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在裴云婠的房間里待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陪著裴云婠說了好久的話。
直到二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浮花才離開。
浮花從外面關上裴云婠房間的門,忍不住看了眼隔壁房間。
隔壁房間住著浮光,這會兒還未熄燈,怕是還在挑燈夜讀。
浮花收回目光,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待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浮花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浮光的房間門。
浮花認真地想了想后,又關上了自己的房門,從另一邊繞道,走向浮光的房間。
紅塵畫舫里的廂房都是環形排列,出門向左向右,繞一圈都能回到自己的房間。
浮花擔心被裴云婠察覺,這才繞了道。
浮花悄無聲息地進了浮光的房間。
浮光正在房里看書,察覺到是浮花的氣息靠近,也就沒有移動分毫,連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
這師兄姐弟四人,除了不會武功的裴云婠感知能力稍稍差一些,其余三人的靈敏程度比之阿迦儷都弱不了多少。
浮花既然前來了,也就不賣關子,她開門見山地問:“你準備幾時向小浮云透露你的身份?”
鎏光宗的四大宗師收徒,不可能真的越過鎏光宗去。
對于每一個新徒弟的身份還有技能甚至是脾性,鎏光宗的高層都是知曉的,保密也是因人而異的。
雖然四大宗師的四位關門弟子的真實身份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在鎏光宗里都鮮有人知。
但是,上到鎏光宗的宗主以及四大宗師,下到四位關門弟子,都是知道的。
浮光雖然進師門最晚,但他的身份,不管是鎏光宗的宗主,還是四大宗師,甚至是浮屠和浮花,都是知道的。
只是裴云婠不知道而已。
因為浮光早就言明他要自己告知裴云婠,就懇請這些知曉他身份的人為他暫時保密。
浮光有些驚訝浮花竟然是來問他這樣的一個問題,而他轉念一想,以為浮花是在催促他,他只得解釋道:“我想著自然是越快越好,但我擔心她知曉后就不理我了。”
浮光最開始被忘緣大師,也就是自家師父白虎宗師,派到裴云婠的身邊之時,他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份。
而在那時,裴云婠也對他的身份完全不好奇,甚至還言明她一點都不想知道,讓他千萬別告訴她。
后來發生了那么多事,浮光其實也有很多機會可以告知裴云婠的。
但是,每次話到嘴邊,他都猶豫了…
就這般一直拖到了現在。
浮花心知浮光的猶豫,然而,現今這件事已經沒那般重要了,“浮光,你且把告知小浮云有關你身世的事情放一放。”
浮光面露不解,“為何?”
“因為小浮云今日發現了秀陽郡主的秘密。”
“什么秘密?”
“秀陽郡主極有可能不是滎陽公主的女兒,倒是小浮云,她可能才是滎陽公主的女兒…”浮花將她心中的推斷告知了浮光。
浮光聽聞后,整個人都不好了…
如果裴云婠才是滎陽公主的女兒,那他和她豈不是…
“浮光,在沒有弄清楚小浮云和秀陽郡主以及滎陽公主三人之間的真實關系之前,你最好不要透露你的身世。”浮花給浮光留下一句鄭重的叮囑后,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浮光握著一卷書的手青筋畢現,而他的心中,好似有狂風暴雨在肆虐…
與此同時,滎陽公主府的秀麗閣里。
秀陽郡主正在美滋滋地攬鏡自照,她的臉上還存留者裴云婠白日里給她上的妝容。
焦嬤嬤見著秀陽郡主的這幅喜于言表的模樣,心里暗暗著急…
“郡主,您且快些把臉上的妝容凈去吧!要是駙馬爺知道您對他陽奉陰違,又得訓你了!”焦嬤嬤忍不住規勸著。
先前秀陽郡主頂著一臉嬌妍俏麗的桃花妝高高興興地回府,恰好被駙馬爺蘇楚昇給看到了。
駙馬爺當即板著臉給秀陽郡主講了一堆的儀表儀容之禮,還勒令焦嬤嬤帶秀陽郡主回去就把臉洗干凈再重新上往日的端方妝容。
秀陽郡主當即就不開心了,跺跺腳跑回了秀麗閣。
而焦嬤嬤卻被駙馬爺攔著訓斥了一頓。
焦嬤嬤心里有數,知道駙馬爺訓斥為假,提點吩咐才是真。
因此,焦嬤嬤在回了秀麗閣后,想方設法用各種言語勸說著秀陽郡主洗凈臉上的桃花妝容,再重新上妝。
可是,秀陽郡主卻一改常態,一直不予以配合。
因為她愛極了臉上的桃花妝,因此根本不愿意洗去。
秀陽郡主聽得焦嬤嬤又一次的勸說,當即不滿地癟癟嘴,“訓訓訓!爹爹他就知道訓我!在他那里就只有禮法規矩,從小到大都只知道拿那一套死物拘著我!”
