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見鬼。
洞天福地必在三天內開啟。
晉安一直以為他還有時間作準備。
哪怕沒有三天。
也有兩天。
他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突兀方式進入洞天福地,連一天時間都還沒過去,他就被迫卷入洞天福地里。
就在晉安沖進老道士房間,剛伸手抓住那只裝有幾千張二郎真君敕水符的麻袋時,他感覺到身體一沉,眼前什么都看不見。
嘩——
淅淅瀝瀝——
隨著耳邊的雨聲越來越清晰,聲音越拉越近直到近在咫尺后,晉安終于能重新看到東西。
這是個雨澤世界。
天空陰沉,壓抑,猶如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毀滅景象,就像是整個天地都被鎖在黑暗牢籠里。
頭頂烏云壓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夠到陰沉烏云。
天上一直在下著雨。
一直下個不停。
眼前是片廢墟世界,崩塌了的古老宏殿隨處可見,入目處都是基石、瓦礫、殘垣斷壁。
在更遙遠外是接天連地,更為龐大的廢墟世界,帶著海枯石爛,天地枯竭的滄桑歷史感。
晉安被怪霧吞噬后,人莫名其妙出現在一座古樸石頭神殿里,他腳下是很厚的一層塵土,人邁開步伐走動,就能卷起大量灰塵,就像是口鼻和雙肺都塞滿了灰塵。
這石頭神殿已經很久沒人來過。
…咳咳…
晉安劇烈咳嗽,不得不用龜息代替了口鼻呼吸,免得吸入更多灰塵。
石頭神殿里并非是完全黑暗的,有著微弱光明,而那唯一光源,就是神像位置的一盞豆丁火苗的長明燈。
那盞長明燈也不知燃燒了多少年。
其它長明燈都已經熄滅,只有一盞長明燈還在微弱燃燒著。
就連殿宇里原本供奉著的神像也已經塵歸塵,土歸土,風化消散不見,也不知這古樸石頭神殿里原本供奉的神明是哪尊天神?
整個神殿里就只剩下那一盞長明燈,帶著最后一點豆丁火苗,在滄海桑田的歷史歲月中,執著堅持,不肯舍棄最后一絲人間光明。
就好像是給人間留下最后一道傳承薪火。
就跟眼前這座屹立在廢墟中不倒的石頭神殿一樣,還在風雨飄搖中苦苦堅持,帶著令人為之動容的執念。
就著唯一的光源,晉安看到石頭神殿的所有墻壁與屋頂上都刻滿了密密麻麻的鐘鼎文。
說到房子里刻滿鐘鼎文,晉安首先想到了老道士。
當初在昌縣時,老道士就曾數次在房子四壁寫滿辟邪道經用來驅邪。
雖然晉安看不懂這些鐘鼎文,可一些特殊符號還是比較容易辨別的,比如大量用到的眼睛符號。
“據說在上古時候,原始部落把眼睛視作能夠跟神明溝通的圖騰,是驅邪之物,部落在門上刻畫眼睛,能夠借用神明的眼睛看到邪魔,把邪魔抵擋在門外。人眼符號,相當于是最原始時候的門神。”
“難道這石頭神殿里刻滿的這些鐘鼎文,就跟老道士寫滿一整個屋子《行炁金光篆》用來驅邪的效果一樣,這些包含大量眼睛符號的鐘鼎文也是用來辟邪驅魔的?”
晉安看著已經不翼而飛的神殿門,屋外大雨不停的雨澤世界,眉頭緊皺,心里有了不好預感:“如果真是在躲避屋外的邪魔,看來當初那些人最后還是失敗了…”
晉安又檢查一圈這座替他遮風擋雨的石頭神殿,除了那盞豆丁燭火的長明燈外,再沒有找到別的線索。
最后他踱步來到神殿門口,皺眉抬頭注視著頭頂壓抑烏云和一直下個不停的大雨。
“不是說道教圣地的洞天福地嗎?”
“在神話傳說里,這些洞天福地都是證道飛仙的宏偉道場,怎么眼前看到的世界跟神話傳說一點都不一樣…”
“除了陰沉就是廢墟,哪還有半點仙家道場的祥云如霞?”
望著頭頂的雨澤世界,晉安眉頭越皺越緊。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仙呢?
佛呢?
仙緣、道場呢?
這里哪有什么仙家氣象的洞天福地,這里分明就是洞天福地遭到毀天滅地后的遺跡才對!
