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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0章 怎地,該廢后不成

  長安城中的某處豪宅燈火通明。

  一群衣著華貴的男子坐在堂中,各自身前的案幾上有精美酒菜。

  盧順載和崔晨都在。

  “竇德玄這是瘋了嗎?”

  上首的男子看著四五十歲,神色從容,“他這是在為新學張目,為賈平安張目,他難道不知新學便是我等士族的生死大敵?老夫看他知曉,但為何如此?”

  “興許是老了吧。”

  一個男子笑道:“竇德玄六十余歲了,還能活幾年?老糊涂了吧。”

  眾人微笑。

  “阿郎,王公來了。”

  上首的男子笑道:“他去勸說竇德玄,多年的交情,想來應當有結果了吧。”

  王公一進來就罵道:“那條老狗,瘋了!”

  盧順載訝然,“何出此言?”

  王公說道:“他明說了要為新學張目。”

  崔晨眸色冰冷,“你可說了他一意孤行的壞處?”

  王宮苦笑,“說了,老夫暗示了他,若是一意孤行,此后必然一路荊棘。”

  崔晨問道:“他是如何答的?”

  “那便一路披荊斬棘!”

  燭光搖曳,照著那些驚訝的臉忽明忽暗。

  人活世間首先是利己,這是本能。

  有些人利己成了習慣,就會覺著這個世間都欠自己的。

  有些人會覺著自己就是神祇,身處云端,眾生都在下面匍匐著。

  “他們習慣了如此,所以當有人說要以天下為重時,他們就會覺著此人是異類。”

  賈平安在給王勃和老大授課。

  兜兜是不參加這等小課的,此刻正在后院和兩個弟弟玩耍。

  王勃微微皺眉,“先生,以前我便是如此,覺著自己高處云端之上俯瞰眾生。”

  “沒覺著有問題嗎?”

  賈平安問道。

  王勃搖頭。

  “都是人,所謂的優越感來自于出身和能力。來自于能力也就罷了,如此有能者居之。來自于出身的優越感有些蠢。就因為出身你就能俯瞰眾生,可出身只是一時。”

  賈平安認真的道:“此刻越嘚瑟,越造孽,以后的報應就越多。”

看看史冊,那些貴人最后的結局如何  越是嘚瑟的,最后報應越慘烈。

  “人活著總得有夢想,出身尊貴是好事,可你這一生總得要做些什么,而不是驕奢淫逸。”

  王勃想了想,“我想做學問。”

  “你的性子太嘚瑟,若是做學問活不長。”

  王勃太愛出風頭了,這樣的性子但凡遇到對手會憋屈吐血。

  賈昱突然說道:“阿耶,那些人以家族為重,竇公突然以天下為重,就像是狼群中的一頭狼說自己從此改吃素了…”

  王勃愕然。

  賈平安看著兒子,“說得好!”

  凌晨起床,竇德玄先在庭院里緩緩走了一會兒,隨后吃早飯。

  “阿耶,要不致仕吧。”

  兒子的話讓竇德玄楞了一下,旋即微笑,“無需擔心你等的前程。”

  他出了家門,隨從牽來馬。

  “阿耶,我不擔心前程。”

  兒子出來,“我只是擔心阿耶。”

  竇德玄微笑道:“無需擔心。”

  他上馬出發。

  出坊門,一路能看到不少官吏在往皇城和大明宮趕。

  皇帝去了大明宮,但不少部門依舊留在了皇城中。

  到了皇城前,竇德玄下馬。

  “老狗!”

  有人在后面嘀咕。

  竇德玄敏銳的察覺到了敵意。

  “吃里扒外,也不怕子孫報應!”

  “老而不死是為賊!”

  劉祥道過來,低聲道:“忍一忍吧。”

  竇德玄說道:“前隋時老夫在國子學就學,彼時同窗之間學業差不多,于是皆安。突然一日來了一個學生,學業尤精,于是老夫便心生懼意,擔心自己由此不再出色…他們此刻便是這樣。”

  劉祥道看了那些人一眼,“是啊!原先大家都學儒學,你好我好大家好,都差不多。可突然來了個新學,打破了安穩的日子。”

  “新學子弟在戶部頗為出色。”竇德玄說道:“他們計算精妙快捷,更出色的是他們對理財頗有研究。那些官吏有些不安,覺著自己本來夠出色,卻在新學子弟之前黯然失色,不少人遷怒于那些子弟…”

  他嘆道:“人吶!自己弱了不該去嫉妒誰,而是該找準自己的位置,一步步走下去。”

  “他們在不安。”劉祥道說道:“更有些惱羞成怒。”

  “竇德玄,你這條老狗!”

