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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愿所求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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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江湖禮儀從簡,穆子建作為長子,還是替穆滄平在青山上為穆放鶴守足三天靈。

  誰都知道,穆滄平是穆放鶴一手教養大的。

  穆放鶴驟喪,穆滄平在堤上為國事盡忠,這份孝心,便由穆子建替他全了。

  守喪過后,穆子建病了一場,第六天才下得山來。

  穆典可帶了湯和點心來看望穆子建,在門口遇見歆白歌。

  兩人都是淡然習慣了的,也都是守諾之人——穆典可出閣之前,歆白歌不會向她發難;歆白歌不動,穆典可也不會出手——目光淡淡一匯,各自移開,陌路人一般擦肩過了。

  “還請你清一下場。”穆典可說道。

  歆白歌信得過穆典可為人,她既堂而皇之地開口了,自不會是為了在無人之際加害穆子建。

  便照做了。

  穆典可將參湯倒進青碧晶瑩的蓮花碗里,一行攪拌著,凝目細細看,“這是秘色瓷罷?”她笑說道:“‘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大哥這里的,可都是好東西。”

  穆子建暗自詫異穆典可的見識,轉念再一想,金雁塵蟄伏的這些年,暗暗斂財不少,穆典可跟在他身邊,雖不得多少溫情,“圣姑娘”的地位畢竟尊崇,見過享過的好物自不少。

  “都是穆嵐從前買的。”他淡淡說。

  衣食住行上,他不刻意求簡,但不過分好奢華。從前只覺為搏美人歡心,費些銀錢是沒什么的,眼下被穆典可這么一說,想起這些東西時穆嵐愛的,情弛愛衰,瞧著便添堵。

  面上卻分毫不顯,笑道“她近日病情好了許多,都是你有心。”

  穆典可笑了笑,“她不來招惹我就好。”把攪勻了的參湯遞給穆子建,道:“怎么說也是大哥院里的人,總不好隨意打殺了。”

  怕不是為了他的面子,是穆子衿的人情。穆子建在心里想。

  不過這樣的局面也確然皆大歡喜。

  穆嵐畢竟是他的妾室,若真無故橫死,他面上也不好看。趕在這節骨眼上,不知情的還以為是他羞惱殺妾呢。

  穆典可從食盒里取出一格帶蓋的木屜來。先有一股甜香味沁出,開了蓋,只見是一屜輕黃軟糯的桂花糖糕。

  “我自己做的。”穆典可靦腆笑道,“手藝不好,大哥不要嫌棄。”

  “你居然還記得。”穆子建心中有軟暖感動——桂花糖糕是他從前最愛吃的。金憐音死后,再沒有人能做出他鐘情的口味,也就吃得少了。

  “自然記得的,”穆典可道:“我還記得,小的時候我皮,爬到樹上掏鳥窩,掉下的喜鵲蛋差點砸到你頭上,你非但不生氣,反是擔心我會摔下來;還有一回,我們去采蓮蓬,我的木盆翻了,你沖過來撈我,臉都讓藕莖菱蔓劃傷了,自己卻不知道…”

  穆子建不知為何,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在穆典可心中的分量,絕然當不起她這般殷勤。

  穆典可也為穆子衿親手蒸過糕。那是因為穆子衿也待她格外不同。

  穆子衿能為她與穆嵐決裂,而他呢?

  當時為何就那般鬼迷心竅,那般地迷戀穆嵐?

  “…我們是怎么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穆典可輕輕嘆息了一聲:“我變了,你也變了。”

  她是真的迷茫,說這話時,眼神都散了,空渙渙地映著一抹青蔥的綠,是窗外竹叢的顏色。

  是誰說過:一個人若開始回憶往事,定是現在不如意。

  訴完曾經美好,就該說如今的失望了。

  “大哥你不知曉,居林苑著火那件事,我雖然也怨恨了你多年,但那么多年,也總在期待著,有朝一日你能給我一個解釋。若解釋得好,我便不怨了。你疼了我那些年,總不是真的想我死罷…”

  可是她等來了什么?

  是復見第一面,他抱著發瘋的穆嵐,斥責她的狠毒,說她不是他的妹妹。

  后來,他明知她被譚周誣陷,知道真相也不敢站出來替她解圍。

  再后來,他生怕沾惹上了她。

  兄妹一場,到底只有頭幾年的緣分。

  穆子建抬左手捂住臉,手指上沾了淚。

  “可到底,做了那些年的兄妹…不殺穆嵐,是不想和你結隙,讓二哥傷心;不欲使你身敗名裂,卻是不愿見你過得不好…大哥,我心里頭,還是想當你是從前的大哥。”

  一個三寸見方的木匣子,靜靜落在食案上。

  匣子四四方方,沒有精致做工,也沒有紋飾和雕刻,粗糙質樸,卻見得其昂貴。

  ——是金絲楠木材質。

  內置一塊溫潤清透的羊脂白玉,也是上好玉。

  美玉良材。

  穆子建的手指剎那像被火給燙了一下,來不及掩飾,下意識地就想縮回去。

  穆典可就明白了。

  對比穆子建慌張的眼,她的目光靜極,像入了定的老僧,用通透悲憫的目光將眼前這個無處遁逃的人籠罩。

  穆子建慢慢地弓起了背,雙手抱頭,從一開始壓抑地輕泣,變成了最后的嘶聲嚎啕大哭。

  院里的人都被歆白歌清走了。

  他放縱地哭,沒有人聽見。

  只有一個坐在他對面,眼睛卻望著別處,淚流滿面的穆典可。

  她不知道穆子建經歷過什么,但聽懂了他哭叫聲里的委屈。

  “小四兒…”他哽咽喚,握拳砸在輪椅的扶手上,“為什么我們要生在這樣的家,要有這樣的親人…”

  藏在心里十幾年的憤怒和委屈,他從沒有對人說過,不知道跟誰說,也不敢說。

  如今終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放肆地發泄出來。

  他不是溫良恭順的孝賢子孫,也不想做如玉君子,他心里的怨憤與毒早在這些年戰戰兢兢的過活中如藤蔓般瘋長。

  穆典可走過去,輕輕抱住穆子建的頭,聽他斷續地控訴,像一個母親撫慰自己受傷的孩子。

  “父母不能選擇,但路可以自己走。”她低聲說道:“我只希望,將來無論到了何種境地,你都絕不要去傷害二哥三哥還有月庭——這是我所希望的,也是我捍衛的底線。他們不會擋你的路,我也不會。”

  但愿你所求的都是你想要的,失去的都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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