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還話要說?”
晉安見亞里還站在身后,人突然變得很安靜,他頭也不回問道。
此時的古船。
還在幽深山洞里繼續順流前行。
亞里猶豫了下說道:“晉安道長…我有一事想不明白,不知道這話該不該問?”
“亞里你不是沙漠勇士嗎,什么時候說話也變這么吞吞吐吐了?”晉安轉過身看著緊張站在自己身后,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的亞里,笑說道。
原本還在擔心晉安會心情不好的亞里,見到晉安重新恢復笑容,他也跟著心頭大松,然后苦笑說道:“晉安道長,我們沙漠勇士不怕活人,人再兇狠總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刀一命,可魔鬼它沒血沒肉,用刀砍不死…我只是有一點好奇,晉安道長您是什么時候看出阿穆爾那個老混蛋不是人的?”
晉安笑了:“就為這件事糾結?”
亞里撓撓頭,有點憨傻笑了笑。
晉安反問道:“亞里你可還記得我們與阿穆爾相遇的那一晚情形嗎?”
“記得啊,不是在狂風大浪里救起的阿穆爾嗎,這么近的事,晉安道長您不記得了?”亞里疑惑不解。
晉安解釋道:“連你都說那晚是狂風大浪了,天地發怒,豈可人力能抗衡?人求救喊得再大聲,還能大得過風暴聲音和怒浪濤天聲音?”
亞里并不愚鈍,要不然也不會被庫力江將軍留在晉安身邊辦差了,晉安一點撥他立馬恍然大悟的一拍腦袋:“看看我這笨腦子,怎么就沒想到這一點呢,原來晉安道長早在一開始就發現阿穆爾那老混蛋是魔鬼。”
亞里看著晉安的背影,更加崇拜了。
“咦,可有一點亞里還是想不通,既然阿穆爾就是替姑遲國干見不得人營生的船老板,他說他自己已經死在船上,那為什么我們碰到阿穆爾時,他卻是在外面的沙漠海子里?”亞里驚奇說道。
晉安:“有人背尸背他出來的。”
背尸?
亞里頭皮微麻的一怔:“誰?”
晉安:“還記得沙漠老人們口口相傳的‘黑雨國四大魔鬼’故事嗎?我們并不是第一批找到姑遲國圣山的人,在我們之前的幾百年前,曾經有一位遲暮之年的國主,耗費無數人力物力財力,帶領大軍在沙漠上尋找十幾年終于找到姑遲國,打算前往不死神國尋找長生河、長生不死的秘密…只是后來不知發生了什么大變,大軍全軍覆滅,只零星逃回來國主和幾人,如同喪家之犬。經此一殤,國力快速衰敗,不久后國主和他的國家便被諸國聯手亡了國。”
“而那位國主在進入姑遲國圣山時,也和我們一樣,曾碰到過那艘擱淺的怪船,我們所聽到的阿穆爾探險怪船經過,正是那名國主帶人探險怪船的親身經歷。當初國主和魔鬼達成一個交易,國主帶阿穆爾逃出姑遲國,阿穆爾雖然不知道不死神國在哪,但他愿意給國主獻上姑遲國的一門秘術,剝人皮、封印人壽元,可以以另一種方式達成長生不死。一開始國主并不信一個小小死人身上會有他千辛萬苦在苦尋的長生不死秘術,可當大軍在沙漠深處覆滅,尋找不死神國一事失利,國運大傷,再加上那位國主的壽元也到了盡頭,自知時日無多,他只能選擇相信阿穆爾的話,在返回途中再次經過擱淺怪船時,國主付出很大犧牲,偷出了阿穆爾干尸。而這么一折騰,國主身邊僅剩的幾人也都死光,只剩國主帶著阿穆爾逃干尸逃出來。”
“不過,那國主也是個心狠手辣,城府如淵的人物,在從阿穆爾手里騙到姑遲國剝皮秘術后,為了躲避怪船里那具水銀古尸的恐怖追殺,他還沒完全逃出沙漠海子就把阿穆爾干尸丟在海子里,去引走水銀古尸。”
晉安給出的答案,沖擊力實在太大了。
亞里愣神好一會才理清其中因果頭緒,他倒吸一口涼氣,震驚道:“晉安道長說的那位國主…可是黑雨國的老國主?”