秀陽郡主捧著臉繼續照鏡子,發現自己就算是癟嘴都那么好看,她不由得嘚瑟起來,“這個府里除了娘親就屬我最大,爹爹都得屈居我之下,我今日偏不聽他的,看他能把我怎么樣!”
秀陽郡主這番話,要是放在皇家之外的人家,就屬于大逆不道的言論了。
但是,在滎陽公主府,秀陽郡主的這番話,卻也是說得的。
駙馬爺蘇楚昇尚了滎陽公主蕭魚雁,成了當今皇帝陛下的東床快婿,話說得雖好聽,可實際上就等于是蘇楚昇入贅了滎陽公主府。
滎陽公主是皇族人,身份尊貴。
她在公主府是主子,而駙馬爺蘇楚昇除了是公主府的贅婿之外,最多也只能算是半個主子,他在滎陽公主面前,毫無身份地位可言,身份與府里的下人并無二異。
至于秀陽郡主,她因滎陽公主而尊貴,身份地位自然能夠越過駙馬爺蘇楚昇。
焦嬤嬤見秀陽郡主開始嬌蠻任性起來了,也不敢再違她的意,只得換個法子勸說:“郡主,咱不聽駙馬爺的,但得聽公主的不是。”
“公主平日里最是喜歡那些端莊矜貴的妝容,您臉上的桃花妝雖然好看,但畢竟不夠大氣華貴,怕是不能入公主的眼。”
“老奴覺著郡主不防私下里畫幾次這個桃花妝圖個新鮮,對外還是得仿著公主喜歡的風格來。”
“公主雖然平日里不拘著郡主的裝扮,但郡主您往日里的那些端莊大氣的扮相,不是常常能得公主的夸贊嗎!”
焦嬤嬤靈機一動說出來的這一番換湯不換藥的話,的的確確是說到了秀陽郡主的心坎上,讓秀陽郡主聽得身心舒暢。
秀陽郡主最怕的人有兩個,一個是當今皇帝陛下,另一個就是滎陽公主。
而能夠吸引娘親的目光,甚至是哄得娘親開心,秀陽郡主是愿意做任何事的。
“好吧!我聽嬤嬤的。”秀陽郡主就爽快地凈面卸妝了。
焦嬤嬤不動聲色地吁出一口濁氣,心道她為何早沒有想到這一層。
卻說裴云婠在浮花離開后,她躺在床上也并未睡著。
她的腦中一直浮現著秀陽郡主的那一張上著厚重妝容的臉,以及自己映著銅鏡里的臉。
這兩張臉有三四分的相似度,裴云婠作為一個修顏易容的個中巧手,怎么可能發現不了。
只是,她剛剛沒有將這一發現告知浮花。
裴云婠雖然從未見過滎陽公主的真容,但是,秀陽郡主那一張刻意仿似滎陽公主的臉,讓裴云婠腦中有了對滎陽公主的真實容貌的推斷。
而今日裴云婠發現秀陽郡主的真實面容其實是不像滎陽公主的,反而是她裴云婠的真實面容,與滎陽公主有些相似。
如此,裴云婠既能推斷出秀陽郡主可能不是滎陽公主的女兒,也就能推斷出自己長得與滎陽公主相像是為何了…
然而,這還只是推斷,不一定是真相,裴云婠因此沒有對浮花說起。
因著這樣一個令人無比震驚的推斷,裴云婠的腦中思緒紛亂不止…
她想起很多的前塵往事。
裴云婠記事起是在五歲之后,那一年她染上了天花,被滎陽公主以勿要傳染滎陽公主府里的其他人為由,送到了耀京城外的梵蕓庵。