  此刻天色微明,皇城前頗為安靜,這一聲叫罵堪稱是石破天驚般的引人矚目!

  竇德玄再好的涵養也忍不住回身喝道:“誰?”

  沒人回答!

  一股古怪的氣氛。

  有人罵道:“縮頭烏龜!”

  那人依舊沒動靜。

  劉祥道變色,“竇公,你的威信…”

  被人當眾叫罵而無可奈何,對威信的打擊不言而喻。

  竇德玄惱火,但卻無可奈何!

  他面色漲紅,鼻息咻咻。

  他看著那些官吏。

  定然有人看到了叫罵的那人,但此刻卻無人站出來指證。

  竇德玄站在晨風之中,突然生出了一股悲涼之意,一雙老眼紅了。

  “老夫…”

  劉祥道勸道:“罷了,回頭…哎!”

  被人當眾叫罵老狗啊!!!

  一騎突然來了。

  “很熱鬧啊!”

  賈平安下馬,隨手召了一個小吏過來,“發生了何事?”

  小吏縮頭縮腦的,“有人罵竇尚書老狗。”

  竇德玄深吸一口氣,但眼眶卻越發的紅了,“小賈,此事你莫管!”

  賈平安笑了笑,“誰罵的?”

  竇德玄昨日為他背鍋站臺,今日就被人痛斥為老狗!

  賈平安笑吟吟的問道:“誰罵的?”

  沒人回答!

  竇德玄覺得一股子窩囊氣在胸腹那里集聚著。

  賈平安再問道:“誰?”

  一個小吏突然指著一個官員喝道:“國公,就是此人!”

  “宋簡!”

  眾人愕然。

  隨即釋然。

  宋簡的妹妹嫁給了士族中人,所以他自己也被帶挈著官運亨通,如今竟然是察院的主簿。

  御史臺分為三個部分,察院是監察御史的部門,楊德利就在察院任職。

  察院職責很廣泛,不但能分察百僚,還能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

  所以這個主簿的含金量不低。

  而且一般誰敢得罪御史臺的人,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宋簡冷笑,“非我所言!”

  小吏說道:“國公,就是他!”

  賈平安走了過來,“安心,回頭我護著你!”

  小吏是兵部的人,賈平安自然護得住他。

  宋簡說道:“這里是皇城之外,你欲何為?”

  是啊!

  而且周圍就有御史在!

  賈平安走到他的身前。

  “該問問為何叫罵竇公!”

  “罵的太難聽了,老狗…這是死對頭才敢這般罵。”

  “他的妹妹嫁給了士族中人呢!他怕個屁!”

  賈平安伸手拍了一下宋簡的肩膀,“你以為我不敢動你?”

  宋簡冷笑,“你動我試試?”

  “好!”

  賈平安出腿。

  咔嚓!

  不少人都聽到了這個聲音,很細微,但在此刻卻格外清晰。

  宋簡面色一滯,隨后呯的一聲倒在地上。

  “嗷…”

  斷腿的劇痛讓他聲嘶力竭的慘嚎著。

  賈平安拍拍手,看著眾人,“他說了,讓我動他試試,試試就試試吧。”

  賈平安走了過去。

  竇德玄迎了過來。

  “不該!但痛快!”

  “世間不該之事多了去,可那些人依舊做的不亦樂乎。”

  在場的幾個御史心態炸裂了。

  “當著咱們的面踢斷了宋簡的腿…”

  “這可是咱們察院的主簿!”

  “彈劾!”

  彈劾沒商量!

  幾個察院的官吏沖著城門喊道:“有人行兇了!”

  更多的官吏喊了起來,“賈平安行兇了!”

  宋簡的斷腿就像是捅了馬蜂窩,一下就炸了。

  守門的軍士無動于衷,有官員去質問,“你等為何不管?”

  帶隊的將領木然道:“管什么?”

  官員罵道:“拿人啊!”

  將領用那等‘你真蠢’的眼神看著他,“上次趙國公還在皇城外殺了一人。”

  官員:“…”

  賈平安到了兵部,事兒已經很熱鬧了。

  “國公,御史臺炸了。”

  吳奎覺得賈平安真的是膽大包天。

  “炸了就炸了吧!”