“黑雨國四大魔鬼里的國師…就是國主!”
亞里腦子不笨,立馬反應過來。
晉安看一眼腦子靈光的亞里,點頭贊許說道:“亞里你反應很快嘛。”
“不錯,剝皮國師就是遲暮之年的老國主,老國主就是黑雨國四大魔鬼之一的剝皮國師。老國主既想剝人皮煉制長生不死藥,又不想暴露,于是就有了國師這么個虛假人物。”
“還記得黑雨國四大魔鬼故事里關于國師的描述嗎?‘國師自稱是來自沙漠最神秘的不死神國的人,深得黑雨國國主信任,沒幾年就當上了黑雨國國師’,所以不難推測出黑雨國國師便是黑雨國的老國主。”
亞里聽得瞠目結舌,由衷豎起一顆大拇指敬仰道::“晉安道長為什么了解黑雨國和姑遲國的這么多秘辛?”
晉安注視前往的深淵:“這些都是我這些天從阿穆爾身上陸陸續續審問出來的。”
“阿穆爾很幸運,還沒被怪船找到,沙漠海子就枯竭了,他就此逃過一劫,但也永遠被困在茫茫沙漠上出不去。他一直在等待復仇的機會,等待黑雨國國主心有不甘繼續進沙漠盆地尋找不死神國,他等了一百年又一百年,始終沒等來黑雨國國主二進沙漠。他并不知道,黑雨國國主受到剝皮術影響,生性越發殘暴,迷失理智,搞得民不聊生,再加上那次尋找不死神國導致大軍覆滅,內憂外患之下,黑雨國沒十年就徹底消失在了沙漠里。”
這也就能解釋得通。
為什么同為千年老尸,阿穆爾比起騰國國主弱了這么多,尸骨被困在沙漠里,天天太陽炙烤,想修行都難。
不過,有一點疑慮,晉安沒有主動說出來。
最近沙漠不太平,最近有人在沙漠上散布有關姑遲國的消息,這個散布消息的人,最大可能就是黑雨國國主了。
看來對方依舊不肯死心。
還在尋找不死神國線索。
如果這黑雨國國主活了這么久還沒死,就是不知道現在是算人?還是算死人?
“晉安道長…您今天為什么突然對我說這么多?”好一會后,亞里才從內心震撼中緩過神來,小心翼翼看著晉安背影問道。
晉安微笑說道:“這些都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反正你們遲早也會知道。”
亞里目露幾分感激神色。
雖然晉安沒有明說,但他很清楚,晉安道長這是真的信任他們,也很信任月羌國,所以才會對他們知無不言。
這一路上,亞里早已把晉安視作沙漠神靈一樣無所不能的神人,如同天山一樣高聳偉岸,只可遠瞻,卻高不可攀。而能得到晉安道長信任,對他而言,激動萬分。
他現在覺得渾身熱血沸騰,馬上拔刀為晉安道長拋頭顱灑熱血也心甘情愿。
船還在繼續前行。
不久后,在他們前方出現了兩座瓶石。
那兩座瓶石是由巨大巖石柱子雕刻而成,表面刻有栩栩如生的女子人臉,在這陰森恐怖氛圍的幽深山洞里,著實把船上的人嚇不輕。
石匠手法精湛,實在是雕刻得瘆人了。
晉安一眼就認出了這兩座瓶石就是參照人面陶罐的模子雕刻的。
而接下來的一路上,兩邊巖壁和頭頂洞頂,開始頻繁出現人臉雕刻,這些人臉雕刻都有一個特點,面無表情,冰冷麻木注視著他們這些順水前進的外來者。
這些邪魅詭異的人臉雕刻仿佛是姑遲國墓地的守護者,在又前進一段路后,他們開始看到大量崖洞。
每個崖洞里都有一具死人尸骨,落著厚厚灰塵。
“嗯,奇怪?”看著崖洞里腐爛得只剩骨頭架子,晉安眸光詫異的驚咦一聲。
“晉安道長怎么了?”壓力和蘇熱提同時緊張詢問。
晉安手指崖洞里的那些尸骨,驚詫說道:“看這些尸骨,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沙漠氣候干燥,常年缺雨缺水,葬在藏尸嶺里的死人尸體,應該是脫水干尸才對。你們看這些崖洞里的死人尸體,全都腐爛成枯骨,沒有一具是干尸。”
