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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忘了(二)

  “我授你劍術。”

  雎略的決定簡練直白,沒有原因,也不容反對。

  織影腦子有一瞬空白,微張著嘴,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他這是收她做徒弟的意思?

  短暫的驚訝后,織影找回自己的思緒,不解地問:“為什么?”

  為什么?

  雎略目光凝滯。

  為了彌補一個遺憾?沒頭沒尾,遺憾又從哪里來呢?

  為了…讓自己安心。

  “明日日落,我在杜父山等你,帶上滄巫。”雎略已然轉身往前走。

  織影撓了撓頭發:這神族一個個的,行事都奇怪得很!

  甩了甩腦袋,織影跑過去跟在他后頭。雎略放慢了腳步,織影這才跟上他的節奏。

  出了門,織影遠遠地看見小金烏面前已經一座高的金山。嶧皋山少樹,沒有蔭蔽,金山赤裸裸地暴露在太陽底下,閃著耀眼且誘人的金光。

  織影被這金光閃了閃眼睛,嘴角抽搐:他還真是勤學苦練。

  人常道:財不外露。天界神族卻真正做到了金錢如糞土。

  小金烏聽見腳步聲,一揚手,地上的小金山立即就四散開來,鋪平在地,于是那一片地方金燦燦的,讓任何掘金者看了都覺眼紅。

  小金烏走了過來,看著出來的雎略,順口問了一句:“你怎么在這兒?”

  戰神族死腦筋,小金烏不甚喜歡,所以送了織影來嶧皋山,也不愿順道進來拜訪拜訪巖川。

  但對雎略是個例外。

  半年前東華帝君舉辦的百陣大會,雎略是唯一一個從陣里出來的人,他也一舉成為天界上神以下第一人。

  小金烏是親眼看到他是怎樣破陣,是怎樣出來的。出于成為強者的渴望,小金烏忽略了自己的好惡,本能地與雎略結交起來。

  卻發現這位外表冷冰冰的將軍,心里也是熱忱的,他與之來往也就愈加真心起來。

  “我來此與巖川切磋兵法。你怎么會來?”雎略洞察心性,自然知道他不喜戰神族。

  小金烏打了個哈哈,往他身后的織影道:“你出來啦!那就走吧,我送你回去,省得你又找不到方向。”說著就轉頭。

  “你等一下!”織影忙叫住他。

  小金烏回轉過身,俊朗的面容顯出一絲疑惑:“嗯?”

  織影瞟了一眼雎略,他目視前方,似乎沒打算跟小金烏解釋,她只好指了指雎略,對小金烏說明:“已經有人送我了。”

  小金烏跟著她的目光也瞥了雎略一眼,心里道:看來他和臭丫頭關系不一般吶!

  “那就一起!”

  織影三條黑線滑落:還有一起送人的…

  就這樣,織影在雎略和小金烏的護送下回了司云殿,教路過司云殿的行止殿司禮君看見,不禁抖了抖面皮。

  小小神女也要太陽神族開路,戰神族互送,這也太不成體統了!

  奈何兩個人的靠山都太給力,他得罪不起,只好連嘆三聲,怏怏離去。

  與司禮君一樣受到刺激的還有司織。

  她剛想去影殿看織影回來與否,迎面就與三個人碰了個頭。織影神色如常,小金烏半分拘束也不見,雎略更是面無表情。

  司織第一個想法就是:織影又闖什么禍了?

  她雖然心有疑惑,但代任主神掌云印萬余年,早已養成了凡事從容淡定的習慣,只與兩個人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就拉著織影回了她的寢殿。

  設下隔音結界,她對著織影劈頭就是一句:“怎么和他們一起回來的?”

  我也不想和他們一起回來,可胳膊哪能擰得過大腿?

  織影心頭腹誹完,浮起一絲柳絮般輕微的笑,簡明扼要地說:“剛好雎略去嶧皋山和巖川切磋兵法,就順道捎我,半道兒上遇著小金烏,就一起來了。”

  司織眉頭緊鎖,雎略也就罷了,小金烏被織影惹怒的事曲覓向她稟告過,現在怎么…

  “他說他想喝藕湯。”

  織影的聲音如清泉叮呤,卻教司織抽了抽眼角,更加狐疑:“因為一碗藕湯,他就與你盡釋前嫌?”尾音上揚。

  織影捧著仙露茶遮了半邊臉干笑兩聲,說了句:“大約他們飛禽的思路與我們云朵不同些。”

  她隨口胡謅,司織的反應卻讓她大跌眼鏡。

  只見這位素來威嚴的掌印那緊繃的身體陡然放松,眉心褶皺撫平,下巴似蜻蜓點水般微頓,與她道:“若是這一碗藕湯就能令你與他的恩怨消了最好。”

  這回輪到織影納罕了,腦子里轉了一圈兒,方才明白。

  神族不吃凡食,自然而然也不會烹飪,認為這藕湯是個稀罕物,所以司織才認為一碗藕湯就能消了小金烏的火氣。

  織影放下心來,喝了一大口仙露茶,就起身向司織告辭。

  自織影出門那日,澹生就等在影殿門口翹首以盼。猛然瞧見織影回來了,他高興得很,歡歡喜喜地跟在織影后頭去了后殿的觀景臺。

  織影見他這模樣很是困惑,這還是那個木訥老實,在抱來合歡圖后就遠遠避著她的小仙侍嗎?

  在亭子里坐下,由著澹生給她倒了茶,她問:“你遇到了什么大喜事,這么開心?”