  御史臺此刻亂糟糟的。

  “彈劾他!”

  楊德利站在值房外面,若有所思,“都想彈劾平安?”

  幾個御史搖頭,“咱們不會。”

  “好兄弟!”楊德利回身進了值房,開始奮筆疾書。

  晚些楊德利出了值房。

  兩個御史拿著大概是彈章的文書走過來,抬眸…

  “楊德利!”

  兩個御史的個子都不矮,而且魁梧。

  而楊德利卻矮小瘦削。

  兩高一低。

  一個御史說道:“你在御史臺為賈平安說好話多年了吧!告訴你,這等好日子到頭了。”

  楊德利慢慢整理著袖子,眾人不知他想干啥。

  楊德利揮拳。

  中拳的御史捂著臉喊道:“動人了啊!有沒有人管!啊!”

  一個看不慣他們的御史冷嘲熱諷,“那就自己打回來。楊御史這般矮小,來啊!”

  有人喊道:“楊德利原先是種地的,別看矮小,力氣大著呢!別去!”

  那御史罵道:“賤狗奴,等著,耶耶這便進宮彈劾你!”

  楊德利罵道:“賤人,只管去,耶耶若是怕了就跟你姓!”

  他說著一拍腦門,“我也能進宮啊!”

  完蛋了!

  御史臺內訌!

  有人去稟告,上官捂額,“楊德利啊!還有賈平安,不管了。”

  “陛下,有御史想進宮仗彈。”

  所謂仗彈就是倚仗著帝王的威權彈劾臣子,一般情況下仗彈的對象必須是五品官以上。

  稍后御史們來了。

  皇帝看到了楊德利,那臉就黑了幾分。

  “陛下,臣彈劾賈平安動斷了察院主簿宋簡的腿。”

  小賈威武!

  許敬宗說道:“是踹斷的吧?御史用詞要精確。”

  大唐一旦有重大案件或是涉及五品高官的案子需要審理時,多是由刑部、大理寺、御史臺共同組成專案組,稱為:三司推事。

  所以作為御史用詞一定要精準,否則就是坑爹!

  那御史羞的臉紅。

  皇帝看了武媚一眼。

  你阿弟干的好事!

  武媚輕聲道:“定然事出有因。”

  皇帝想笑。

  氣急而笑。

  但晚些他想喝杯茶,所以還是問了一句,“為何動手?”

  御史說道:“賈平安污蔑宋簡叫罵竇德玄老狗。”

  李治看著此人,“知道了。”

  御史驚訝的道:“陛下,宋簡的腿骨都斷了。”

  武后冷冷的道:“這不還留著一條命!”

  御史:“…”

  許敬宗罵道:“當眾羞辱重臣,誰給他的膽子?”

  御史說道:“是污蔑!”

  許敬宗冷笑道:“若是查清非是污蔑,你可頂罪?”

  御史:“…”

  皇帝看了他一眼,武后說道:“此人不堪用。”

  你說了不算吧!

  御史心中有些不安!

  皇帝低聲道:“此事朕自有主張!”

  御史彈劾官員是本職,你不能打擊報復,否則以后誰還敢說話?

  另一個御史捂著臉上前,“陛下,御史楊德利毆打同僚…”

  他放開手,臉頰竟然高高腫起。

  “為何動手?”

  皇帝也有些怒了。

  順勢讓楊德利去州縣為官吧!

  御史說道:“臣寫了奏疏準備彈劾賈平安,楊德利在御史臺為賈平安說話多年,就這么一句話,楊德利就毒打了臣。”

  皇帝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武后淡淡的道:“我為平安說話多年了,怎地,該廢后不成?”

  御史:“…”

  皇帝突然說道:“為何無人彈劾宋簡?”

  是哈!

  咒罵重臣的宋簡為何沒人罵?

  兩個御史楞了一瞬。

  武后淡淡的道:“為何咒罵竇德玄?”

  楊德利出場了。

  “皇后,竇尚書昨日建言新建學堂。宋簡的妹妹嫁給了士族中人,他這是在為了士族出氣!”

  武后冷冷的道:“可是如此?”

  一個御史說道:“皇后,此事…”

  武后問道:“什么此事?竇德玄德高望重,可是和宋簡有私怨?”

  御史不語。

  二人都沒在一起說過話。

  武后說道:“既然沒有仇怨,為何辱罵竇德玄?”

  這是推斷!