“也許是那些尸蟞吃的呢?”蘇熱提說話,亞里翻譯道。
晉安搖頭沉思:“尸蟞喜歡生長在常年陰暗潮濕地方,干旱地方鮮少能見到這么一大群繁衍的,我猜這山里應該有條還未干涸的地下河,如果真是這樣,這里出現那么多尸蟞也就不足為奇了。”
其實他內心還有一句話沒說。
如果這里真有地下河,那么那些流落出去的人面彩陶罐,還有人面蝽,就都能說得通了。
“晉安道長真是高見,洞察悉心”亞里拍了記小馬屁。
晉安被逗樂:“亞里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會拍人馬屁。”
亞里再次拍馬屁道:“這都是晉安道長的功勞,不知道為什么,跟在晉安道長身邊我總覺得腦子特別清醒,學什么都快。”
晉安聽這話總覺得哪哪都不對味,這不是指桑罵槐,說跟他學的拍馬屁嗎。
晉安臉黑了。
這怎么說話呢。
隨著深入藏尸嶺,崖洞密度越來越大,看到的尸骨也越來越多,可就是太平靜了,一路上什么危險都沒遇到。
晉安原以為這藏尸嶺會是一山的陰德。
結果自從進山以來連一個陰德都沒撈著。
駱駝那么大的人臉大尸蟞呢?
這條崖洞路很長,在山里九曲蜿蜒,崖洞里葬著許多姑遲國百姓尸骨,粗略一算,他們這一路下來已經見到不下千個崖洞。
足可見這里的規模之大了。
不過他們一路上只見到用來安葬普通人尸骨的崖洞,始終不見用來安葬姑遲國王室貴族的地方,說明這藏尸嶺內還有很深一段路沒走。
兜兜轉轉間,轟隆隆!
轟隆隆!
本來安靜的山洞里,傳來似萬馬奔騰的巨響,聲音在幽閉環境的山洞內傳蕩出很遠。
“什么聲音?”
一船人都驚訝往前方張望,想要看清聲音來源,可前方實在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晉安面色一變:“是瀑布!”
對于地下瀑布聲音,晉安一點都不陌生,不管是陰邑江龍王墓,還是道場陰墳里的山神墓,他最后都是從地下河瀑布里逃出生天。
所以他只要稍微聽到點動靜,就馬上認出了那是什么聲音。
“蘇熱提,你帶幾個人趕緊去船艙里看看,我們的駱駝、羊、物資和水有沒有綁牢!”
“亞里,你讓大家都回船樓,在腰上系繩子跟船樓固定一起,免得等下發生混亂,被甩飛出船!”
其實他們能聽到瀑布聲,本就已經距瀑布不遠,沒多久,反應再遲鈍的人都注意到了船速正在加快。
離得越近,瀑布聲音越是振聾發聵。
山洞里水汽彌漫。
瀑布飛濺起無數的水汽。
在火把照明下,在他們眼前果然出現了一個落差,轟隆,隨著船身猛的一震,船上環境頓時一暗,那些插在船舷上的火把全被盡數震落,頓時山內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沒事吧?”
“大家有沒有事?”
“晉安道長,晉安道長…”
“我在這里,我沒事。”
在一片混亂吵雜中,有人摸到火把點燃,然后清點人數,多虧了晉安事先提醒,人數一個都不少,除了點皮肉磕碰傷,大家并無大礙。
隨著更多火把被點亮,大伙這才有心打量眼前環境。
突然一聲驚恐萬分的驚叫聲響起,一個人手指頭頂的嚇癱在地,
這是一個巨大洞穴。
他們的頭頂上,密密麻麻倒吊著無數被割臉的死人,手腳和軀干都被死死束縛住,身體居然沒有變成干尸或腐爛跡象。
尤其是那張被割臉后沒有鼻子和嘴的黑乎乎面孔,在這種陰暗環境下是說不出的格外瘆人。
而在這些倒吊死人下方,則有一座祭壇,祭壇上長著一棵已經枯死的人面巨木。
已枯死人面巨木的光禿禿樹冠上,掛著十來個人面彩陶罐。
“這里怎么會有這么多死人!”
