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曲覓威脅我?”
似錦很是不豫:“這怎么能算威脅呢?我與你不同,至少我給你留了自由選擇的機會。”她冷眼旁觀沙子已覆蓋了曲覓小指而織影無動于衷,不敢茍同地連嘖幾聲,“她被我扣住后什么話都沒有說,卻在我罵你之時出言維護,我記得最開始是她在教你法術,平日對你多加照拂,又知道你心儀何人,替你守著這個秘密…”
“忠實下屬、半個師父、知心朋友,不知這幾樣加起來與你的心上人相比,哪個在你心里的分量更重一些?”
她早就發現了曲覓在跟蹤,見對方沒有現身的意思,也就將計就計沒去揭穿。
直到那人來找自己合作,她知道曲覓不能再留了。
回想當時曲覓看她的眼里流露的鄙薄和言語間對她的唾棄,以及對眼前之人的推崇維護,還有那人在耳邊說的那些話…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討厭織影,不出意料她與那人擊掌為盟。
不過現在她不想要織影的命了,跟余生都活在痛苦悔恨之中相比,死又算得了什么?
她只想看看面對這個選擇,在人前裝得大義凜然的織影最后會辜負曲覓這個誓死忠心的追隨者,還是放棄遠在千里之外的心上人。
當然,無論織影選哪個,余生都會在對另一個人的歉疚中度過,這正是她喜聞樂見的。
織影也聽出了她拋出這個問題之下掩藏的深深惡意。
可誰說站在三岔口就只有兩個選擇呢?
她眼眸恢復烏黑,掌中風息云散,望著對面的似錦露出一絲淺笑:“似錦,你在凡間行走時,一定沒有聽說過‘路是人走出來的’這句名言吧。”
她乍然問及凡界之事,似錦一愣,下意識問:“你什么意思——”
話還未落下,就見織影縱身撲向曲覓所在之處,周圍細細流動的黃沙如有靈智,中心竟形成一個漩渦,像只久未進餐的蒼狼一樣,迫不及待將兩人吸進去。
等似錦從這番突來的變故中醒過神來,沙地上連兩人一片衣角也不見。
“你竟然…”似錦不敢置信地注視兩人陷進去的地方,驚詫過后她冷哼一聲,咬牙切齒道,“也好,你這樣的人本就該死!便宜你了!”
全然忘了無辜被牽連進來的曲覓的安危。
再說早已不知被流沙拉扯到地下多深的織影,在陷入流沙那瞬就升起了結界。
流沙巨大的吸力不停地拉著她們往下沉,其間,織影瞥眼看見一塊塊或瑩潤光澤或泛著紅黑之氣的東西在視野里朝上竄。
那是骨頭。
瑩潤似玉的是神族人的尸骨,而那縈繞幾許紅黑氣澤的是魔族。
她攬著曲覓在結界外凝水成冰,好在流沙之中并非全然干燥。
成功凝冰,她立即向各方放出冰錐緩了緩下墜的趨勢,趁這個空擋穩住身形,頭腦風暴在天權塔樓翻過的所有有關八百里流沙的資料。
在最后一根冰錐出現裂痕前,她驀地睜眼,心念召喚:“彌生,幫我扶著她。”
彌生應聲現身,順從地從她懷里攙了曲覓過來,語氣平靜提醒道:“你要當心。”
織影點頭“嗯”了聲。
與此同時,冰錐斷裂的聲音從各個方向陸續傳來,眼前尸骨又變作一條條上竄的影子。
織影看一眼扶著曲覓搖搖欲墜的彌生,果斷道:“你們先進彌生鱗。”
彌生不疑有他,如現身時一樣帶著曲覓利落消失。
隨后織影施展聚水凝冰之術,在結界下方凝作一個三尺方的平臺,雙足踏上冰臺,直直往下落了好幾丈才暫時停駐。
天權塔樓的古卷大多言八百里流沙神魔難渡,但也未稱絕對。
似錦還心系歸塵,不會在此與她玉石俱焚。
似錦有法子走出這里,她也能找到辦法順利脫身。
土精為石,石散成沙。
萬物相生相克,流沙亦具土性,或可以木法克之。
翻手向沙壁擲出一粒琉璃青蓮子,引三凈水灌而溉之,青蓮立刻抽芽生莖,展葉露尖,頃刻開出一朵亭亭獨立的琉璃青蓮,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
琉璃青蓮不行,再換其他。
如法炮制,織影依次扔出青羽蘭、重霄靈草…
片刻后,看著滿壁新鮮如初的骨頭和萎黃的枯枝敗葉,織影默默掏出最后一顆鳳凰神木的種子尋了個空隙種下去。
不出意料,還是一樣的結局。
難不成這個思維方向是錯的?
