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掩在出口處的枝葉,來到一片開闊地界。
“還真被小陽子猜對了,乳母她們躲到了林子里,只不過接下來該往哪里走呢?”
看著眼前的林地,凌若不禁犯了愁。
又是林地…
從水禾村到海寧縣,而后去往塘溪縣、京城甚至避世的樓門,每次遭逢事端都是發生在林內。也不知是林深幽閉,能給予那些見不得光的事物以棲身之地,還是單純因為她和林地有緣。
繁茂的枝葉令樹林里透不進一絲陽光,幽深得讓人感到壓抑。眼前灌草叢生,亦毫無道路可言。凌若深深嘆了口氣,連她都認為難行的路,對乳母夫婦而言只會更甚。
但換而言之,若她們當真途經此處,或許會留下蛛絲馬跡。
如此想著,忽然來了興致,朝身后眾人擺手招呼著,“走,咱們去踏青。”
冀北陽最配合,即便胳膊上被抓了好幾道血印子,也一臉喜悅的邁著大步往前沖。羅肆至則不然,憂心忡忡的,仿佛在思度什么。
但積極的情緒沒有維持太久。
凌若是為靈體,除了時間的流逝,感知不到外界,走得很是平靜。而冀北陽一個身強體壯的漢子,額角已經掛著細密的汗滴。
可見眾人已經走了許久,但事實上他們路過的、看到的不是樹木就是灌草,仿佛每一處景色都只是在眼前重現,沒有找到能走出去的跡象。
凌若忽然頓住腳步,“等等,有點不對頭。”
從離開密道后,她一直處于幻想空間,確認周遭沒有敵意后,派出去十枚青色符兵探路,但一個都沒回來。
如果說發現密道出口帶給眾人一份喜悅,那么此刻已經蕩然無存。凌若只關心為何符兵沒有回稟信息,難道是被誰發現后慘遭滅口?
閉眸捻訣,再起一道靈力注入符兵體內,這次派遣探路的是十枚紅色符兵。
又等候許久,還是一個都沒回來。凌若焦慮的搓著手在眾人眼前走來走去。
面臨威脅和攻擊,紅色符兵會自爆,發出巨大聲響告知。即便誤入結界,信息無法通達,亦可在散去靈力后化回一道虛無符箓回到凌若手邊。
但是現在,一個個符兵就像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真是邪門,難不成不小心咱幾個掉進什么迷陣?”凌若低頭看著掌心,狐疑的嘀嘀咕咕。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羅肆至放慢腳步,祭起一支通體烏黑的棒子。頃刻之間,巨大的魔氣散溢而出,將葉片震得簌簌聲響。
凌若聽聞動靜,定睛一看,那根黑棒子正是當初羅肆至在樓門縣時留給她的魔族圣器之一。
隨著魔氣汩汩淌入,暗金色魔紋閃著邪魅的光芒,光滑的棍身隨之節節開裂,每一道魔紋處皆凸起尖銳刺刀,猶如暗藏在黑夜中的利齒,躍躍欲試等待舔舐鮮血。
待整個棍身開裂完畢,羅肆至對著眼前輕輕一劃。
原本空無一物的林地,此刻猶如一塊出現裂隙的銅鏡,縫隙越來越長、越來越大,直到發出噼啪聲響,全部破碎。
凌若看得目瞪口呆,指著黑棒子恍然大悟,“原來它是這么用的!”
難怪王沙德哈爾曾說她有魔界域門鑰匙,原來是此意。
“小丫頭你關注的重點不對啊!”冀北陽高喊一聲,指著環境驟變的林地和忽然出現的豺狼群,儼然備戰姿態,“咱們還沒有走出去。”
“豺狼有什么怕的,殺…”
話還沒說完,眼前一只豺狼猛的撲向凌若,牙尖爪利眼看著就要劃破她精致的容顏。
結果撲了空…
“呼,嚇死我們!”凌若捶胸大喘,內心無比慶幸她現在只是一個靈體,真乃不幸中的萬幸。
但冀北陽就沒那么“好運”了,露在外面的皮膚幾乎沒有幸免。除卻胳膊上被小雪撓得血印子,側臉也多了兩道傷痕。
墨綠鶴氅的遮蔽下,肉眼無法輕易觀察到受傷部位,但對于始終處于幻想空間的凌若而言,每一道傷口都觸目驚心。
有冀北陽在前廝殺,凌若后撤幾步仔細觀察。
豺狼都是成群出現,它們個頭很大,牙齒大而鋒利,行動矯健,比之前在水禾村碰到的要難對付得多。
但尋常豺狼不可能傷到冀北陽。
凌若凝眸盯著它們的攻擊軌跡,總覺得哪里有點怪。
“喂!我說您二位此時作壁上觀,實在不地道!”
