢?瘋癲如此,亙古未聞。”
舉座一時寂然。
“大王之胸襟,可容四海,可偏偏儒家自比寰宇,連四海皆不可容也!”
王綰感慨的說了一句。
李斯說道:“臣懇請大王治儒家學派之罪,其根本在于二處,其一,儒家政道從來不已百姓處境為根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足以說明儒家之弊,然而,儒家口里的諸侯制也好,仁政也罷,都是對貴族有大的好處,而秦國商君法以來,我秦國庶民皆有田,奴隸脫籍成為平民,而貴族,同受秦法之刑,于庶民無二,千古以來,何曾見過?秦法之下,單說貴族無所得都不為過,儒家狗舔貴族,必然視秦法為惡政。”
“其二,儒家偏狹迂腐,恩怨之心極重,歷來記仇,睚眥必報,儒家以仕途為根基,秦國卻素來輕儒,百余年來從來沒有用過任何一個儒家大儒,孔門第八代弟子子慎,在魏國滅亡前數年,終于做了魏國的丞相,可見,儒家做官,從來不以該國政道是否合乎民心為抉擇,而只是以是否合乎自己的利益,給自己帶來特權而選擇,大王雖然用了儒家,卻沒有賦予其法外特權,故儒家之心,終于秦政背道相馳,儒家并沒有看到大王胸襟似海,更沒有看到,大秦囊括宇內建華夏文明的蒼穹之心,僅僅只記得秦政輕儒的仇恨,”
李斯話音一落。
眾人紛紛附和道:“廷尉此話,切中要害。”
嬴政略微沉吟,微微一點頭,便立刻說道:“廷尉此話,深諳寡人之心,廷尉既然以為儒家學說尚在咸陽,那寡人命你,找出其藏匿之地,以定儒家之罪。”
孔儒學府之中。
儒生們已然半步不在踏出一步,而這幾日來,秦國官吏紛紛詢問,不管李斯如何威逼利誘,所有人統一口徑,儒道經典已然不在,讓李斯的查探,頓時陷入僵局之中。
這一夜。
星光似斗,國公府外,一個黑衣人穿著偌大的衣袍,整個帽子都遮蔽了全身上下!
其從暗中的小巷驀然走出,立刻被國公府侍衛給盯上。
“來者何人?”
國公府書房之中。
火盆緩緩著的散發著熱氣,讓整個屋內升起陣陣暖意。
蘇劫看了看面前的黑衣人,指著對面,說道:“坐吧!多年不見了!”
黑衣人拱手便緩緩坐下。
隨即飲了一口面前的酒樽說道:“當年,我奉你之命,終于入了儒家,做了孟予的首徒萬章的弟子,今日來此,也算沒負你當初的所托,國公今日,可能兌現昔日的承諾?”
蘇劫站了起來,笑道:“盧生,你既不負本公,本公自然會兌現于你。”
盧生頓時掀開頭上的兜帽,露出真容。
若是熊啟,河淵再次,怕是定會驚掉大牙。
不正是儒門的魯定文!
此時,聽到蘇劫的話,魯定文更是兩眼激動不已,甚至泛出了淚光。
不錯。
盧生便是魯定文,魯定文便是盧生,乃是黎民術士,當年入秦的那個黎山盧生!
盧生本名姓魯,名叫定文,乃是魯國后裔。
魯國便是昔日的黎民部落的地界。
若非蘇劫先知,還真難以猜到這盧生的底細。
昔日,盧生尚在黎山之時,其母便用大紅的朱砂筆在盧生的背后寫了四個大字,復魯社稷。
魯定文極為孝順,其母逝世之前,更是留下了六個血字,“兒求學,當復國!”
這也成了盧生畢生所愿。
術儒不分家,有了黎山這一道身份,自然也就拜入了孟予門下。
然而,復辟魯國這儼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秦國大治,封君卻是有可能的,譬如那安陵君,衛元君,都屬于君國。
這也是當初,二人的約定。
蘇劫問道:“東西呢。”
魯定文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還有刻著名冊的書簡,以及亡秦者胡的詳細計劃!
“此乃藏書之地,及河淵的箴言盡皆在此,國公位極人臣,斷然不會欺騙于我!”
蘇劫微微一怔說道:“箴言?”
“亡秦者胡也!”
等到盧生離開之后,蘇劫驀然看著手里亡秦者胡的計劃,以及各處暗子的消息,連連稱奇。
真正讓給他驚愕的。
非是這亡秦者胡的箴言,而是另外一個!
本來,當他知道,三苗之中,居然有一個人叫做陳勝,他便猜到,三苗和陳勝的關系,歷史上陳勝是怎么起義的?你說一個農民身后沒有力量支撐斷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現在這么一看,很顯然,這個勢力肯定是三苗人支持了陳勝。
就像張良身后是玄女,正史上也并非無跡可尋。
比如,世人都知張良師從黃石公。
可是,民間又有傳說,黃石公幼年入山,遇見了兩個神仙。(見度娘,本書也寫過)
當然,鬼神之說不足信,但爛科之說,自然也不可能全然空穴來風。
但現在一看,再一深想,黃石遇見的不是神仙,而是先秦煉氣士,而這個煉氣士便是當世的玄女。
被民間赴會成了神仙。
如果這一切都是謀算好的呢?那不就等于張良背后乃是玄女嗎。
這就是當初蘇劫為什么猜到了玄女的原因所在。
就好像現在。
蘇劫又何以篤定陳勝和三苗的關系。
陳勝在大澤鄉起義之前,不正是在魚的肚子里取出了一個箴言讓百姓信服嗎,那個箴言愕然便是‘大楚興,陳勝王!’
喜歡做這等預言手筆的,現在一看,若非三苗一家,豈有二哉?
想到這里,蘇劫頓時一身冷汗,因為,他知道,隨后秦國可謂是年年箴言,更有兩個箴言,直接將秦國送到了末路!
成為正史中的三大始皇帝未解謎團之一!
亡秦者胡僅僅只是個開始!
“莫非,后來的幾件事,都也是出自于三苗的手筆?”
蘇劫此時如何也想不到,他想到的隱秘已然是完全補充了那春秋筆法不曾記載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