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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如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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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面上躺著一根琴弦。

  很細的一根亮白色弦,隱約有花紋。若仔細看,會讓人驚嘆,居然有人巧手如斯,能在這樣細的一根弦上描出微如塵埃,又繁瓣重疊的白色山茶花。

  琴音以清為上,很少會有人在琴弦上下這種功夫,一無必要,二來多了累贅裝飾的琴弦在彈奏時會很難駕馭。

  世上只有一人會行此風雅之事,不同于徐攸南的俗中帶雅,那是真正的清貴絕塵,公子世無雙。

  ——方君與方遠,懸在建康方容頭上一把可落可不落的刀。

  “這是孤鴻影傳回來的。”金雁塵說道:“容翊敢帶兵圍殺我,我又怎么可能放他的子弟安然渡去東瀛?”

  他非良善輩,容翊荒原圍殺穆典可,毒害姚義,這樁樁件件,終有一日,他會讓容翊付出代價。

  “喀沁知道嗎?”瞿涯問道。

  “她不必知道。只要容翊合作,我不會拿方君與怎么樣。依然好吃好喝地供著他,隨他風花雪月,尋歡作樂。”

  容翊不可能不合作。

  當年一個懷安公主,令方容這兩座巨廈轟然傾倒,子弟跌落云端,人人可欺可踩,那種慘痛的過往,他一定不想再經歷一遍。

  一朝之相如果都愿意幫著去劫囚了,還有什么樣的監牢是攻不破的?

  瞿涯進門時,特意檢查了一下袖口,防那根琴弦露出被穆典可看見。

  卻沒見穆典可。

  常千佛在堂中打坐,良慶已收拾停當,等著他出發。

  瞿涯是寡言人,良慶話也不多,兩人視線相交,便不言不語地走了出去。

  這情形若讓江湖中人瞧見,定會跌掉下巴。

  誰能想得到呢,有一天,最不愛管閑事的常家堡會和惡名昭彰的明宮攜起手來對付穆門。“狂刀”和“通天拳”居然能走到了一起。

  穆典可午睡起來,見常千佛閉目坐在堂中央打坐,便也不擾他,自去倒了茶水,坐一邊慢慢呷著,不見良慶,便問:“良爺呢?”

  “下山去了。”常千佛說道:“和瞿長老一道。凌叔差不多也該有消息了。”

  穆典可詫異于常千佛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說服了良慶,讓良慶愿意把他一個人扔在山上,想來是費了不少功夫。

  遂道:“其實再等一等,是可一道走的。”

  她盯著杯中茶湯,說道:“我師父的事查得差不多了,十有八九是百翎動的手腳。只是懷疑她是韓犖鈞的線人,暫時沒動她,讓余離先盯著——”

  她忽地打住了。

  常千佛覺出異樣,睜開眼來,見她一雙籠煙眉深蹙起來,不禁問道:“怎么了?”

  “我突然覺得很奇怪,”穆典可說道:“韓犖鈞和譚周同為穆滄平的左膀右臂,但走的并不是一個路子。向來譚周詭計多端,愛用這些暗處的手段。韓犖鈞更尚陽謀。可是為什么這個線人,她剛好反來,不愿與譚周對接,只肯聽從韓犖鈞一人的指令?”

  常千佛一指嘣飛了過來。

  穆典可額上一痛,伸手捂住,剛要瞪回去,見常千佛臉色不善,立時表情可憐起來,委屈道:“你干嘛又打我?”

  “病人不聽話,累死大夫。”常千佛說道:“睡了這么一會就起來,又胡七胡八地琢磨了。”

  “你渴不渴?”穆典可乖巧說道:“我給你倒杯水。”

  常千佛喝了穆典可端過來的水,面色稍霽,說道:“你午睡時,徐攸南來過了,扯了一大通閑篇。”

  “噢”,穆典可應道。

  常千佛闔目繼續調運內息,小片刻后睜眼,見穆典可正垂手撥著自己的袖子玩,兩眼放空,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想去就去吧。”默了片刻,他說道。

  “啊?”穆典可抬頭,一時沒反應過來。

  常千佛摸了摸她的頭,“我說金雁塵,徐攸南是來找你去見他的吧?既然覺得應該去見一面,那就去吧,也犯不著躲他。”

  “我只是不曉得該怎么和他相處。”穆典可說道。

  在滁州,與王玄帶領的禁軍大戰之前,她與金雁塵已然互諒言和,倒不用擔心見了面會吵架,可也回不去最初,尤其是在她已知曉金雁塵心意的情況下,見了面,只恐尷尬。

  “你不會不高興吧?”她又問。

  “你看我像高興的樣子嗎?”常千佛道:“上回你讓我小叔爺找來那衣服,跳的那舞,下次再給我跳一遍。”

  “要看完整的。”他又補了一句。

  穆典可臉都紅了。

  這么丟人的事,怎么又提起來了?而且,他不是不愛看的嗎?當時就黑了好大一張臉。

  想是這么想,卻把那笑靨浮上頰,在常千佛臉上結實親了一大口:“好嘞,爺。”

  還真是徐攸南說的,這不要臉的事,但凡是頭一回豁出去了,往后做起來就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午時過了,金雁塵卻還在吃午飯。

  一個人的飯食,擺了滿滿一桌。

  山菌,嫩筍,飛禽,牛羊肉,這些都沒什么稀罕,難得的是在這山窮水惡的地方,居然還能見到對水澤極其挑剔的桂花魚。

  魚是煙茗蒸的,看著它鮮香四溢地出鍋,又看著它黯然冷下去。

  裹雨風在屋子里游走,偶爾還能送來一絲夾雜腥氣的濕膩味兒。

  煙茗忽然想到在姑蘇那一回。

  也是一大桌子菜,等著一個人。

  后來金雁塵把桌子掀了。

  今天煙茗倒希望他還是如以前一樣暴躁,而不是一個人沉默地坐下來吃這頓飯。

  粥飯已冷,她要拿去熱,被金雁塵淡聲制止了。

  大概這注定了是要吃得索然無滋味的一頓飯,冷的也好,熱的也罷。

  煙茗在金雁塵手邊放了一壺熱茶,悄然退到墻角,正打算繞遠出去,卻見敞著的窗戶里猝不防地滑進來一把白底灰墨的油紙傘。

  煙茗眼睛亮了亮,沒敢出聲。

  然后就見那襲纖瘦的影子迎著風,裙展逶迤地上了臺階。

  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響起,穆典可的臉被門的軸樞隔成了兩半,一半還隱在墻后面,一半先帶著濛濛煙雨氣探了出來。

  “姑娘!”煙茗驚喜叫道。

  這會她才終于敢確定,生怕瞎折騰出一場空歡喜。

  穆典可水樣的眸光流過來,尋到煙茗,就淺淺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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