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掌柜是名矮腳老頭。
腦門上還貼了張狗皮膏藥。
怎么看。
都不像是掌柜。
反倒更像是妓院龜公,專門站在門口招攬生意的。
此時,客棧掌柜順著木制樓梯,邊走下樓邊喜氣洋洋的朝在座食客們抱拳:“今天是獨女成婚之日,承蒙各位在座賓客賞臉,今日這么多貴賓在場,正好給愛女和王公子的成婚做個見證人。”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自然是要高高興興,今晚所有酒水和飯菜都由本店承包了。”
客棧掌柜滿臉喜色說道。
別人嫁女兒,都是老父親黑著臉,恨不得拿起九齒釘耙把幾天時間就拱走自己含辛茹苦養大二十幾年大白菜的豬給趕走。
看全天下男人都是饞他女兒的爛男人。
畢竟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的那些小心思。
可反觀這位掌柜臉上的眉開眼笑,就跟老菊含苞綻放一樣精彩,一對綠豆小的眼珠子笑得都快找不到眼縫了。
早在看到客棧掌柜走下樓梯的第一眼起。
晉安就認出了對方身份。
正是今晚出現在府城的古董商人五人之一,那個飛頭蠻。
這矮腳老頭應該是天生身體殘疾,如果修煉飛頭蠻,打算給自己來個換頭術,過上正常人生活,倒也能解釋通。
晉安此時是元神出竅狀態,所以這些古董商人的易容術到了他面前,根本就藏不住。
在肉身下。
還藏著另一副五官神魂。
晉安并沒去聽那客棧掌柜接下來講了什么,他不動聲色的開始環顧起這家客棧,尋找古董商人的其他同伙。
這時,一名大廚,從客棧后廚走出來,站在大堂邊緣看熱鬧。
那大廚身形高大魁梧,微微有些駝背,后背長著一只隆起的駝峰…正是古董商人五人里的另一人。
那名使用一對巨型圓月彎刀的駝背男人。
二口女、飛頭蠻、駝背男人,現在晉安已經找到三人,可剩余的問事倌、陰間判官巨人二人,他并沒有在這里找到。
此時,客棧里的娶親嗩吶聲還在嗚嗚咽咽的熱鬧吹著,新郎官和新娘子跟在客棧掌柜身后同時走下樓。
大堂里有人喊道:“掌柜的,你說你女兒跟那書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今晚剛認識就互相一見鐘情,可我怎么見那書生滿臉不情愿的樣子,你看他臉上一點喜悅都沒有,反而臉色蒼白,像是被嚇丟魂的樣子,你們這家店該不會是黑店,強行擄掠書生招上門女婿吧?”
開口說話的人,是那批剛進客棧的綠林草莽,這些人都是常年刀頭舔血,把砍刀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渾人,天不怕地不怕。
客棧掌柜笑說道:“客觀您說笑了,我們這是光明正大的開門做生意,哪能是黑店呢,或許是因為王公子太高興了,第一次成婚沒經驗,所以有些不知所措,喜不自勝吧。大伙可以當眾問問王公子,他是否真心誠意愿意娶我女兒為妻?”
