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道長…我,我,莪們好像被發現了…”
張家幾個子弟捧著尸骨壇子,緊張磕巴道,嚇得面如死灰。
此時他們不用裝死人就已經很像死人。
老道士倉促從太極八卦褡褳里拿出只瓷瓶,并手指一旁旳棺材,急聲道:“這是尸油,可以暫時壓制人的三把陽火,令鬼神不察!你們都躲到棺材里去,如果棺材躲不下了就躲到棺材底下,死人彎不了腰找不到你們!”
“如果今天能逃過一劫,以后記住逢年過節都給鄭老爺鄭夫人,給新郎官新娘子燒香磕頭救命之恩!”
人在六神無主時,身邊隨便一句話都能成為救命稻草,這些人緊緊抓住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忍耐著身上的尸油難聞氣味,慌忙躲到棺材里或棺材下。
“陳道長那您怎么辦?”這些張家人總歸還有良心,生死關頭還記掛著老道士安危。
老道士面色肅然:“總歸要有人留下引走這些東西!你們安靜躺好,憋住氣,等我小兄弟來救你們!”
門外的雙頭尸帶著恐怖陰氣與腐臭尸體已經來到靈堂前,那些貼在墻壁與門窗上的辟邪符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黃符上的朱砂符文燃起熾燙陽火,燒得雙頭尸嘶吼不止。
也不知道大先生和他徒弟究竟怎么死的,身上陰氣太重了,就連這么多辟邪符都抵擋不了幾息時間就被破了法力,噼里啪啦爆炸,符紙盡數炸斷成數節,變成普通符紙,雙頭尸順利進入靈堂。
“師父…”
“師父…”
“師父我好痛苦啊我什么都看不見…”
“師父你是不是徒兒我了,我做錯了什么,我做錯了什么!”
雙頭尸的聲音越嘶吼越凄厲,憤怒,有如一個被父母拋棄扔在路邊的孤兒在憤怒發泄。
就當老道士急得額頭微微冒汗尖,想著該怎么拖延時間,等來晉安救他時,靈堂外貪戀柳樹枝的那幾個孤魂野鬼也向靈堂靠近,不過這些孤魂野鬼剛靠近雙頭尸,馬上就被無情撕碎成數片。
“師父我找到你了!”
“你不是我師父!”
“你不是我師父!”
雙頭尸有眼無珠,看不見外界,只能靠耳朵聽聲辨位,他把所有靠近靈堂的孤魂野鬼全部撕碎。
“師父你不要再躲藏了,你為什么躲著我不敢見我!”
雙頭尸發出憤怒尸吼,嘴里噴濺出一堆蛇蟲鼠蟻,這些都是喜陰之物,最喜歡在埋在土里的死人邊或棺材邊打坑做窩。
這些東西在靈堂里亂躥,看得頭皮發麻,若非老道士膽子大,什么稀奇古怪死人都見過,光眼前這一幕,就能把人普通人嚇得害怕叫出聲。
但還是有一只蟑螂飛到老道士臉上,在他的鼻孔與嘴邊爬來爬去,長滿倒刺的爪子在人臉上爬動,別提刺撓得有多疼了,這南方蟑螂不僅個頭大還會飛。
急得老道士吹胡子瞪眼睛,不敢有大幅度動作驅趕蟑螂。
西西索索——
靈堂中忽然傳出怪聲,起初,老道士還以為雙頭尸嘴里不僅噴出蛇蟲鼠蟻,還噴出蛐蛐,循著聲音抬頭看屋頂,一大團烏發懸掛頭頂,幾乎快要貼到他頭皮,令人膽寒。
這一團烏發是順著屋頂,從院子外蔓延進靈堂里。
老道士也是個果決人,他見到自己已被發現,知道躲無可躲,索性把心一橫,脫下寫滿《行炁金光篆》經文,眼疾手快的裹住僅有頭皮字隔的鬼發。
老道士發誓!
他這輩子脫衣服的手速都沒今天這么快過!
動作一氣呵成!
行云流水!
