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酒宴早已結束。
眾來賀賓客都在黑風山莊安歇,成名的魔道妖人,還都各自混了一間獨棟小院。
“媚娘子”趙九珍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每每睡意襲來時,剛閉上雙眼,腦海之中,便情不自禁浮現出楚天行那淡漠的一瞥,睡意頓時不翼而飛。
翻騰了好一陣子,趙九珍驀地坐起,咬牙切齒地自語:
“老娘也是在江湖上廝混許久的成名人物了,死在老娘手下的英雄好漢、正道名俠兩只手都數不過來。今日卻是怎么了?
“怎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后生晚輩,用一個眼神嚇得連覺都睡不著了?
“這事兒要是傳出去,怕不得被人笑死!”
心里暗自發恨,甚至生出了趁夜潛入那“囚魂閻魔”宿處,先將他弄死的想法。
不過這想法剛剛在腦子里冒出些苗頭,就被她自己掐掉了。
倒不是下不去手。
今天前來參加黑風老祖壽宴的成名老魔,哪一個不是滿手血腥?
上到垂垂老朽,下到蹣跚學步的幼童,若有必要,甚至有時候毫無必要,只是手癢想殺人,這滿屋的魔道妖人,便都可以毫無心理障礙地下手去殺。
要不怎配叫做魔道妖人呢?
之所以心有殺念,卻不敢放手實施,純粹是因為趙九珍慫了。
一想起那驚鴻一現的怨氣陰風,那在耳畔隱隱回蕩的怨靈哀嚎,趙九珍便不禁不寒而栗。
囚魂閻魔…
那小魔頭也不知修煉了什么異術,總之他當真是能拘禁人的魂魄,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呆坐一陣,思忖一番,趙九珍又慢慢躺了下去,心中自我安慰:
“那小魔頭雖然邪性,可看著倒也敞亮大氣,當不至于為幾句口角,便記恨于我…”
剛這么想時,忽聽房門那邊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趙九珍一個激靈,一躍而起,死死盯著正自緩緩敞開的房門,冷聲道:
“誰?”
喝問之時,她雙手十根寸長指甲,隱隱凝出腥紅血光。
這是她修煉的一門異術“攝血魔爪”,只需用指甲抓破敵人一點油皮,便可勾動敵人渾身血液,使血液自傷口處噴涌而出,幾個呼吸,便會血盡而亡。
然而,趙九珍都運起了“攝血魔爪”,做好了戰斗準備,可那敞開的房門內外,卻并無半個人影。
“被風吹開了?可我明明記得上了門栓的…”
趙九珍遲疑一陣,跳下床榻,右手在前作攻擊之勢,左手在后呈守御之勢,全身功力緩緩運轉,高度戒備著向房門緩緩靠去。
就在她向著房門步步靠近時。
她背后忽然平空現出一道黑影,張開嘴巴,亮出兩枚尖利獠牙,無聲無息咬向她后頸。
然而,之前還貌似毫無察覺的趙九珍,突然大轉身,猛回頭,手爪閃電般抓出。
五根尖利的猩紅指甲,一下就抓破那黑色人影心口,深深沒入其血肉之中。
一招得手,趙九珍方才得意一笑:
“老娘是偷襲暗算的行家,憑你也想偷襲老娘?”