看著眼前的廢墟遺跡世界,晉安擔心老道士和削劍安危,兩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樣,莫名其妙就進入洞天福地里?
正當晉安在想這洞天福地里還有沒有其他人時,忽然,他看到有道窈窕身影在雨夜里飛躍。
一名白群如雪,仙衣飄飄像是謫仙降落凡塵的年輕仙子,在一座座倒塌的殘垣斷壁、廢墟屋頂上飛躍。
身子輕靈,動作優美,飄飄若仙。
在她手里,雙手捧著一盞燈豆丁火焰的長明燈,長明燈散發的淡黃色神性光芒,在她身外形成一層淡黃色光罩,替她抵擋頭頂的雨水。
讓她渾身干凈,沒有被一滴雨水澆到。
可那名宛若年輕仙子的女子形勢并不容樂觀,她手里的長明燈在雨夜里快速暗淡,仿佛天地發殺機,正在快速消耗著長明燈的燈油。
女子面色著急的在雨夜里飛躍。
她突然美眸一亮,在雨夜里發現了亮光,就像是一名溺水者突然抓住救命稻草,朝晉安所在的神殿這邊奔來。
可她離神殿還剩三四十丈距離時,她手里的長明燈終于油盡燈枯,噗的熄滅。
“不!”
雨夜下響起響起一聲凄厲慘叫。
一滴雨水落在那女子身上,一個大活人瞬間化為白骨骷髏,身死在這個天地發殺機的雨澤世界里。
這里的雨,比王水還恐怖百倍!千倍!
看著那女子瞬間慘死的模樣,晉安面色一變,下意識向后倒退幾步,遠離神殿門口位置,免得被門檻外的雨水濺到身上,白白冤死。
晉安面色沉下來,他看看倒在不遠處廢墟里的紅粉骷髏,又回頭看看身后的長明燈,腳下再次倒退幾步。
就在剛才,他還在考慮這長明燈燃燒了這么多年都還沒滅,肯定很不凡,要不要帶走當作路上的照明火把…還好他沒貿然行動,否則那女子的凄慘下場就是他的后塵了。
而有了那女子的前車之鑒,晉安更加不敢輕舉妄動走出神殿了。
“也不知老道士和削劍他們在這個天發殺機的雨澤世界里,是不是安然無恙?”
晉安心頭更加擔憂起老道士和削劍了。
大概又等了半個時辰左右。
頭頂的雨一直下個不停,半點要停的意思都沒有,就跟義先生說的一樣,這個世界是千年不停歇的雨澤世界,天上的雨連下幾千年不枯竭,永不見天日。
乘著這段時間,晉安也把神殿內部都搜了好幾遍,自然是毫無所獲。即便原本能有什么東西,在這么久遠的歲月里,也早就腐朽為塵埃了吧。
大概又過了一炷香左右,晉安決定他必須得采取些什么動作了,不能就這么一直坐以待斃,給自己畫地為牢。
“這次就看老道準備的這么多二郎真君敕水符,能不能真的派上用場了!”
晉安打算嘗試嘗試二郎真君敕水符,能不能敕令這個天地的雨水。
想到即做。
而出于謹慎考慮,晉安去取下神殿里的那盞長明燈。
就當晉安取下長明燈時,他耳畔有雷霆一炸,炸得他兩耳嗡嗡回響,有道家宏大法音在他耳邊繚繞不停。
洗刷他神魂。
堅固他一身精氣神。
晉安目光一喜,想不到這長明燈還是個道家法寶,藏著雷霆煉魂的無上玄法,難怪之前那名女子哪怕到死都不肯放手。
“想不到我才剛進洞天福地,就得到第一件仙緣法寶!接下來肯定還能找到更多仙緣!”
“就是有些可惜了,我已經有四次敕封的五雷斬邪符和雷火法袍煉身煉魂,兩者煉魂效果差不多,沒辦法疊加。”
晉安惋惜看著手里的長明燈。
接下來,他一手舉著盞長明燈的燈座,一手扛起神殿里的一根石頭雕刻燭臺,在燭臺上貼了張二郎真君敕水符后,開始小心謹慎的扛著燭臺走出神殿。
一離開神殿。
轟隆!