  兩個御史面色慘白。

  其中一個掙扎道:“皇后,可趙國公卻踢斷了宋簡的腳!”

  “踢得好!”

  武后鳳目含煞,“看到有人羞辱重臣,他若是坐視才是瀆職。”

  皇帝坐直了身體,“宋簡羞辱重臣,除職!”

  除職就是免官。

  從此宋簡就是白板一枚。

  平民一個!

  李義府覺得皇帝下手溫柔了些。

  武后淡淡的道:“陛下,此二人為宋簡張目,若是不處置了,此后那些賊子就敢為叛逆說話!”

  兩個御史面色慘白。

  皇帝說道:“去安西吧。”

  “陛下開恩!”

  一個御史跪下,渾身顫栗。

  皇帝怒道:“為何如此?”

  御史渾身顫抖,“陛下…臣知曉安西那邊都在期待建造學堂,若是臣去了…會被那些人活活弄死。求陛下開恩!”

  皇帝恍然大悟。

  武后說道:“安西那邊遠離長安,移民去的多,都在翹首以盼長安能安排了先生去教授子弟。此二人為虎作倀,反對學堂建造。去了安西人人喊打。”

  你阿弟定然會令人把這兩個御史的行徑告知安西當地人!

  皇帝心知肚明,冷笑道:“除職!”

  一個上午就免官三人,堪稱是殺氣騰騰。

  關鍵是武后今日竟然和皇帝意見相左,但最后皇帝還是采納了她的意見。

  這是個很有趣的轉折。

  楊德利出了大殿,兩個灰頭土臉的前御史也出來了。

  “為何呢”

  楊德利喃喃的道:“為何如此呢?”

  眾人緩緩往宮外去,楊德利一路嘆息,到了宮門外后,他仰天長嘆,“誰能讓我受個傷,受個挫折也好啊!”

  竇德玄知曉今日的事兒,得了消息后,他只是冷笑。

  “那些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兩個御史完了。”

  “竇德玄想來洋洋得意。”

  崔晨嘆道:“今次算是吃了大虧,他是該得意。”

  一個隨從進來,走到盧順載的身邊,俯身說了一番話。

  盧順載抬眸,眼中多了些譏諷之色。

  崔晨心中一動,“可是有變?”

  盧順載看著眾人,緩緩道:“竇懷貞給李義府送禮,還一起玩女人!”

  眾人面面相覷。

  “哈哈哈哈!”

  王舜捧腹大笑,“竇德玄老是說自己的兒子老實,不好玩樂,可卻是當面一套,背面一套。李義府臭名昭著,這事傳出去,竇家名聲掃地,竇德玄怕是會被氣死。此事…大有作為。”

  盧順載點頭,“此次被除職的兩名御史,一名是王家的人,一名是李家的人,此仇必報。另外,竇德玄站在了那一邊,此后必然成為新學的助力…”

  王舜放低了聲音,“竇德玄昨日的表態皇帝知曉了…據聞皇帝在尋宰相人選,準備增加參政人數。竇德玄弄不好就能進了朝堂。”

  盧順載冷笑道:“如此就廢掉他。”

  王舜微笑道:“要不,把消息送給竇德玄?讓他自己滾蛋,如此皇帝也不能怪責咱們出手。”

  崔晨贊道:“妙啊!”

  盧順載起身,“如此馬上派人去,我要今日竇德玄吃不下咽,睡不安枕!”

  下衙了,竇德玄回到家中,笑吟吟的。

  “聽聞陛下夸贊了阿耶,家中都很是高興。”

  竇懷貞笑吟吟的來迎接老父。

  竇德玄說道:“只是些微末功勞罷了,不值當夸贊。”

  竇懷貞看著很是溫文爾雅,“阿耶,王公來了。”

  竇德玄冷冷的道:“他來作甚?”

  父子二人進了正堂。

  “何事?”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竇德玄冷漠以對。

  王公喝著茶水,愜意的道:“懷貞的名聲不錯,竇公經營得力…可許多事卻天不遂人愿。”

  竇懷貞微微欠身,“王公這話我卻聽不懂,還請指教。”

  竇德玄淡淡的道:“有話徑直說,無需遮掩。”

  王公放下茶杯,“懷貞向李義府獻媚竇公可知曉?”

  竇德玄面色劇變。

  王公微笑道:“懷貞和李義府一起玩女人…竇公可知曉?”

  竇德玄看向兒子。

  竇懷貞目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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