  “神女回來,澹生開心。”

  “噗”地一口茶不偏不倚地全都噴在了澹生臉上,澹生愣了愣,露出委屈的表情。

  “你不是澹生吧?”織影放下杯子,卻沒有靈力,施不了清凈訣,就看著澹生抬起袖子把臉揩干凈。

  澹生擦凈臉,苦著臉:“澹生是如假包換的澹生,神女這是怎么了?”

  織影還是懷疑,睨著他道:“澹生怎么會說出這種輕浮話來?”

  澹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澹生不會說話,神女責罰澹生吧!”

  這句式,分明是澹生的風格。

  織影這才疑竇盡去,把澹生扶起來,口中道:“你以后少看些合歡圖,說話自然就不會這樣了。”

  手中扶著的胳膊顫了顫,織影關懷著問:“冷?我還沒有恢復靈力啊。”

  澹生站起來,訕訕道:“沒有。”

  然后一拍腦門兒,把腰間的兩個芥子袋解下來給織影:“那些精靈把這些天織的影子全都存在了芥子袋里,請神女檢閱后渡云氣。”

  織影扶了扶額,該她干的還是存著等她去干。

  大半個時辰,織影幾不停息地給這些影子渡了云氣,就歇下了,兩日的奔波讓她身心俱疲,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中天。

  在織影的安排下,云族精靈都忙碌起來,每日接了仙侍分類的折子就開始織云化影,再交由織影做最后的工序。

  這樣一來,織影輕松了不少,另一方面,云族精靈長期得到鍛煉,也加快了他們的修行,透明的身形也一個個凝實起來。

  兩全其美的方法,司織老懷安慰,對云族的未來也更加有信心,便讓織影放手去做。

  遠方的紅日披著瓊明織的晚霞戀戀不舍地落入了虞淵。

  織影簡單交代了澹生幾句,就化作一朵云彩往雎略指的方位去了。

  ※※※※※

  被小金烏他們送回來的時候,織影記了路線,先到了嶧皋山,再轉道去往杜父山。

  她一拐彎兒,石殿里練劍的巖川就覺察到了,擲劍回鞘,一個閃身就追了出去。

  雎略很守時,織影到達杜父山時,他已經站在河岸邊。

  此時他已換了一身窄袖袍子,依舊是白色,月輝灑在他高束的發上,讓他整個人都明亮起來,像一把出鞘的寶劍,劈開了漆黑寂寥的孤夜。

  杜父山無花木,無草樹,或寬或窄的江河蜿蜒交錯烙印在傾斜的平原上,如一幅被利刃刮破的水墨畫,滄桑而沉郁。

  耳邊傳來腳下踩到石子發出的聲響。

  “你來了。”

  雎略轉過身來,因無樹木遮擋而肆無忌憚的河風將他后腦的頭發吹著狂飛亂舞,有些吹到臉頰上,遠遠看去,像是一道傷疤,卻更顯英武。

  織影看得有些呆了,慌忙地垂下眸子訥訥地點了點頭。

  雎略沒覺出異常,他走了過來,問道:“滄巫呢?”

  “嗯?哦!”織影從袖里乾坤取出她授印禮那日雎略送作賀儀的那柄長劍。

  劍身上蕩漾著秋泓柔和溫潤的光澤,秋泓下濯洗一抹沉睡已久的銳利,等待著一雙劈開川河的手,將它喚醒。

  雎略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轉而移到了織影繡著潔白如意云紋的衣袖上。

  他不禁蹙了眉心:“怎么穿這衣裳?”

  織影愣了一愣,瞥了眼自己的衣裳,寬大的廣袖在地上摩挲,衣裳后擺更是放肆地躺在鵝卵石上。

  她吐了吐舌頭,坦然直率地說:“我忘了。”然后就放下滄巫,開始解腰帶。

  雎略眼睛瞪得老大,在她解開腰帶滑落那一刻忙使了個禁咒,將她定在原地,冷聲道:“你做什么?!”

  織影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脫衣服啊!你干嘛把我定住?”

  “男女有別,你不知?”雎略眉心微蹙。

  織影眸光清澈,顯得有些單純:“知道啊!里面不是還有一件窄袖中衣嗎?我只用換外衣就行了,又不是和你坦誠相見。”

  “你…”雎略喜歡用手中劍來說話,并不代表他不擅辯,此時面對織影卻再也說不下去,說輕了,她不記教訓,說重了,不免心生怨懟,真真左右為難!

  織影看他面露難色,心頭焦急,他不會一直把自己定在這里吧?要是從河里跳出來水獸之類的,那還不是送上門去的口糧?

  于是她試探著開口道:“這兒也沒有什么遮蔽物,你先給我解了禁咒,再轉過去背對著我,我換衣服。這樣行不?”

  雎略點頭,給她解了禁咒,攝起她腳下的滄巫劍,背轉過身,望著前方數丈寬的河流出神。

  見他一動不動,織影暗地吐槽幾句,她脫了外衣,又從袖里乾坤拿出一套衣裳,利索地換上,中間還抱著戲弄之心時不時瞄一眼河岸那邊。

  織影換好衣裳,抬眸瞧見雎略仍是剛才的樣子,覺得古人真是迂腐,連神仙也不例外。

  撇了撇嘴,她喊了一聲:“換好了。”

  雎略已調整好情緒,轉過身來,抬眼就瞧見眼前的穿著白色騎裝的少女。

  云族尚白,所有著裝幾乎都以白色為主,最多也就是加上同色線繡的云紋。她的衣裳卻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種珍珠一樣的光澤,昳麗而不張揚,溫潤柔和。

  織影半垂著眼,絲毫不知他在打量自己,扯了扯袖子上垂下來的綁帶,心想這個綁帶會不會影響她學劍,會不會被雎略要求再換。

  “不用換了,就這樣吧。”

  織影大窘,又忘了,他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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