染上天花之人,能僥幸活下來的都是極少數。
裴云婠若不是在梵蕓庵里有幸遇到了佛兮師太,她的小命怕是也不保了。
因為然并期間高燒不退,裴云婠在病好之后,也就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她的記憶就是從病好之后開始的。
關于自己的身世,裴云婠都是從陪在她身邊的那個老嬤嬤那里知曉。
年幼的裴云婠也就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滎陽公主的駙馬蘇楚昇。
而她的母親倪氏只是蘇楚昇早年的一個妾室,在蘇楚昇尚公主之前就被打發了,只是當時蘇楚昇并不知道倪氏已經懷有身孕。
而在之后,倪氏在生裴云婠的時候難產而亡。
裴云婠是一歲的時候被駙馬爺蘇楚昇接到的滎陽公主府,在府里長到五歲,染了天花再被送出去。
裴云婠在梵蕓庵住了將近一年才被駙馬爺蘇楚昇接回滎陽公主府。
而回到公主府,裴云婠就遭到秀陽郡主命人施加的一頓打。
因為秀陽郡主在裴云婠被送走的當日就被發現也染上了天花,此后受了不少病痛折磨,幸好有滎陽公主請來的數位太醫院的太醫們進行輪番診治,這才保住了秀陽郡主的命。
而染上天花的人都會落下天花疹子,遭此劫難的秀陽郡主將一切的過錯都怪在了裴云婠的身上。
秀陽郡主要比裴云婠小上一歲,可她小小年紀的恨意就已經大得驚人。
裴云婠自此生活在了水深火熱之中…
裴云婠知道小孩子年幼無知,不會壞得徹底,除非有人教唆。
而秀陽郡主被誰教唆,答案顯而易見了。
滎陽公主不常露面,也不準裴云婠靠近她的身邊,因為嫌裴云婠礙眼。
當然,在外還是會打破這般禁令,因為需要當眾表現出滎陽公主這個嫡母的寬仁大度。
駙馬爺對裴云婠幾乎是不管不問,在他眼里好像只有秀陽郡主這一個女兒。
當然,背地里蘇楚昇還是向裴云婠透露過,說他是不敢對裴云婠好,他怕惹滎陽公主生氣。
裴云婠懂事后表示能夠理解蘇楚昇的苦衷,卻又不解蘇楚昇為何不背地里對她好一些,就算是躲著滎陽公主的眼線給她送些吃穿用度的東西也行啊!
那她也就不用大冬天還裹著一層薄薄的夏被瑟瑟發抖,一天只有一個饅頭度日不是。
蘇楚昇每年都要回鄉探親一次,卻不是次次都帶著裴云婠。
其實,蘇楚昇在福源縣也沒有真正的親人,因為蘇家人丁單薄,從蘇楚昇往上數三代,都是一脈單傳。
而蘇楚昇年幼就喪父,是被寡母拉扯大,再往上的親人也都沒了,母子倆相依為命。
蘇楚昇探親探的也只是蘇家的幾戶老鄰居,這些人家在蘇楚昇寒窗苦讀的那些年里,幫襯過不少。
十二歲那年,裴云婠跟著蘇楚昇回福源縣探親。
欠了印子錢還不上的裴二柱和賴氏找上門來,說他們養了十二年的兒子,其實才是蘇楚昇的親生兒子,而裴云婠是他們的閨女!
