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大奶奶打開門進來,眾人都不免嚇了一大跳,今個桂大奶奶穿的也太正式太富麗堂皇了,她的頭頂上插了好幾根步搖和金釵,整個人亮晶晶的,這倒是罷了,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色的綢緞襖子,上頭繡的是玉堂富貴,滿底的玉蘭花和牡丹,下面穿著湖綠色的馬面裙,腳上還踩著一雙粉鞋,真是鮮艷嬌嫩無比,金秀瞧見這個,險些手里頭的餃子都擠變形了,二妞手里把玩的喜錢一下子掉了幾個在地上,二妞是財迷,馬上就俯下身子去撿錢,富祥正在喝茶,見到姐姐如此,一下子嚇得嗆住了,別人不敢說,也就是他這個親弟弟還敢說了,“姑奶奶,您穿成這樣,是要干嘛呢?”
桂大奶奶上前把富祥提溜起來,“你起開!”她堂而皇之的把富祥給推開了,自己上了炕,盤膝坐下來,“今個是除夕的好日子,當然要穿鮮艷的衣裳,都和你這兩個燒火丫頭似的嘛!”
金秀很想說自己個壓根就不是什么燒火的丫頭,只是今個要準備過年的吃食,是干活的,不是穿新衣服的,故此也只能穿著普通還稍微有些破舊的衣裳,這倒是又被桂大奶奶給鄙視了。
富祥站在一旁笑道,“姐姐,今個可是除夕,還沒到正月初一呢,怎么就把這好衣裳穿上身了?”
“你姐姐我好衣裳多的很,不差這么一件,今個穿一件,明個還有更好的,”桂大奶奶坐在炕上,又問富祥,“你這成日里在外頭當差,今個倒是回來了?年關的祿米拿了嗎?”
“還沒拿呢,都統大人說了,今年一概都沒有,總是要等明年正月十五過了才得。”
“這是什么瘋話!”桂大奶奶很是不滿,“歷年來的祿米都是年前就發的,往日都是二十五小年前就必發的,可今個這是怎么了?晚了這些日子了,今個都過年了,還不發下來給大家伙過年嗎?我說,”她狐疑的望著自己弟弟,“富祥,是不是你偷偷領來,又拿去使了?”
“我的姐姐!”富祥忙叫屈,“我是有幾個膽子敢占了您的祿米呢?我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我!您的祿米比我多那么多,怎么樣也不敢拿著您的東西偷偷藏下來罷?”
這話說的很是奇怪,護軍的祿米,雖然是男女都有,但男子的份例要比女子的高很多,元家之前的日子過得很窘迫,這和元家除了富祥之外都是女子是有關系的,玉芬金秀和二妞都只能極低的祿米,這個祿米的發放和戶部的收成還有這些護軍人員的人數是有很大的關系的,本來大玄朝剛開始的時候,護軍子弟還沒有繁衍的和如今這么多,那時候的祿米是全額發放的,可這些年來,到處都要用錢,若是還按照國朝初年的祿米定額來發放,只怕是戶部就要破產,于是雖然名義上沒有減少,實際上已經減少到了只剩下只能實拿七成的地步…這個還不算什么,金秀知道,等到日后大玄朝馬上要覆滅的那幾十年,別說是現在的七成祿米了,那時候最多只能拿三成。
按照道理來說,桂大奶奶的份例,肯定是要比富祥少的,可為什么父親說,是桂大奶奶的份例更多呢?
“沒有這樣的規矩!”桂大奶奶很是生氣,還拍了一下身邊的炕桌,金順還在吃奶,聽到這個聲音,嚇得一下子就哭了起來,哭聲很響,但是桂大奶奶的罵聲更響,“年關是多難過啊!這年底了,還不發祿米,預備著四九城再多餓死幾個人嗎?!還到了正月十五,哼!”桂大奶奶響亮的哼了一聲,“正月里頭大家伙都上門當討債鬼嗎!”
福祥忙解釋道:“都統說是如今西南戰事吃緊,故此戶部的太倉里頭,祿米一時間不夠了,還要等著過年,湖廣一帶運上來才成。”
玉芬在邊上不敢說話,只是抱著金順在哄著乖。“什么戰事吃緊!我瞧著是前頭吃緊,后面緊吃!”桂大奶奶不耐煩的擺擺手,“也就是騙騙你這樣的愣頭青!等著吧,”她咬牙切齒,臉都扭曲了,“等著吧,等著過了年,我就到她們那里頭算總賬去,到時候大家伙一起掀蓋子,看看到底是誰沒臉!”
金秀沒想到桂大奶奶竟然說出“前頭吃緊,后頭緊吃”這樣精辟的話兒來,心里頭不免好笑,“姑爸您別生氣,”她拍拍手,這會子把餃子都包好了,于是起身,對著桂大奶奶笑道,今個可是除夕,若是今個再這樣罵人的,未免這一年到頭都不吉利,故此今日桂大奶奶的發作,她還是要勸住的,“晚些發就晚些發,您也不等著那祿米下鍋呢。”桂大奶奶可不大方,自己名下的祿米從來沒有說是交給玉芬作為家用的,吃家里用家里的,可發來的祿米,金秀是從未見過桂大奶奶叫出來,從來都是拿去米鋪換了銀子的。“時候差不多了,咱們這會子就開飯呢,還是就等著晚上的時候?”
“姑爸您說呢?”
“早些開飯罷,”桂大奶奶威嚴的說道,“納蘭家不是還要你過去聽戲嗎?”
“是,”金秀成功的轉移了話題,“都聽姑爸的,今個咱們也過個好年,不必開始就吃餃子,我在廚房里頭預備了幾道菜,這會子熱熱的炒上來,咱們都陪著姑爸喝一杯,如何?”
桂大奶奶是會喝酒的,那一日金順的洗三宴,見到福康安送來上好的汾酒,也喝了好些,今日金秀又預備下了酒菜,按理來說,桂大奶奶是會喝的,她雖然脾氣差,可這有酒菜,沒有不吃不喝的道理,可真是奇怪了,桂大奶奶搖搖頭,“今個就不喝酒了,富祥,”她還吩咐道,“祿米領來,你就拿著家里頭吃,如今玉芬有了哥兒,家里頭開銷大,不必交給我了。”
這又是破天荒的事兒了,什么時候桂大奶奶這么大方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