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昱回到家中就想往后院跑。
早上他答應給妹妹帶東西,竟然忘記了。
“站住!”
賈昱止步回身,就見阿耶和許敬宗站在側面,一臉唏噓。
見禮后,許敬宗嘆道:“才多大的孩子,竟然就是主簿了。”
“什么主簿?”
賈昱不解。
許敬宗板著臉,“陛下令你為詹事府主簿,明日去看看,好歹露個臉。”
賈昱愣住了,“阿耶…”
賈平安也覺得有些兒戲,“只管去。”
這便是蔭官,從古至今都免不了的。這也是把人分成階層的利器。
我出生就能預定五品高官!
我出生就預定了一生苦難!
第二日起來,賈平安先令人去算學為賈昱告假。
“就說有事。”
賈平安連理由都不給,順帶想起了前世自己為了請假編造各種理由的事兒。
真爽!
衛無雙喜滋滋的道:“大郎都是七品官了,等你阿耶再上進些,說不得能做六品官。”
賈平安沒好氣的道:“給孩子灌輸這些作甚?有本事就去自己掙前程。”
衛無雙第一次沖著賈平安瞪眼,“夫君這話說的,那些人家也是蔭官,這都傳承了數百年,越來越紅火。他們能,咱們家為何不能?”
蘇荷點頭,“對!”
二比一!
兜兜在邊上說道:“阿耶說的…對。”
小棉襖啊!
真貼心,若是那個對字能說清楚就好了。
吃完飯后,賈平安帶著老大去詹事府報到。
那匹好馬被拉了出來,兜兜在邊上不舍,“老七,老七!”
那馬竟然長嘶相應。
賈昱板著臉,“老七不好聽,再說了,為何叫做老五?”
兜兜數道:“大兄你一個,我第二,二郎和三郎…”
那也才四個啊!
眾人不解,兜兜繼續說道:“阿福一個,老龜一個,它不就是老七?”
賈平安冷著臉,“阿寶呢?”
咿律律!
阿寶長嘶一聲。
兜兜捂嘴,眼睛瞪的老大,“我忘記啦!”
路上賈昱一直在調教這匹寶馬。
“追風!”
寶馬不搭理。
“追風!”
寶馬撩蹄子了啊!
賈昱果斷改口,“老七!”
咴兒咴兒!
老七很是歡喜的搖搖頭。
到了大明宮前,賈昱下馬時隨口道:“以后就叫追風。”
老七張開嘴…
“老七!”
咴兒咴兒!
老七歡喜了。
賈昱沮喪的道:“阿耶,它和我不親。”
賈平安沒好氣的道:“那是你妹妹取的名字,你就那么嫌棄?”
賈昱沉默片刻,“阿耶。”
“何事?”
賈平安在沖著許敬宗拱招呼。
賈昱說道:“昨日聽兜兜嘀咕,說是準備買兩條狗。咱們家要有老十了。”
賈平安:“…”
進去時守門的軍士問道:“小郎君進去作甚?”
“做官。”
賈平安平靜的道,順手把自己帶的一本書遞給賈昱,“給我拿著。”
“哦!”
賈昱跟著進去。
這就是大明宮嗎?
全新的宮殿,甚至連路都是全新的。
一路到了詹事府臨時辦公的地方,一個小吏出來,賈昱見他竟然是諂媚的笑。
“見過國公,少詹事先去了殿下那邊,晚些回來。”
賈昱覺得太麻煩了。
那就等吧。
賈平安微笑道:“多久回來?”
小吏笑道:“下官不知,要不下官去殿下那邊尋他?”
賈平安搖頭,“不必了,你且忙你的。”
小吏拱手,笑瞇瞇的沖著賈昱說道:“這是賈主簿吧?果然英才難得。”
賈昱:“…”
我還在讀書啊!
等小吏走后,賈昱說道:“阿耶,我覺著他有些諂媚。”
賈平安說道:“這便是等級。”
賈昱問道:“阿耶,你的等級是什么?”
“這個為父真沒好好想過。”
賈平安笑道:“反正他們不敢得罪為父。”
賈昱問道:“這便是他諂媚你的緣故嗎?”
這孩子!
賈平安說道:“下官討好上官是慣例,他習慣了如此。”
賈昱說道:“那就是說些好話嗎?”
