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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年事已高。
體力不支。
所以她安葬玉游子的地方不可能會太遠。
雖然桃源村周圍叢林密布如傘蓋,遮天蔽日,但因為桃源村近些年來的變故,導致附近并沒有太多毒蟲猛獸出沒。
眾人跟在沈氏身后。
沒走出桃源村多遠。
果然。
在附近一個地勢開闊,能照到日光,不容易被雨季暴漲河流淹沒到的小亂石坡上,晉安他們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墳包。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假若晉安他們沒來。
這個小墳包就是一座野墳。
孤魂野鬼。
無人憑吊。
無人記得他的名字,無人記得他的過往功績,無人記得他的過往犧牲,無人記得此地曾有一位道長,心照丹青,卻埋骨在了他鄉。過不了幾年,連這座唯一孤墳也將不復存在。何等悲涼。
晉安默立不動。
心間絮繞悲傷,落寞,惋惜…悼念。
“道兄,我們來看你了。”
“…我們來遲了…”
“…讓你受苦了…”
率先開口的是老道士,他蹲下身子,從他的太極八卦褡褳里拿出黃酒,香燭,線香,黃紙,紙元寶。
接著倒滿三杯黃酒,燒黃紙,紙元寶,悼念眼前埋骨他鄉的孤墳。晉安、李護衛、削劍,包括沈氏在內,一一上前給墳土上香。
上完香后,晉安百感交集,千百念頭在心頭回轉,最終只化作了喉間一句發堵的話:“師叔,我們帶您老回家了!”
他說著,目露感傷:“師叔,以后您再也不用操勞,再也不用為籌集道觀修繕錢到處奔波,您就安安心心安享香火清福吧,今后就由我這個做后輩的供養您。”
“您放心,道觀大殿因為年久失修的漏雨窟窿,我們已經給觀里修好,以后祖師爺不會再風吹日曬雨淋了…”
“道觀后院的門,我們不僅給修好了,還換了嶄新敞亮的大門,不會再有蟊賊破門而入偷觀里東西…”
“道觀里的一草一木我們也都一直留著,留著等您、等我師父、等玉陽師叔重新回來…”
“道觀門口高低不平的臺階,我們也給重新翻新一遍,現在臺階又平整又寬敞,門庭高大,不會沒落了我們五臟道教的名聲…”
“我們還給道觀里添置了一座野隱亭,師叔您如果累了,乏了,可以在野隱亭坐下休息納涼,您老為觀里操勞了一輩子,也是該享享清福了…”
“道觀里幾間房間的東西,我們一直有給二位師叔和我師父留著,五臟道觀里永遠有三位前輩的一席之地…”
“對了,道觀里的祖師爺神像我們請何家人幫忙,找來全府城最有名的老畫匠親自給祖師爺重新修繕一新,那位畫匠的畫技一絕,給府城里有名的道觀和佛寺都畫過神像,就連白龍寺的佛祖也是出自這位老畫匠之手,師叔您放心,咱們的祖師爺不比白龍寺的佛祖差…”
“師叔,咱們五臟道觀今后只會越來越好,香火信徒會越來越多,您,好好睡一覺,該放下身上擔子,安享清福了。只要我在,就有五臟道教在。”
天上月圓,人間月半。
度思量。
度思量。
蓋世功德記神壇。
“善。”
站在晉安身后的五色道袍玉游子,含笑作揖,他雙手抱拳,虎口相交,左手在右手上,形同陰陽圖,朝晉安躬身一拜。
人終歸有一死。
放下了,什么都放下了。
胸中意已平,五臟道教也終于后繼有人,死而無憾矣。
玉游子欣慰看著晉安、老道士、削劍,身影開始慢慢消淡,變透明。
老道士眼眶紅通通:“道兄一路走好啊。”
李護衛拿手抹淚:“道長一路走好。”
削劍一改沉默:“師叔祖一路走好。”
晉安看著身影越來越透明的玉游子,他頭頂青冥清氣,腳踏載德厚土,身是五色道袍,人是浩然正氣:“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系命,道義為之根。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師叔,一路走好。”
恰在此時。
天地黑幕驅散。
黎明第一道曙光重現人間,丹碧浮云端。
當晉安話落的那一刻,玉游子的身影徹底消散,而就在玉游子徹底消散前,一道流光,飛向晉安,最后落入晉安手中。
那是與道術“探囊取物”相對應的另一門道術——
“贈術”!