天地有巨大殺威壓下,就像是頭頂壓抑烏云要塌下來,好像要把晉安壓趴在地上的泥水坑里。
這個滋味,讓晉安再次有了第一次在夏雷中元神夜游的經歷。
都是那么的天威不可違抗。
天威無邊無際。
噗噗噗——
頭頂雨水淋下,但這些雨水都被燭火神光彈開,晉安安然無恙。
與此同時,來自頭頂上方的壓抑壓迫感也消失不見。
“都說玉能養人,受人日夜參拜、誦經的神殿又何嘗不是一樣,一樣能養出沾染神性的神燈!就如佛祖座前的兩根燈芯能修煉出青霞與紫霞!”
直到出了神殿后,晉安這才在神殿門框上方看到一塊被厚厚灰塵與雨水覆蓋,經過千年風吹雨打后,早已蒙塵,暗淡無光的石頭牌匾。
石頭牌匾上的字跡早已經蒙塵,模糊。
只隱約能辨認出第一個字是青?
晉安并未離開神殿太遠,放下石頭燭臺后,他便馬上退回神殿內,擔心在雨里暴露久了,手里長明燈神力熄滅。
噗哧!
雨幕下的燭臺,驀然燃起一團小火,就見暴露在雨下的二郎真君敕水符,正在無火自燃。
在火光中,天地雨水受到敕令,雨水澆透不進去。
黃符還在燃燒。
逐漸燒過五分之一…
…三分之一…
…一半…
最后,黃符一直燃燒了一炷香左右才熄滅,干燥的石頭燭臺被雨水澆濕。
看著二郎真君敕水符果然能敕令這里的雨水,晉安心頭一喜。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老道士絕了!”
一天有十二個時辰。
一張二郎真君敕水符能堅持一炷香時間。
在這個洞天福地里,一天只用消耗五十張二郎真君敕水符。
而按照晉安帶進來的三千六百七十一張二郎真君敕水符,足夠他支撐七十六天。
假如敕封黃符后,能支撐更久。
隨后,晉安又嘗試幾次,每次黃符敕令雨水都能成功后,他終于做了決定,打算走出神殿,先找到失聯了的老道士和削劍。
接下來,就見晉安給自己身上貼了一張二郎真君敕水符,開始頭一次不在長明燈的庇佑下,小心翼翼走出神殿。
噗哧。
身上的二郎真君敕水符點燃。
晉安變得宛如身著金甲,像是神祇降臨凡塵的二郎真君,天上串聯如珠的雨水無法近身他幾尺內。
晉安樂得不行。
他如獲至寶的扛起麻袋,順帶取走神殿里的長明燈,開始在廢墟里跳躍向不遠處的那具紅粉骷髏。
晉安身影矯健如豹,他幾個起落間,便已敏捷飛躍至女子死的地方,地上除了一具紅粉骷髏,還有一枚羅庚玉盤碎片、一盞徹底被雨水澆濕已經失去所有神性的長明燈外,再沒有別的發現。
水是玄煞。
這洞天福地里的雨。
似是比玄煞之水還厲害的東西。
能污穢一切。
“無上太乙度厄天尊。”
“既然你我相遇,也算是結下了一場因果,人們總說入土為安,才能得到安息,才能下黃泉有重新抬頭轉世的機會。”
“今日我將施主的尸骨安葬,免得曝尸荒野,成了孤魂野鬼。施主也需放下怨氣與執念,早日重入輪回,轉世投胎做人。”
晉安用手里的昆吾刀,在原地刨開一個土坑,好生安葬好地上的紅粉骷髏。
“這枚羅庚玉盤碎片,就當是你我一場因果的結清。”
晉安收起碎玉片,從廢墟里找來一塊石墻立在墳堆上,當是給腳下的紅粉骷髏立了一塊石碑。
當安葬好女子尸骨后,晉安站起身,他在茫茫雨夜里辨別了下方向,然后朝遠處更為廣袤無垠,一望無際的古老建筑廢墟趕去。
突然!
轟隆!
晉安之前避雨的那座神殿,在堅持了千年歲月后,轟然倒塌,仿佛是因為晉安取走了長明燈,令神殿沉寂入黑暗,令神殿已經失去了一直以來堅持的執念與信念,再沒了繼續存在的意義,瞬間轟然倒塌。
變成了跟周圍那些建筑一樣的廢墟。
看著變成廢墟的神殿,晉安一怔,臉上表情復雜。
晉安嘆息一聲。
他手抱陰陽,朝神殿廢墟做了個道揖,彎身一拜。
隨后,晉安避開路上的低洼水坑,在倒塌的古老,宏大建筑廢墟上跳躍飛奔,朝遠處更龐大的廢墟遺跡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