正待發動攝血魔爪,勾出這人渾身鮮血,卻見這有著一張蒼白卻精致的面孔,五官頗有幾分異域特征的黑衣少女,竟自不為所動地,緩緩將獠牙森然的嘴巴,向著自己脖頸湊來。
趙九珍大驚,欲待收爪發功,卻有一股無形巨力平空生出,當頭鎮下,束縛住她全身,令她渾身上下,連一根指頭都動彈不得。
無法動彈,就無法抽出手爪。
手爪抽不出來,始終堵著對方傷口,就算發動攝血異術,也沒有空間讓鮮血噴涌出來。
趙九珍驚駭欲絕,就要張口大叫,驚動旁人前來救援。
可想要發聲之時,她才發現,居然連嘴巴都被那無形之力堵住,根本無法張口。
于是她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黑衣女子,一口咬在自己脖頸之上,將兩枚獠牙,刺入了自己頸動脈。
感受著渾身鮮血飛快流失,終于也品嘗到被人“攝血”的恐怖的趙九珍,正自驚駭欲絕之時,雙眼又驀然瞪得老大,瞳孔之中,赫然倒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楚天行平空浮現在瑟琳娜背后,背負雙手,微笑著對趙九珍點了點頭,悠然道: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意思是君子如果被人得罪,一定要報仇。倘若當時無力報復,那也要將仇恨牢牢記住,哪怕過去十年,也不能忘記。如此,才符合君子美德。
“連心胸豁達的君子,都要如此記仇,過去十年都念念不忘,更何況我等小心眼的邪魔?
“媚娘子,你不是懷疑我囚魂閻魔的魔名么?
“呵,我覺得光用言語解釋,說服力還嫌不夠呢…
“所以特意漏夜前來,請你…親身體驗一二。”
話音一落,拿起魔方,刷下一道幽光,將已被瑟琳娜吸血吸至奄奄一息的趙九珍,收入了那間囚魂地獄之中…
片刻后。
楚天行站在囚魂房間中,看著墻壁上浮凸出來的第三張面孔,聽著那空洞絕望,又中氣十足的哀號,一臉愉悅地笑著:
“很好,這個靈魂品質不錯,比白子虛還要略勝一籌,更是遠遠超過了陳子榮。月黑風高,正是追獵邪魔之時。瑟琳娜,去找下一個目標吧。”
瑟琳娜微一頷首,身形消失,出現在趙九珍客房之中。
之后她身形又緩緩融入空氣,進入隱身狀態,帶著魔方,前往下一處客房。
不知不覺,長夜漸漸過去,黎明行將到來。
不過打破這暗夜的,并非黎明時的第一縷晨光,而是一聲驚駭欲絕的尖叫:
“啊!死人啦!好多…好多死人啊!”
這聲尖叫,頓時打破了黎明前的靜謐。
守夜的山莊弟子們被驚動,紛紛打著燈籠、舉著火把趕來此處,看到現場的情形后,饒是黑風老祖門下弟子,多少都見過些血淋淋的嚇人場面,也不禁個個嚇得面無人色,失聲驚呼。
群起喧嘩的驚叫聲,驚動了更多的人。
更多黑風山莊的弟子,以及夜宿山莊的魔道賓客,紛紛起身趕來此處,然后又是一陣陣的驚呼。
又過片刻,“毒手太歲”顧連城也趕了過來。
看到現場情形,饒是他也是個滅人滿門的老手,酷刑折磨的行家,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失聲道:
“這是誰干的?”
地點是黑風山莊中,一棵百年老槐樹下。
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上,垂下條條麻繩。
每一根麻繩上,都懸掛著一具尸體。
那些尸體,皆是身體干癟,宛若干尸,像是被僵尸吸凈了血液。
且四肢俱碎,扭曲得好像麻花也似。
所有人的面皮都不翼而飛,露出血淋淋的臉頰。
暴突的眼珠中,皆滿是驚駭絕望,像是在臨死之前,撞上了惡鬼索命。
因身體干癟、面皮俱無,無法從身形、相貌判斷這些尸體的身份。
但依據尸體身上的服飾,趕到現場的眾魔道妖人,還是將這些尸體一辨別了出來。
“那,那是媚娘子趙九珍…我的天,那么如花似玉一個女人,怎變成了這鬼模樣?”
“那個白頭發的是妖狐叟!”
“血手人屠林昱衡…”
“雞犬不留諸朝陽…”
“吃干抹凈成五…怎么連他都死了?他當初可是把齊家堡上下吃得一干二凈,雞犬不留,連前去討伐他的正道俠士都吃掉了的…以他的武功、異術,怎么可能被人折磨成這模樣?”