當客棧掌柜回頭看向身后的新郎官,大伙只看到了客棧掌柜的背影,沒人能看到客棧掌柜此時的臉上表情。
而客棧掌柜回頭看向那名此時面無血色,額頭不停流下大顆大顆冷汗的新郎官時,新郎官面色蒼白的朝大伙點點頭,說他與葉娘一見鐘情,情投意合,今夜愿娶葉娘為妻。
這些人大字都不識幾個的綠林草莽,此時一點也沒察覺到這家客棧氣氛不對,他們的注意力壓根就不在書生身上,他們的目光始終都是在走下樓梯的新娘子曼妙身材上,不少人目露邪光的摩擦了下手里的砍刀,起哄喊道:“掌柜的,就算書生真與你女兒一見鐘情,可你說你女兒跟那書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不讓你女兒露露臉,讓大伙掌掌眼,我們又怎么能看得出來你女兒究竟是美是丑?是不是真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吶…”
“大伙你們說對不對?哈哈哈。”
這些人哄堂大笑。
客棧掌柜神色尷尬,臉上表情為難的說道:“幾位客觀,這大喜的日子,自然是由新郎官入洞房,洞房花燭時才能掀開頭蓋,現在就掀頭蓋恐怕不吉利…”
“這樣,小老漢在這里先向幾位客觀自罰酒三杯,作為賠罪,另外我再讓店里小二抱上幾壇在地窖里珍藏了二十年的女兒紅獻給你們客觀。”
那些綠林草莽此時看著新娘子在嫁衣曼妙婀娜的身子線條,精蟲上了腦,還在繼續鬧哄哄的起哄道:“掌柜的,我們看你女兒那雙腿夾實得緊,書生有什么好的,手無縛雞之力,哪有我們哥幾個身強體壯,有求必硬。如果那書生滿足不了你女兒,我們哥幾個倒是可以代勞他洞房花燭,代替他掀開小娘子的紅蓋頭,哈哈哈…”
“不是有句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能死在你女兒那雙夾實的腿下,我們做鬼也愿意。”
這些綠林草莽越說越是污穢不堪。
滿嘴污言穢語。
把坐在大堂里的僅有幾名女性,如那對大戶人家出來的母女,聽得直皺眉頭,面露不悅。
雖然新娘子蓋著紅蓋頭,可那身材該凹的地方凹如幽深峽谷,該凸的地方沉甸甸,兩條修長筆直的長腿,婷婷玉立,不用看都知道那雙腿能夾死個男人。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這新娘子,就是個媚骨天生的勾人小妖精,哪怕蓋著紅蓋頭沒有露臉,就已經勾引得幾個大漢為她爭風吃醋起來。
“這…”
“這…”
客棧掌柜碰到這幫子油米不進的葷漢子,面露難色,眼看局面要失控,急得滿頭大汗,不知道該怎么應付眼前亂糟糟的混亂局面時。
此時,一女子的輕柔糯糯聲音,從紅蓋頭下響起。
“爹爹,女兒不會讓爹爹為難,還請爹爹能讓女兒自作主張的說幾句…”
穿著嫁衣,蓋著紅蓋頭,一直沉默不說話的掌柜女兒,此時開口說話,那聲音,楚楚可憐,泫然欲泣,聽得男人心里頭酥麻,渾身骨頭都軟了,這就是個勾人又磨人的狐貍精。
紅蓋頭下的葉娘,聲音哀怨的說道:“葉娘這輩子最欽佩的就是腹有詩書才華的讀書人,所以葉娘這輩子的心愿,就是想嫁一位書生。希望那書生能好好待葉娘,好好待家父,以后考上個功名,有個一官半職,不要當太大的官,只要能讓家父不用再每天起早貪黑開店,每天都要操心客棧生意就行。”
“但葉娘這輩子經歷坎坷,這輩子心不如人愿,第一任丈夫不是書生,剛成婚不久又逢噩耗,夫婿遭遇意外身亡…”
葉娘說到了傷心處,紅蓋頭下的她,輕泣出聲。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今日幸遇到王公子,這首千古名詩里的意境,正好說中了葉娘的心坎,說中了世間女人這輩子最簡單但也是最可望不可求的心愿…”
“葉娘既然在座的賓客們自認為能取代王公子在葉娘心中的地位,那不妨開個斗詩會,如果有人在才學,才高八斗上勝過王公子,今日葉娘就愿意跟他成親,哪怕是當個三妾,四妾,做個沒有名分的小房也心甘情愿。”
“假如在場各位貴客在詩書才華上比不過王公子,那么想與葉娘成親的事就休要再提了,葉娘雖然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鄉野村婦,這輩子沒有讀過多少圣人言,可也懂得什么是孝心,什么是女子貞潔,如果各位一再相逼,葉娘今日寧愿撞死在這,也不愿拖累了我爹爹。”
葉娘雖然聲音楚楚可憐,可也是個貞潔烈女,說話間有進有退,把條件開出來給大家,以詩擺擂臺,大家憑本事贏人。
既不讓客棧掌柜為難,又保住了自己的貞潔。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葉娘是個吃男人不吐骨頭,專門喜歡四分五裂吃書生的邪道女修,還真要被她這么副深情表演給騙過去。
隨著葉娘手指的方向,那群大字不識幾個的綠林草莽,下意識去看掛在柱子上的字畫。
這些綠林草莽里中少數幾個識字的人,開始念起字畫上的詩——
“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云外直。”
“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
“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
這些草莽漢子居然還真的對著字畫苦思冥想起來。
要不怎么說色令智婚呢。
就在這時。
客棧大堂里響起一個聲音洪亮的聲音:“不如讓小生嘗試一下?”