這時彌生出聲:“主人身上還有一顆花種沒試。”
織影想了想,從袖子里摸出一粒葵花籽:“你是說這個?”
她也考慮過冀離送她的這粒望日蓮花種,只是她在私下查看過,這粒花種的氣息似乎與她有種很特別的感應,或許里面別有機杼,也就沒有貿然拿出來試。
不過既然彌生這么說,那就試試吧。
艱難在一堆枯葉里扒開一個狹小的空間種進去,引水灌溉。
這回倒是與前面那些種子的情況頗為不同。
等了半晌都沒動靜。
織影抿了抿唇,看來走五行相克這條路是行不通的。
掌心托起一團星輝,推向上方將巍巍天光阻絕的漫漫流沙,升起的星火之光為不到一丈的空間撐起一片光亮,也映亮了冰臺愈漸寬長的淺壑。
除此之外,織影還感覺到腳下一陣賽過一陣的震動。
她閉合雙目,放遠神識。
待鎖定造成目前情況的目標之,織影驚然瞠目。
燭龍!
在章尾山就已被雎略斬殺、尸身毀于小金烏太陽真火之下的燭龍?!
下方傳來的動靜越來越強烈,巨大的噪音幾乎貫穿耳膜,沙間的枯木接連被震落,與周圍諸多尸骨一樣為沙堆掩埋。
沙子污了衣裙上的月白霜花,織影眉尖微擰,拂手揮去,旋即凝神靜心,直至心神與這黃沙全部融為一體。
若她神識沒有出錯,燭龍有傷在身,約摸是被她種的那些仙草吸引來的。
那就讓她借一場東風吧。
乍然間,冰臺炸開,倩影側里一轉。
白裙搖曳,僅只一步。
紅色的巨龍從她剛才立足之地沖天而起。
早被織影斂在手間的星光形如匹練,飛快繞上險將她剮成肉碎的燭龍之鱗,足尖輕點沙面,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弧度,穩落頭頂平滑的龍鱗之上,溢彩流光絲絲縷縷環繞身周,沖開鋪天蓋地而來的黃沙。
不滿于被人踩在腳底下,燭龍兩個鼻孔哼出長長一口氣,感應到沙子與流光之間的碰撞愈演愈烈。
燭龍一息,風卷千里。
等風將流沙辟出一條路,她就能出去了。
至于燭龍出現在這兒的原因,織影顧不上追查。
她必須盡快趕回天宮。
余光不意瞥見燭龍銜在嘴里一件黃澄澄物事,織影腦中靈光一閃,目光在燭龍身上飛速游曳,很快鎖住一處,甩出水練卷向脖頸處細密覆蓋的紅色龍鱗中最不起眼的一片。
察覺到燭龍一瞬的僵硬,她輕哼一聲。
“世人皆傳龍之逆鱗,觸之必怒,蓋因龍族一身精氣盡匯于此。倘若我現在拔了它——”
緊緊鎖住龍鱗的水練朝外輕輕撥了一下。
“住手!”
織影眼明手快,趁燭龍憤而開口之際將它口中所銜之物攝入手中。
定睛一瞧,竟是她最后種下去那株異常矜持的望日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