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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門掩長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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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夏熏風咽病蟬,百合香濃禁苑深。

  薛清靈垂手躬立在素芳苑的殿門口,目送一襲繡龍赤袍的劉顓怒氣沖沖地甩袖離去,素色裙裾上有新沾的油星飯粒。

  直到劉顓的背影在月拱門下消失,她方直起腰身,吩咐殿內驚慌失措的宮女們將地上摔碎的碗盞收拾了。

  自回屋換了一身輕薄素紗,取過床頭那本翻了無數遍的手抄詩集,倚窗靜靜看。

  ——是多年的習慣了。

  大姑姑畫嬋叩門進來,漆金托盤里有一壺花茶,并桂花、栗子、糖棗和花生共四樣可充饑的扎實糕點。

  劉顓盛怒下摔了碗筷,雖一桌飯菜是完好的,卻不能接著吃了——會顯得主子沒有心肝。

  但也不能讓主子餓著。否則就是做奴婢的失職了。

  “娘娘,何苦來哉觸這個霉頭。”畫嬋輕聲相勸,“鳳藻宮那位這回委實鬧得大了些,咱不學人落井下石,卻也不好去挨碰…”

  落不著好不說,還惹得龍顏大怒,沾自己一身腥。

  薛清靈曉得畫嬋好意,有些話卻也不便說得太明,只笑了下,道:“貴妃娘娘待下寬和,平素對宮中姐妹也多有照顧。何況…也是為陛下分憂。”

  畫嬋是宮中的老人了,看君王與宮中妃嬪們的糾纏也兩代了,稍愣了愣,有些明白過來。

  ——后宮嬪妃無詔擅自離宮有罪。方卿言在劉顓紆尊遣人三催四請的情況下執意不歸,已然引得宮內外大波軒然。不僅后宮中人紛紛站出來聲討,前朝言官的折子也雪花似地飛到龍案上。

  照常理,方卿言此次當遭重罰,再難翻身。

  但在這后宮中,方卿言從來就不是那個“常理”。

  她不如皇后寧蔻華端莊,不如德妃柔順,也不如楊妃寬厚…一舉一動,顰笑怒罵,似乎全憑著心意,卻回回都能搔到劉顓的癢處。

  就連與皇帝置氣,使性子,看著風雨滿樓,就要危了,化險為夷后總能贏得恩寵更勝。

  ——從未有過失手!

  這一次方卿言的舉動的確是任性了點,顯得失智。

  但反過來想,皇后寧蔻華已數次上承乾殿請為方卿言定罪了,各宮娘娘們眾口一詞地指責方卿言恃寵而驕,行事狂悖。為什么在這種情況下,劉顓還一再派人去催請?

  帝王心如何她不知。但方卿言作為方容兩家千挑萬選送進宮的驕女,數年于后宮中一枝獨秀,屹立不倒,除了仗著天子偏愛,一定有其過人本領。

  方卿言難道不知道自己此舉會帶來什么后果嗎?

  畫嬋心中暗道慚愧。

  剖心來講,她嘴上說著不落井下石,又何嘗不希望薛清靈能抓住方卿言自毀長城的這個機會再進一步。

  畢竟宮中這個拜高踩低的地方,主子爬得高,奴才們才能體面做人。

  卻是不如薛清靈看得深徹。

  “還是娘娘仁厚,奴婢失言了。”她笑說道,將茶水點心擺好出去,心中一時感慨。

  人無欲時最清醒。

  薛清靈盛寵卻無奪寵心思,只安心做好自己分內事,故雖身在山巔風狂處,卻步步走得穩當。

  只不知這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隔著門,薛清靈聽見畫嬋對素芳苑的一眾大小宮女們交待:出門莫要其他宮的奴婢太監們多饒口舌,遇說那一位的定要遠遠躲開;鳳藻宮娘娘一向厚待自家主子,切莫趁此落難之時踩踏,做了小人…云云。

  她輕咳了一聲,門外諸人便散了,再不聞聲。

  詩本翻了千百遍了,隨手便翻去那爛熟于心的一頁,紙舊墨淡,書頁起了毛邊。

  趁此四下無人,她極低極輕聲地念誦,“門掩長安道,卷重簾、垂楊散暑…”

  她有一把好嗓子,如其名,清靈宛轉。辭句徘徊唇齒間,頓挫有致,很好聽。唯那一句,于心中百轉千回,卻難出口。

  她站起,從案上的鵝黃瓷瓶中抽取四支開正盛的百合,照著記憶中的樣子參差擺好,一手握了,手臂繞遠擬著迎面遞來的動作,高高地,自上而下。

  然后她發愣,再一笑,歡喜卻無聲。伸出另一手接過那束百合。

  右手食指的指尖與左手小指的碰了一下,她的臉上飛起薄霞一樣的紅暈。

  窗外日高,有熏風和著百合花的清香送來,像極了多年以前的那個午后…

  夏風本是熱的,吹翻了一池碧沉荷葉后攜水氣上岸,就成清涼的了。送一段芙蕖細細香。

  穆典可坐在掛了遮陽草簾的亭子里吃青梅。

  都說“酸兒辣女”,這話還是有道理的。

  剛從樹上采摘下來的油油青的梅子,酸得連一向最能昧著良心哄妻子開心的常千佛都下不了嘴,穆典可卻覺得正好——酸甜適度,極可口。

  梅隴雪的口味一如既往。

  她手里抱著一只紅亮嫩軟的燒蹄髈,面前還有烤得滋了油的肉串子,并一大碗吸一口就能涼沁的入了心肺的青葡萄凍子。

  師姐妹倆不一樣吃相,卻同一臉愜足,可是香可是甜的樣子。這就顯得坐在一邊撫琴的苦菜花境況尤為凄慘。

  平心而論,苦菜花的琴技不錯了,指法一等一地純熟,一看就是下功夫苦練過的。

  可是意境實在不怎么樣。

  好好一首陽春白雪的曲子,教她彈的,穆典可滿耳朵里就只有三個字——我要錢!我要錢!

  所以凡事都得從兩面看。

  當初她跟著方君與學習音律,琢磨如何通過樂聲辨別一個人的心性品格,察其所思所想,這本領在祭酒坡遇群蛇攻擊時救了她一命,可眼下帶給她的卻是不勝煩擾與折磨。

  “別彈了,難聽。”穆典可分明感覺肚子里的小家伙開始煩躁了,忍無可忍地說了一句。

  “噢。”苦菜花小嘴癟癟的,有始有終地彈了幾個尾符,算是草草收了。

  想想又覺不甘,道,“我娘說了,我的琴藝在全京城所有樓子里,排不進前三,也能進前五。”

  穆典可直想扶額:又來了!

  沒好臉色道:“這里是常家堡,沒有樓子給你搶三五。還有,你是馬上就要出嫁的人了,這話打算在婆母面前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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