賈平安點頭。
“快弄出來。”
先前的小吏帶著兩個男子出來,一人扛著案幾,一人拿著一壺茶和水杯。
賈昱看到小吏的手中竟然拿著兩塊席子。
賈昱看看周圍,所有的偏殿外面都干干凈凈的,別說是案幾席子,什么都沒有。
再看看小吏一臉諂媚笑容把席子鋪好,他不禁有些擔心。
“多謝了。”
賈平安從容道謝。
小吏笑道:“哪里話,里面悶,外面清爽,國公只管安坐。”
等小吏等人進去后,賈平安指指茶杯,賈昱起身倒茶。
喝一口兒子倒的茶,賈平安愜意的道:“可是有些不解?”
賈昱點頭,“阿耶,這里好像不許在外面擺放案幾。那小吏為何敢違例?”
他覺得小吏太過了些,為了拍馬屁竟然視宮中的規矩為無物。
賈平安放下茶杯,“因為為父原先在皇后寢宮的外面烤過肉。”
賈昱:“…”
賈平安微笑,“不要在意這些,為父求的也只是自在罷了。”
賈昱嗯了一聲,“阿耶,這是詹事府呢!不是皇后那邊。”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若是為父愿意,隨時都能給詹事府尋麻煩。”
賈昱:“阿耶,你有些霸道了。”
“傻孩子!”賈平安笑道:“這只是為父的能力之一,至于用不用這個能力,可以根據詹事府的態度來定。”
賈昱點頭,心想原來阿耶竟然這般厲害嗎?
“國公!”
“趙國公!”
賈昱側身看去,就見一個中年官員急匆匆的走來,一邊拱手一邊笑著打招呼。
賈平安在起身之前說道:“要想在宦海中走好,首先就得知曉…任何關系都不穩靠,最穩靠的是你的能力和為人處世的手段,來,阿耶今日教教你。”
賈昱起身行禮。
賈平安拱手,“黃詹事辛苦。”
這人就是詹事府少詹事黃備?
賈昱束手而立。
黃備笑道:“讓趙國公久等了。昨日詹事府有人犯事,下官這邊處置了,趕著早上去殿下那邊通稟。倒是怠慢了趙國公。”
二人寒暄,隨即黃備熱情的邀請賈平安進去坐坐。
進了值房里,黃備看了賈昱一眼,“站的筆直,不卑不亢,也看不到倨傲…趙國公不知,那等子弟多倨傲,你說責罰呵斥吧,家中的長輩面皮難看,不呵斥吧,上官尊嚴何在?”
這是在說我嗎?
賈昱看了黃備一眼,見他笑容滿面,就再看看阿耶。
賈平安說道:“這等事并無辦法隔絕,唯一的法子就是考成,若是不過關徑直貶了,再不過關回家躺平。”
黃備笑道:“趙國公所言甚是。”
他看看賈昱,說道:“詹事府掌東宮家令、率更、仆三寺及左右衛、左右司御、左右清道、左右監門、左右內十率府之政,管理東宮行政事務。看似位高權重,實則清閑的不像話!”
這話有些自我貶低的意思。
賈昱心中一愣。
這是揭開了詹事府的老底啊!
賈平安含笑道:“不過作為太子的身邊人,自然該忠心耿耿,好生做事。”
黃備臉上的笑容更盛了,“趙國公所言甚是,既然進了詹事府,好歹得盡心盡職。”
隨后又說了幾句閑話,賈平安起身,“大郎。”
賈昱上前,“阿耶。”
賈平安說道:“黃詹事做事穩沉,以后你要多多請教才是。”
賈昱束手而立,“是。”
黃備笑道:“客氣了,客氣了!”
晚些父子二人出去。
“阿耶,黃詹事是急匆匆趕來的嗎?”
賈平安點頭,“他這是想賣人情給為父,不過這等人情領了便領了。”
賈昱說道:“先前黃詹事說權貴子弟多跋扈,這話可是告誡我嗎?”
賈平安搖頭。
賈昱不解,“為何?”
賈平安淡淡的道:“黃備不敢得罪為父!”