關于當年二人是如何掉包,賴氏也仔仔細細地說給了蘇楚昇聽。
原來…
倪氏當年大著肚子流落到了大富村,又恰好發作,被出門找穩婆的王氏給發現了。
王氏就將倪氏帶回了裴家。
那日恰逢也是賴氏發作,穩婆輪番給倪氏和賴氏接生。
賴氏得知自己生了個女兒,重男輕女的她當即就哭著鬧著要淹死。
生了兒子的倪氏就提出與賴氏交換。
因為倪氏在生產后出現了血崩,命不久矣。
倪氏說她其實是蘇楚昇的原配發妻,她從到蘇家做童養媳開始就一直盡心盡力地伺候著蘇楚昇。
蘇楚昇讀書的大半銀子都是倪氏用血汗賺來的。
可是,蘇楚昇一朝高中,卻看上了滎陽公主,還想要當駙馬!
是蘇楚昇貪圖富貴而休棄了倪氏,且對外聲稱她只是妾室,轉而又去尚了公主。
倪氏猜想若是蘇楚昇知道她生了個兒子,一定會把兒子給帶走。
而倪氏不愿自己的兒子忍受滎陽公主這個嫡母的打壓,更是意難平蘇楚昇拋棄懷有身孕的糟糠之妻。
所以,倪氏不想如了蘇楚昇抱兒子的愿!
賴氏不管倪氏的悲慘遭遇,只動心了交換的條件。
既可以得一個便宜兒子,還有倪氏給的五十兩銀子,這樣的好買賣,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下家!
于是,一場交換就這般順利地達成了。
發生這件事的時候,還有王氏和穩婆在場。
奄奄一息的倪氏求著二人幫她保密。
賴氏則是威脅二人若是說出去就大家伙都不得好死!
畢竟換掉的是駙馬爺的兒子,指不定暴露了秘密就得一同被砍頭。
因為同情倪氏以及要被賴氏淹死的女嬰,王氏和穩婆都表示不會亂說。
最后倒是賴氏為了一己私利而自己找上門向蘇楚昇坦白從寬了。
因為賴氏還不上一千兩的印子錢,也是一個死,倒不如去蘇楚昇這邊碰碰運氣,畢竟還有個“神童兒子”當把柄不是!
于是,得知真相而變得震驚又暴怒的蘇楚昇在親兒子的勸說之下,花了一千兩銀子買回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且不再計較賴氏等人的過錯。
裴云婠當時躲在屏風后面聽了一場真相,震驚又唏噓…
原來她這些年都是在替他人受過。
之后,就是蘇楚昇派人送裴云婠回裴家。
裴云婠躺在床上回想著曾經發生的一幕幕,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淚濕了枕頭。
曾經,裴云婠發現自己在滎陽公主府的十二年,都是代替蘇雋彥承受滎陽公主與秀陽郡主的打壓,她的心中憤憤,意難平…
然而,轉念一想,若是沒有倪氏當年提出的“貍貓換太子”的交換,裴云婠可能已經被重男輕女的賴氏給淹死了。
裴云婠想著自己好歹算是茍活下來了,受點苦就當是人生的磨難。
如此,裴云婠心里的怨氣消散了不少…
而今日,裴云婠又發現了新的隱情。
若是…當年蘇楚昇也像倪氏那般搞出來一場掉包?
若是蘇楚昇當初以為他派人找回滎陽公主府的那個女嬰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而他為了自己的女兒能夠在滎陽公主府過上好日子…
那是絕對有可能做出掉包一事的。
裴云婠猜想她和秀陽郡主雙雙染上天花之時,就是一個很好的掉包機會。
因為滿身滿臉的天花疹子,再加上患病期間的暴瘦,整個人都會與原先相差很大。
如此,復原之后也會有改變,再刻意做些手腳,被發現的可能性就低了。
而不知情的滎陽公主,以及年幼的裴云婠,怕是都被蘇楚昇玩弄于鼓掌之間了。
“呵呵…蘇楚昇和倪氏,不愧是一家人啊!”裴云婠笑著說話,眼淚卻流得更是兇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