《行炁金光篆》金光綻放,雷神護法,破除邪氣,鬼發一被道袍裹住如同邪祟撞見雷神視察人間,陰氣一滯,一件道袍就把一屋子鬼發盡數收起。
但是這里是清濁不分,陰間與陽間混亂之地,陰間里的東西哪能這么容易對付,眼看一縷縷黑發從道袍縫隙鉆出,馬上就要沖破封印傷人,老道士臉色一變,大喊一聲:“還給你!”
道袍一抖,把鬼發甩飛向聽到這邊動靜,正尸氣沖天殺來的雙頭尸,雙頭尸不能視物,聽到有破空聲迎面飛來,發出一聲嘶吼咆哮,抬起雙臂想要撕碎鬼發。
而鬼發一掙脫道袍束縛,也是大爆發,鬼發瘋狂生長,瘋狂破壞周圍一切事物,恰好與雙頭尸撞上。
趁著雙頭尸與鬼發女大戰,老道士穿上道袍跑出靈堂,打算以自己為餌,把這些孤魂野鬼引到別處去,別打攪了靈堂里的死人和活人。
跑的時候順帶拔掉柳樹枝,踢翻火盆和香燭。
都說馬有失蹄,是他失策了,沒想到鳳凰鎮最近死的人不少,鬼知道這幾樣東西再留在原地還會吸引來多少孤魂野鬼。
老道士剛做完這些,轟隆,天上炸起一道響雷,老道士叫苦不迭:“都說謀人錢財如殺父之仇,老道我今天把這些死人香燭給踢翻,缺德大發了,要遭天打雷劈!”
他這邊剛話落,驀然,一個似視察天地的宏律大鐘之音,似橫跨昭昭虛空,降臨在這方陰間世界,振聾發聵。
“一個蠅營狗茍之輩,也敢在我面前布道施法,找死!”
其聲若雷,天地發光,燧皇說天地要有光,于是洪荒有了新的天地,此時,一顆烘爐太陽照進陰間,那并非是真的太陽,而是武者的血氣方剛照進陰間,鬼神退避。
那個托舉血氣如烘爐大日的人,正是晉安。
這方結界空間出現不穩征兆,正如鏡子般寸寸開裂,咔嚓,咔嚓,隨著晉安手掌捏爆一面鏡子,被困在陰間里的老道士看到了更多的陽間事物。
隨著晉安完全捏爆鏡子,這個用通靈鏡子連接陰間與陽間的結界世界整個破碎,老道士發現自己依然站在院子里做著踢翻火盆的動作,但是這里已不是怪霧籠罩,陰氣森森的黑白陰間,而是夏季悶熱,擁有豐富顏色的陽間世界。
還有幾個人從靈堂棺材里和棺材下鉆出來。
“我,我們這是得救了嗎?”
“爹!”
張家幾兄弟爬出棺材,與張保山喜悅重逢。
一聲尸吼,打斷了父子重聚,掉在地上的幾塊較大鏡子碎片里,伸出一條黑氣翻滾尸臂和一團鬼發,襲擊向晉安。
晉安雙臂爆發赤血勁,熾熱血氣震斷手臂,震散鬼發,震碎鏡片的同時也震碎了鏡子后所連接的陰間尸鬼。
大道感應!
陰德三千!
陰德三千!
“小兄弟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們…咦,他又是怎么回事?”老道士剛跑進靈堂就看到披頭散發跪倒在地的鄭六爺,此時這位鄭六爺臉黑如墨,已經黑到完全蓋住人中與保壽宮,沒了生命體征。
即便死了,鄭六爺臉上依舊保持既驚又怒表情的看向晉安,眼里藏不住的驚懼。
張保山解釋了事情經過。
一開始是張家幾個年輕后生和老道士一起跑進靈堂,然后又是自言自語,又是拿走柳枝條種在院子里,又是莫名其妙的在院子里燒香燭紙錢,又是給靈堂貼滿黃符還給自己鞋底貼黃符…
當時那場景,就跟中邪了一樣!