“死在這里的,可都是成名的魔道前輩啊!個個都有一身驚人的藝業,和令人聞風喪膽的恐怖威名…怎么全都不聲不響地死這兒了?究竟是誰干的好事?”
“不會是黑風山莊的人干的吧?只有黑風老祖…”
“噤聲,不想活了么?”
聽著眾人膽戰心驚的議論,顧連城臉皮狠狠抽搐幾下,怒喝道:
“哪個魔頭,做出此等喪心病狂之事?現場是誰最先發現的?站出來!”
一個山莊弟子戰戰兢兢地走出人群,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說道:
“顧,顧師伯,是,是弟子最先發現的…弟子當時正自巡夜,從此地路過,見,見槐樹上似有東西飄蕩,走近一看,就發現了這滿樹的尸體…弟子,弟子當場就嚇得叫出聲來,驚動了其他同門。可弟子,弟子真不知道是誰干的呀!”
顧連城目光陰沉地盯著這弟子,見此子確實嚇得厲害,連褲子都尿濕了,言語間也沒有漏洞,心知這弟子恐怕也就只是個現場的第一發現者,當下環顧四周,森然道:
“還有誰知道線索?立刻說出來!”
環顧之下,只見此時在現場圍觀的,除了山莊弟子,就只有那些沒資格進大堂的閑散妖人,以及隨各老魔前來見世面的魔道晚輩。
有資格在大堂飲宴的成名魔頭,幾乎死得干干凈凈。
顧連城一時都想不起來,還有誰的尸體沒有掛在這里。
老魔幾乎全部死絕,閑散妖人看上去對此也一無所知。
至于些老魔的晚輩弟子們,見著自家長輩如此凄慘地掛在這里,早就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戰戰兢兢,話都說不利索了。自是無人出面,給顧連城提供線索。
顧連城看著噤若寒蟬的人群,心里總覺得似乎遺忘了些什么,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正自皺眉思索時,他一個同門師妹越眾而出,沉聲道:
“大師兄,此事詭異,咱們該立刻稟報師父,請師父出面調查。”
顧連城道:“師父今日得了陰靈果,正自閉關煉化,怎么能驚擾他老人家?”
提到陰靈果,顧連城腦中頓時靈光一閃,終于想起他遺忘了什么——
他把囚魂閻魔楚天行、赤煉仙子鐘玉卓這兩個人給忘了!
現場人群中,沒有這兩個昨晚才被眾人知曉的新面孔。
而槐樹上掛著的尸體當中,看樣子也沒有那二人。
那么,那兩個人究竟去了哪里?
是已經無聲無息地被那個神秘兇手殺死了,只因沒有名氣,所以沒資格被掛在樹上?
還是說…
他們,與兇手有關?
正暗生懷疑時,忽然,一道驚怒交加的暴喝,自山莊深處,老祖閉關處傳來:
“賊子爾敢!”
暴喝聲中,一記高昂龍吟響起,聲震山莊。
龍吟聲中,又有血色煞氣沖天而起,濃郁血光當空鋪下,將小半座山莊,渲染成一片猩紅…
“血煞戮神刀!”
顧連城抬頭一看,失聲驚呼:
“師父出手了!不好,有人偷襲師父!”
展開身法,向著山莊深處飛掠而去。
其余黑風老祖親傳弟子,以及再傳門下,也紛紛隨顧連城趕去。
還有許多聽聞黑風老祖出手,欲一睹這位魔道巨擘手段的閑散妖人,亦紛紛動身,緊跟過去。
只有寥寥幾個生性謹慎,又或是被槐樹上吊著的眾老魔尸體嚇破膽的魔道新秀,感覺情況不對,悄然向著山莊外退去。
而這寥寥數人,也就成了黑風老祖門下,以及此番參加黑風老祖壽宴的魔道妖人中,僅剩的生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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