晉安一共被兩位道士施展過贈術,一人是五臟道人,是在走陰那次,五臟道人尸首冥冥之中落在了晉安身前。
一人則是眼前的玉游子。
此時的玉游子身影已經不見,只剩下了晉安手中的一口道家八卦布袋。
看著再次被施展贈術,而且兩次都是來自五臟道教,晉安一時間心頭百緒交集,臉上神色復雜。最終,他小心翼翼收下這口道家八卦布袋,沒有急著馬上查看里面的玉游子遺物。
接下來,他開始為玉游子遷墳。
他許諾過師叔玉游子。
要帶他老人家回家。
他要在五臟道觀里為師叔鑄功德神壇,日日夜夜受香火信徒憑悼,好人,就要有善終,不能忠骨埋他鄉,成了孤魂野鬼。
如今的他,已在府城扎下根,他不僅要為玉游子在五臟道觀里鑄功德神壇,他還要重回昌縣,接回五臟道人尸骨,為五臟道人也立功德神壇。
既然玉游子拜他為掌教,那他這個新掌教,就必須要為五臟道教做些什么,既是報恩,也是一份應有的擔當。
當晉安脫下身上的五色道袍,好生包裹好玉游子尸骨的時候,遠處天紅云,蒼洱山金霞燦燦,東日照進這片鬼神蒼山,已經是天地大明時分。
幾人商量了下,既然這里的事已了,不如趁現在天亮,即刻出發,離開這片大山。
當他們晉安轉身去找沈氏時,發現沈氏背靠一棵蒼翠大樹,霜發枕著旭日東升的溫暖,懷里抱著一雙兒女,面帶滿足,慈祥笑容,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
似乎這么多年來的心力交瘁,終于一家人團圓,也得到了兒女的原諒,讓她這一刻終于能安心合眼,睡個安穩覺了。
就當晉安和老道士他們走到沈氏面前,打算去讓皮糙肉厚的李護衛去背沈氏出山時,李護衛剛蹲下身子,面色一變。
他伸手在沈氏鼻下探了探鼻息。
又摸了下沈氏脖上脈搏。
李護衛面色凝重的朝晉安他們,搖了搖頭。
這么多年的心力憔悴,大悲大落,其實早就把沈氏熬得油盡燈枯,但心有不甘的她,一直由一口氣強撐到今日,沈氏一個老婦人能撐到現在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奇跡。
幾人心里難受的嘆息一聲。
晉安說道:“也帶沈氏他們母子三人,一起離開這座永無出頭之日的大山吧。”
“這山里陰氣濕重,終年不見天日,他們一家三口埋在這,只會成為孤魂野鬼和被豺狼虎豹叼去。他們生前已經無依無靠,若死后也無依無靠,實在太可憐了。”
“我們帶他們一起回府城吧,在府城為他們找塊好的墓地,一起厚葬他們母子三人。我答應過沈秋、沈少林姐弟倆,出去后給他們下葬個好陰宅。”
老道士、李護衛、削劍自然沒意見。
隨后,幾人開始找來柴火,分別火化玉游子、沈氏、姐弟倆后,帶上幾個骨灰盒,在旭日金光大道下,離開大山。
當晉安回到府城時,已是十日后了。
他們在出了大山后,先在金沙鎮休整幾天,好好養精蓄銳后,這才踏上回府城的路途。
當他們剛回到府城,發現府城氣氛有點不對,劍拔弩張,氣氛緊張。
城中百姓風聲鶴唳,各種流言四起,只需稍微一打聽,就能打聽到事情緣由。
原來。
是府尹之女的墳,差點被人給刨了。
還好守陵墓的守軍,發現及時,這才避免府尹最疼愛的愛女之墓被盜墓賊偷盜,毀了尸骨。
所以府尹一怒之下,正在全城下令搜查盜墓賊和一切可疑人員。
還好晉安這次回城,沒牽一頭山羊入城。
要是他像第一次來府城時那樣,一個道士不配劍,配刀,手里還牽著一頭長得像羊的牛犢,估計早已被抓進府城大牢里,先嚴刑拷打幾天幾夜再說。
還有另一件大事是,在他們離開的這半個月里,陰邑江再次斷流。
但這次斷流時間很短。
一夜斷流,千窟洞再次顯露世間。
第二天天亮又江水漲回。
但民間傳聞,江水漲回時,有人曾看到從千窟洞里沖出大量尸體,現在鬧得人心惶惶,老百姓們最近都不敢靠近江邊了。
即便有去江邊漿洗衣服或是打漁的漁民,也都是白天結伴,天黑前馬上逃上岸。
連那些靠渡口渡船為生的船家,也都是天黑前就上岸。天黑后哪怕給再多錢,都不肯再下水渡人了。
這人心惶惶的民心,連帶著來往商船、客船,都出現了數量日益減少,很多人不得不棄水道改走旱道來往府城。
這直接導致府城的繁華受到影響,大不如前。
現在民間都在傳聞,千窟洞在鬧邪,是有江里沉尸在作怪。
而且聽說,府衙最近打算聯合府城里的各家道觀、寺廟,廣招能人異士準備下陰邑江,擺平陰邑江和千窟洞的連續作怪事件。
“陰邑江再次斷流?”
“千窟洞再次出現?”
晉安他們一行人,一邊走進薛府打算匯報薛雄的下落,一邊向薛府下人打聽府城為何氣氛這么緊張,當聽明白原由后,都目露驚訝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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