不管張保山幾個長輩如何勸阻都沒用,幾人依舊自顧自忙著,尤其是到了后來,老道士還讓人躺到棺材里躲好,差點沒把留在靈堂里的大家嚇暈死過去。
就在他們急得團團轉,不知所措時,鄭六爺突然出現在靈堂,那個時候大家還不知道鄭六爺的真面目,險些就要把老道士他們交給鄭六爺驅邪,還好晉安及時趕到,打碎了通靈境。
越是邪性之物,一旦反噬,越是會致命,鄭六爺的死并不是晉安出手的,而是通靈境破碎后遭到陰氣嚴重反噬。
“這么說來,應該是我們在后廚打撈尸體時,就已經誤入他的陷阱…豈不是說他事先偷偷回過鄭家,并提前布置了陷阱,然后故意現身引誘我們回鄭家?”老道士吃驚說道。
“小兄弟你一身陽氣熾盛如虹,道行高深,鄭六爺無法把你拉入通靈境里的陰間結界倒也能解釋得通,可為什么留守在靈堂里的張施主幾人也沒被拉入通靈境后的陰間結界?難不成是因為修為不精,有人數限制?”
可惜,老道士的這些問題,注定得不到答案。
老道士蹲下身子給鄭六爺檢查了下尸體,然后朝晉安搖搖頭:“他的確死了,鬼最喜歡吃人的心肝脾肺腎,他溝通陰間遭到反噬,體內心肝脾肺腎都被吃光了。”
晉安:“這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
“這種人死再多也不值得同情。”
老道士站起身:“老道我可惜的是還有很多真相沒問到,他就這么一死了之,實在太便宜他了。”
或許是這位鄭六爺還想繼續在鄭家待下去,除了對逐漸真相的晉安、老道士和張家人動手,并未對其他鄭家人下手,為了防止鄭家人在陰間亂跑,鄭六爺把這些人全打暈塞到一個房間里,當大家找到這些人時,正睡得死沉。
“不過這趟也并非是全無收獲…”當解救出鄭家所有人后,老道士突然朝晉安神神秘秘道。
“張家幾兄弟,你們來下,把有關大先生和他徒弟的事跟我家小兄弟再詳細說一遍。”
老道士招手喊來張保山兩個兒子。
于是張家倆兄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那天,鳳凰鎮給雄雞母雞大擺喜宴驅邪,喜宴上大先生得知自己徒弟私底下給女尸開了眼,勃然大怒,然后這對師徒連夜跑去挖墳,想要重新起棺,彌補過錯。
鳳凰鎮鎮民一聽這事,哪還有心事給一對家禽擺喜宴,有一半人跑回家害怕躲起來,另一半人在鎮長帶領下,追上大先生一起去起棺。
或許是因為剛下葬的原因吧,掘墳起棺的事倒是很順利。
大先生打開棺材,見尸體并無異常,這才大松一口氣,然后說這人已下葬,短時間也找不到良辰吉日遷墳,只能把人背出來,這事因他徒兒而起,自然由他徒兒去背。
這背尸,老祖宗傳下不少講究——
事先準備好一根紅色蠟燭,三根線香,
只能晚上行動,并且只能孤身一人,避免太多人氣沖撞死人起了煞,
還要背披紅布,背對棺材才能背尸,期間不管摸到什么,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絕對不要回頭。
聽到要一個人背尸走夜林,大先生的徒弟死活不同意,直到大先生發怒,并且承諾會一路暗中跟隨保護他,大先生徒弟這才同意背尸。
后來就是大先生和他徒弟去山里背尸,鎮長帶著其他鎮民回鎮子里等著,哪知,這一等就是一夜,第二天天亮都沒等來大先生和他徒弟。
鎮長不放心,帶著大伙去山里找,墓里的尸體不見了,一同不見的還有一去不回,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大先生二人,想不到當最后一次見到二人時已是在陰間,說明二人早就死在那個晚上了,而大先生那個做事冒失徒弟一直誤會自己師父拋棄了他,沒有暗中保護他,所以死后的怨氣才會那么強烈。
而通過雙頭尸來看,那晚大先生的確有一路暗中保護自己的徒弟,一個是死后埋怨自己師父拋棄他,一個是生前還想著保護自己的徒弟,兩種強烈執念,才會誕生出如此荒誕的雙頭怪尸。
老道士唏噓一聲:“哎,這對師徒也是苦命人,明明就在眼前,那晚兩人同時死在同一個地方,一個有眼無珠,一個兩眼被縫,誰都看不見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