“這些倒吊的尸體好像都是女子的尸體!”
眼前這種陣仗,普通人一輩子都經歷不到,船上一片混亂,都是各種惶恐,驚懼的聲音。
最后還是亞里和蘇熱提同時出面才暫時壓下船上的吵雜。
此時晉安來到船頭,手舉火把打量著眼前的詭異巨大洞穴,眉頭擰起。
因為他在頭頂那些倒吊死人身上,察覺到了很濃的怨恨氣息,這么多慘遭剝皮極刑的人,導致這里陰氣深重,久聚不散,形成一個人為的聚陰之地,尸體常年在陰氣滋潤下,所以久而不腐。
“晉安道長這棵樹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棵樹還能長出陶罐來?還有,不知為什么樹上的那些陶罐,我為什么總覺得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見到過?”
好不容易安撫好隊伍士氣的亞里和蘇熱提,來到晉安身邊,同樣是心頭發寒的看著眼前這個吊滿死人的巨大洞穴。
“因為那些陶罐上的人面雕刻手法,與之前在路上碰到的石瓶人面和崖壁上的人面雕刻手法都是一樣。”晉安手舉火把看了眼還驚魂未定的隊伍,他讓亞里和蘇熱提拿網繩從水里打撈幾具尸體上來。
剛才古船墜下瀑布的動靜有些大,沖起很高水浪,洞頂那些尸體掉落下來不少。
也多虧了那瀑布的聲勢浩大,只是因為水面一下變寬,水流變急,瀑布本身落差并不高,對船體并沒有造成太大損傷。
這艘老物件古船看起來隨時都要散架,卻總能幫他們化險為夷。
尸體打撈順利,晉安毫不避嫌的當眾驗起尸來。
驗尸的過程很快,當晉安重新站起身,按耐不住好奇心的亞里和蘇熱提兩人急忙催問:“這些女子尸首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晉安道長是不是發現到什么,為什么要解剖她們驗尸?”
“不錯,我的確是有了不少發現。”晉安點頭說道。
“樹上這些陶罐叫人面彩陶罐,陶罐里有一種專吃活人器官祭品的人面蝽陰蟲。”
他一邊鎮定自若打量洞穴四周環境,一邊繼續解釋道:“按照這洞穴的形式來看,這里應該是姑遲國圣山用來祭祀的地方,頭頂那些被割掉臉的人,就是祭祀大典上的祭品,姑遲國把這些活人剝完臉皮后,又活生生倒吊在洞頂,獻給人面蝽陰蟲吃,順便讓人面蝽陰蟲在活人體內產卵,因為我剛才解剖幾具尸體時,都在她們體內發現了蟲卵。”
“你們不用擔心,姑遲國早就亡國千年,這些蟲卵少了后續祭品,全都死了,不用害怕這些尸體。”晉安見大家被嚇到,安撫道。
“按照我的推測,這棵樹應該也是姑遲國祭祀大典的重要一環,整個祭祀大典的步驟應該是這樣的——”
“姑遲國人先拐賣來女子或通過戰爭劫掠來女子,然后剝下臉皮,遭受百般痛苦,人生前越慘死后怨氣越大,則祭煉出來的人面蝽陰蟲陰氣更重,惡念最強…”
“剝下臉皮后,這時候的人在萬念俱灰下,會發出最痛苦的慘叫與最怨恨的詛咒,趁著活人怨氣最重時,把活人倒吊在洞頂,以怨氣鮮血滴落祭壇,滋養這棵人面邪樹,成為人面邪樹的生長養分…”
“隨著儀式開始,人面邪樹上的人面蝽陰蟲蘇醒,從割臉后的口鼻空洞里鉆入人體,或吃掉活人五臟六腑或在活人體內產卵…這是一個邪惡祭祀過程,人命在這個祭祀大典中成了最不值錢的祭品,而這種邪惡祭祀在姑遲國每年都要舉行一次!”
晉安心情越說越是沉重,他的凜冽目光,最后看向祭壇人面邪樹上垂掛著的人面彩陶罐:“后來姑遲國滅亡,被沙漠風暴掩埋在茫茫黃沙下,這棵人面邪樹少了活人鮮血滋養,最后跟著那些蟲卵一起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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