賈昱:“…”
“他那番話是在夸贊你,你想想他先前就夸贊你站姿筆挺,隨后再說那些權貴子弟的跋扈,如此便襯托的你懂事。”
賈昱嘆道:“原來是這樣啊!那阿耶你說進了詹事府便要盡心盡職,這是在回應他嗎?”
賈平安笑道:“你說說看。”
賈昱想了想,“阿耶,我覺著你是在告訴他,我就算是進了詹事府也會盡力做事,無需照拂。”
賈平安止步看著他,賈昱見前方帶路的內侍回頭,隨后又往前幾步,竟然背身在發呆。
“誰說的?”
賈平安說道:“這番話只是在告訴黃備,你進了詹事府不會是麻煩。至于照拂…為父今日特地帶你來,便是一種威懾,以后誰想欺負你就得先掂量掂量。”
賈昱愣住了,“阿耶,你以前時常和我說要自力更生,要自己靠自己啊!怎地又讓人關照我?”
賈平安看著他,突然伸手揉揉他的頭頂,“只因你是我的兒子!”
兒子都要做官了!
在值房里賈平安唏噓著。
吳奎笑道:“國公,那是蔭官,好歹還得等幾年才能出仕。”
王璇只是微笑。
賈平安說道:“今日看著兒子束手而立時,我不禁想到了自己小時候。歲月如梭,更是如流水,一眨眼就到了這等年紀。”
王璇說道:“想來國公頗為疼愛小郎君吧?”
賈平安也不遮掩,“從他懂事開始我便時常教導他…做事要靠自己的本事,要靠自己的能力,別想著靠父祖的關系。可今日我依舊帶著他進了大明宮,這人啊!做了父母便身不由己。”
他吟誦道:“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
王璇明顯了楞了一下,顯然是被賈平安隨口就是詩句的能力鎮住了。
“國公。”
陳進法進來,“下去查探府兵服役年齡的人回來了。”
“哦!”賈平安等候這個消息多時了,“讓他們來。”
幾個官吏進來,看著風塵仆仆的。
“國公,我等在關中和河東等人探訪了許多府兵,大多府兵都想著能服役到六十歲。”
吳奎楞了一下,“如此…兵部卻是枉做小人了?”
“非也!”
賈平安說道:“府兵平日里無事就在家里種地或是歇著,到了五十之后就很少調動,更多是混日子…”
五十歲以上的老卒經驗是很豐富,但體力等方面都不行了。一旦來個長途行軍,這些老卒你都指望不上。
“那就擱置了吧。”
王璇覺得賈平安這是閑的,“他們既然樂意,又何必管?”
狗拿耗子啊!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這不是他們愿不愿意的問題,而是合不合適的問題。兵部就是干這個的。”
王璇說道:“國公,既然府兵們樂意干到六十歲,有何不合適的?”
“你不懂!”
賈平安起身,“看好兵部,我進宮。”
吳奎應了,等賈平安走后,王璇苦笑,“這不是無事生非嗎?”
吳奎淡淡的道:“可敢當著國公的面這般說?”
王璇不敢。
吳奎冷笑,“你不懂!”
自從搬到了大明宮后,平日里皇帝和宰相們議事的地方就改在了麟德殿。
“陛下,趙國公求見。”
皇帝點頭,晚些賈平安被領了進來。
“陛下,臣令人在關中及河東一帶探訪府兵得了消息…”
李治想了想,“此事…”
皇帝的記性看來有問題啊!
“陛下,前次臣說過此事,府兵六十而退,臣覺著太晚,就請示派人下去查探。”
皇帝馬上一臉從容,“此事朕記得。”
你記得才見鬼了!
賈平安只能違心的送上彩虹屁,“陛下睿智。”
“此事如何了?”
賈平安拍馬屁的功力遠不及宰相,連皇帝都不樂意聽。
賈平安說道:“兵部的官吏下去查探,各地的府兵皆愿意六十而退。”
皇帝欣慰的道:“可見忠心耿耿。”
李義府隨即送上馬屁,“陛下仁德感召天地,那些府兵倒也知曉忠義。”
上官儀也贊道:“是啊!從古至今都不樂意從軍,唯有我大唐方有這等忠心耿耿的將士。”
賈平安一臉便秘的模樣。
皇帝心情正在愉悅之際,見狀就冷冷的道:“賈卿覺著不妥?”