“既然葉娘憧憬‘愿作鴛鴦不羨仙’,這家客棧又叫鴛鴦樓,那么我就也以‘鴛鴦’為點題,為葉娘獻丑詩賦一首。”
“十里平湖霜滿天…”
“寸寸青絲愁華年…”
這是一個咫尺卻天涯,有情人不能走到一起,最終相思成疾的沙啞,低沉嗓音。
如一座湖水逐漸被思緒愁容填滿、
那是一段沒有結果的戀情。
從熱血少年的熱戀到兩地分離,慢慢熬斷了少年的白頭。
“對月形單望相護…”
那逐漸沙啞,悲滄的聲線中,似乎有無限感慨,似乎有說不盡的無數相思話,想要對伊人訴說,可心中的伊人卻沒在身邊,有情人卻走不到一起,每到夜色深沉,對月相思時,只剩獨自一人的凄涼。
“只羨鴛鴦不羨仙…”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做連理枝,兩個能相愛的人走到一起,好好珍惜吧。
以前總是笑話別人,相愛的人怎么可能最后不能在一起,后來在‘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中才明白,有情人能最后走到一起才是最‘奇怪’的啊。
無緣無分總好過有緣卻無分。
因為無緣無分,就不用明白“只羨鴛鴦不羨仙”中的相思之苦了。
大堂中吟詩的并非是那群草莽胚子,而是一名面白無須,臉上白白凈凈,五官長得眉清目秀的柔弱書生。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只要能長相廝守一生,就連神仙也不愿意做,葉娘,我們前世可曾認識?”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大堂里,那對母女里的婷婷玉立少女,嘴里反反復復拒絕這首詩詞,看向大堂中那名面帶相思憂愁,寫滿了滄桑故事的青年俊杰,神色出現短暫失神,這位公子的心中,肯定有一個苦苦相守的人兒吧。
也不知道是誰家伊人才能住進這位公子的心里。
少女這么一想,又馬上臉皮一紅的碎了一口:“呸,什么公子,明明就是個色胚,跟那些草莽大漢一個德性,都是想饞掌柜女兒葉娘的身子。”
“果然娘親說得對,天下男人都是臭男人,天下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男人的嘴就是騙人的鬼,男人最會用花言巧語哄騙女人一顆芳心了。”
此時的風水先生和大頭老頭,全都目瞪口呆看著此刻正對葉娘深情款款吟詩的晉安。
兩人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但此時站起身,正深情款款看著葉娘的晉安,并沒有注意到身后兩人的臉上神色不對勁。
晉安看著葉娘,聲線滄桑,低沉的看著葉娘方向,繼續說著:“不知道為什么,今日與葉娘第一次相見,在下就覺得與葉娘你似曾相識,仿佛是我們在前世輪回中就已經相知,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我用一千次回眸換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駐足停留,在今世終于得以相遇?”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我用一千次回眸換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駐足停留…
那名婷婷玉立少女一遍遍咀嚼這句話,目光里泛著光芒的看著晉安側顏。
她心里一次次想起娘親對自己的告誡,一次次告訴自己,對面這位公子是名最擅花言巧語的登徒浪子。
十足的色胚子。
可她長長的眼睫毛眨動,忍不住一次次去偷看對方側臉,少女的一顆芳心慢慢蕩起漣漪,那張吹彈可破的雪白臉頰上逐漸升級兩片紅霞。
風水先生、大頭老頭:“…”
兩人此刻全都震驚無以復加的看著晉安。
晉安公子!
你這些話,夫人可曾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