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四十多歲,但皮膚狀態很好,白皙而緊致,略施粉黛看著精神而不艷俗,齊下巴的短發做了很時髦的空氣燙,身上一條杏色的連衣裙,腰間綴一朵精致的同色絹花,腳下是一雙黑色的細跟高跟鞋。
夏至這樣的臉盲,也從她那與蘇曉酷似的無可挑剔的五官中認出了她是蘇曉的媽媽。
蘇予潔朝他們走來,步伐不快,夏至卻感到了一股壓抑的氣場。再看看蘇曉,他臉上也是一片漠然。
他輕聲對她說:“你先進去吧。”
夏至點了下頭,經過蘇予潔時,不太爭氣地縮了縮脖子。蘇予潔把她從上到下掃了一眼,她的目光像帶著吸力,把夏至的毛孔一個個吸得倒豎了起來。
夏至低下頭,看到自己踩下了帶有咖啡水跡的腳印,忽然感到一陣羞愧,她連忙加快腳步走向了公司大門。
在進門之前,她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很平靜,卻讓她感覺有絲絲寒意。
“你怎么來了?”
“我打過電話給王總,他說你七月份就辭職了…”
公司門內是另一番景象。每人桌上都放了一盒蛋糕、一盒巧克力和一杯咖啡,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就連郭樹灃也少有地沒在自己的小辦公室里,而是和大家站著閑聊。
“怎么回事?都不用上班?”夏至撥開周哲和杜靈子的肩膀,他們一左一右地擋在了過道上。
周哲說:“夏至,蘇曉呢?你們不是一起回來的?”
“在外面。”
夏至想要不要說蘇曉媽媽來找他的事,杜靈子先說了:“他看到他媽媽了吧?他媽媽請大家吃的東西。”
“嗯…”夏至應著,穿過大家對蘇曉母子那好奇的討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有預感這不是一件好事,沒多久蘇曉回來了,大家也都各自回到了工作崗位,她就跑到了他座位上找他。
“嘶。”她輕輕抽了抽氣,他把眼睛從電腦屏幕上轉向她。
“怎么了?”
“不是該我問你嗎?”她低聲說,“你媽呢?”
“回去了。我讓她回家等我。”他淡淡地笑著,夏至沒看出兩人剛剛是否爭吵過。
“…王總…是你原來的上司?”雖然她不是故意偷聽,不過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嗯。他是我媽的同學。我后來才知道的。”
“那我明白了。”夏至說。
蘇曉不是因為壓力大才離開那家設計公司,而是偶然發現自己的媽媽給他開了后門。這脾性…挺剛的。
“沒事了,你去忙吧。”蘇曉又對她笑了笑。
夏至拍了下他的肩膀回去繼續工作,最新的這個項目是與一個瑜伽教練合作的,對方先給她說了整體思路,然后她給對方出好體例大綱,對方照著寫,最后再返回來給夏至修改。
這樣的書容易在無需到處查找資料,內容都是現成的,不過一般沒什么文筆可言,沒有錯字連篇語句不通已經是萬幸了。夏至拿到初稿后,基本上等于要重寫一遍。
她先給那教練預約好攝影室拍攝樣照,確定了明天要過去跟拍一天,然后才開始改稿。到下班的時候,稿件才改了十來頁。她有點犯懵,關上電腦準備走了。
蘇曉還在座位上發著呆。
夏至拍了拍他:“走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媽又不是瘟神。”
蘇曉無力地一笑,跟著她走出了辦公室大門。
“我媽管我管得很嚴,從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是她安排好的。”蘇曉低落的聲音在電梯里響起,他背靠著電梯內壁,眼睛無意識地盯著數字顯示屏。
“可以理解。”夏至只是說。一個女人獨自帶著一個孩子,大概總會很重視吧,容易患得患失。她又笑說:“我也離開家里了。我爸覺得我是他的恥辱。”
“嗯?”他帶著問號看她。
“一個退婚兩次的女兒,他覺得不光彩。”夏至沒跟蘇曉提起過潘銳和王然,這樣的黑歷史她希望自己可以真的遺忘掉。
但明顯的,她忘不掉。相比于王然這樣的過眼云煙,潘銳留給她的記憶是刻骨銘心的。
“那首歌。彈給我聽的那個人,我初戀。”
兩人相視而笑。走出電梯到了廣場上,沒走兩步,蘇予潔的叫聲又一次沖撞了過來:“蘇曉!”
蘇予潔坐在門口一家咖啡館的遮陽傘下,她邊朝他們走過來,邊把手里的一本書塞進自己包里。夏至眼尖地看出這是他們公司出版的書。
她聽到了蘇曉的嘆氣聲:“我不是讓你回去等我嗎?”
“媽反正也沒事,在這等你下班,順便了解一下你工作環境。”話是對蘇曉說的,可是蘇予潔眼睛卻一直在夏至臉上。
又被抓包了…夏至偷偷吐了下舌頭,在這個特殊的時候,她就不該和蘇曉一起下班。中午回來被蘇予潔碰見了兩人在一起,現在又一次…這讓她這個當媽的怎么想呢?
就算夏至不在意別人怎么看,可那是蘇曉的媽媽啊!
夏至長輩緣一直就不好,她不知道要怎么和那些思想觀念不在一個維度的人交流,對著蕭以晴,她尚且可以反復強調他們只是較好的異性朋友,對著蘇曉的媽媽她可說不出來。
而且蘇予潔大概也不會問她這個問題,恐怕她心里已有了答案。
“你同事,不給媽介紹一下嗎?”蘇予潔盯著夏至的目光倒是柔和的,只是夏至不敢與她對視。
蘇曉頓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是夏至。”
“夏至。”蘇予潔重復了一遍。夏至想,可能蘇予潔剛剛已從那本書里看到了她的名字,那正是她責編的書。
“阿姨好。”夏至不得不打了個招呼,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開溜吧,剩下的留給蘇曉自己解決好了,她出現就是錯的,她說什么都是錯的。她于是說:“阿姨,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然而蘇予潔伸手拉住了她:“夏至…和阿姨一起去吃個飯吧。”
“呃?”夏至看向蘇曉,朝他擠了擠眉,他也皺眉看了下蘇予潔。
她以為他要開口反對,結果他卻說:“那走吧。”
說完他就帶頭走出廣場,剩下夏至在后面被蘇予潔拉著,這手抽掉也不是,任由她拉著又膈應得很。
這…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又要坑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