李義府微微一笑,“趙國公名將也,自然會有看法。”
這是暗諷。
但賈平安卻順口道:“是啊!至少比李相懂軍中的那些事。”
李義府冷笑,“如此老夫洗耳恭聽。”
“你的耳朵怕是洗不干凈!”許敬宗送上背刺。
李義府沖著他冷笑。
來啊!
許敬宗一臉無所謂!
來噴啊!
李勣一臉神之微笑,神秘莫測。
上官儀笑吟吟的,多半是想看戲。
沒一個省心的。
皇帝木然,“說話!”
罪魁禍首賈平安說道:“陛下,一般人到了三十歲開始,身體就在走下坡路。”
皇帝一臉膈應的看了皇后一眼。
你阿弟這話怎么就像是在說朕呢?
皇后認真道:“好像是。”
賈平安繼續說道:“府兵大多是農夫,經常勞作操練,所以身體能多維系些年頭,但四十之后也難以為續…”
后世人會嗶嗶,說什么哥五六十了依舊能瞟,依舊能嗨皮!
可這是軍隊,五六十歲了你去野戰部隊里下連隊試試?
跟著一起操練試試!
這還是冷兵器的大唐,殺敵靠的是揮舞刀槍,而不只是扣動扳機。
李義府微笑道:“大唐府兵無敵于天下,正是這些老卒帶來的。趙國公此言難免有卸磨殺驢之嫌。”
李治也覺得如此,“此事暫且擱置吧。”
這都是抹稀泥的好手!
賈平安說道:“陛下,臣建言府兵五十而退,依舊免稅。”
“荒謬!”
李義府說道:“六十而退乃是多年的規矩,趙國公一朝就想廢除了,何其荒謬!”
賈平安問道:“李相可知兵?”
李義府,“老夫雖說不知兵…”
“既然你不知兵,那你說個什么?”
賈平安指指在邊上裝菩薩的李勣說道:“看看人英國公,軍中老帥,可他都不說話,你說個沒完…這是想做什么?”
你話太多了!
李義府微笑道:“此乃朝堂,天下事老夫都能說。”
六部尚書都有自己的職責范圍,但宰相站在朝堂上時卻沒有,天下事他們都能指手畫腳一番。
這便是宰相的尊貴之處。
也是人人趨之若鶩的原因之一。
李治覺得賈平安有些多事了,“此事…”
皇后低聲道:“好歹聽平安說說。”
皇帝微微蹙眉。
皇后說道:“這些可有根據?”
賈平安點頭,“有。臣請陛下前往折沖府一觀。”
李治不禁莞爾,“這個便是新學提倡的什么…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吧!”
“是!”
李義府覺得自己的老臉被狠抽了一巴掌。
“也好!”
皇帝起身,“在去九成宮之前,先去下面的折沖府看看,讓朕好生看看大唐的虎賁。”
皇帝去換便衣,宰相們也得去,賈平安剛準備回兵部,邵鵬來了。
“皇后召見。”
李義府的嘴角微微翹起。
上官儀贊道:“春光明媚,令人心曠神怡吶!”
許敬宗嘟囔,“小賈,保重。”
賈平安也有些犯哆嗦,等見到皇后時,太子也在,他心中一松。
阿姐就算是要發飆也不會當著太子的面,妥了!
武媚舉起廣袖,輕啜一口茶水,緩緩說道:“府兵制傳承百余年,未可輕動。”
府兵制是宇文泰創立,延綿至今百余年,堪稱是此刻最強大,最科學的兵制。
“阿姐,這年頭四十就能稱為長者,有多少人能活到六十?”
武媚抬眸看著他,“出去!”
我又怎么了?
賈平安無語,“阿姐,此事利國利民啊!”
武后放下茶杯,“滾!”
“阿姐!”
“滾出去!”
太子急忙給賈平安使眼色:趕緊走,再不走…就不用走了!
邵鵬也在給賈平安暗示:沒見皇后在看著門梁呢?再不走小心挨抽。
賈平安拱手告退。
太子跟著出來。
“阿姐這是怎么了?”
賈平安滿頭霧水。
太子說道:“方才阿娘照鏡子,發現眼角有一條細紋。舅舅你還老提什么四十就算是長壽了…”
二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