冀北陽一邊對陣殺豺,一邊大聲哀嚎。
“啊,什么?”
凌若沒有出手是為了尋找破綻,卻不知身旁還真有個氣定神閑在一旁觀戰的。于是余光打量著羅肆至,以一種陰陽怪調的語喚了一聲,“師侄?”
奈何對方嗤笑一聲,展開扇面悠哉的扇著小風安撫著隨時炸毛的凌若,“沒事,他能對付得了。”
根本不是這個問題!
所謂出門在外靠朋友,以她這出門就遭事的倒霉體質,配上多次意外摻和其中的冀北陽,倆人絕對算得上生死之交了。
哪有眼睜睜看著友人獨自殺敵,自己在一旁安之若素的?
“嘶…”耳邊傳來冀北陽痛吟,凌若瞪了一眼羅肆至狠道,“得,你不去,我去!”
說著,一個飛身躍到豺群跟前。降落的突然,陪著她聲勢生猛的掃堂腿,幾只豺齜著牙后撤了幾步。
“只是皮肉傷罷了,不礙事。”冀北陽重新操起巨劍咧嘴笑,“收拾完這波豺,等會可得吃了。”
“吃個屁,你一個辟谷修士滿腦子就是吃。”
“還不是跟你家小雪學的,哈哈!”
看他還有閑情玩笑,說明受傷不重,凌若稍微放下心,盯著隨時準備進攻的豺群道,“豺喜群起而攻,眼前共有十只,你我將其分散,各自對付一波。”
“這不公平,小雪跟著你,算倆人。”
嘴上抱怨著,手上可沒閑著,三言兩語的功夫,巨劍外側布滿火行靈光,要是被冀北陽劈斬到,可不是皮開肉綻流點血這么簡單,而是…直接被烤熟。
如此想著,凌若和小雪紛紛感到嘴饞。
“咳,公平起見,小雪去那邊幫刀疤臉!”
不等主人同意,那小家伙已經跳到冀北陽的腦袋上。見此情形,凌若咂嘴以表不滿,趁豺群不備,翻到樹叢深處,引走其中四只。順勢跳到樹上,徒手掰斷一根看著結實的粗枝,嘴唇不斷翕動念著咒文。
瞅準時機,縱身飛跳到其中一只豺的身后,旋即轉身朝著它的后頸刺去,粗木枝由后置前刺穿喉嚨貫穿整個脖頸。
“滴答,滴答…”
濃烈的血腥氣一瞬充斥鼻間。
這一刺可謂首戰告捷,凌若眉開眼笑,正要炫耀,發現被刺穿的豺并未死去,而是轉過身來,帶著橫插在脖頸的粗木枝露出更為兇狠的表情。
身后三只也跟著轉過來,呲著牙,踱著步子朝凌若而去。
“別掉以輕心!”冀北陽朝著另一邊高聲呼喊,“要是能輕易以刀劍劈斬,貧道就不會受傷了!”
“冀北兄提醒得是。”
凌若形體不實,刀槍棍棒對她皆是無可奈何,自然也包括豺狼利齒,不像冀北陽有后顧之憂。眼下劣勢,是因她輕敵又魯莽。
踮腳跳到另一側高樹,瞄向冀北陽和小雪,火光重劍破空劈斬,豺群徘徊在攻擊范圍之外,無法近身。
心道尋常刀劍不行,便用靈火燒。凌若決定依葫蘆畫瓢,從身體之中抽出數張空白黃符,浮空畫出三昧真火符箓,黃符當即冒起火光,猶如一團團火焰。
豺群似是嗅到危險氣息,一邊呲牙嚎叫,一邊后撤。
凌若捏著靈符朝它們虛晃幾下,隨即將符咒四散扔去。
見危險消失,四只豺又露出利齒朝著那道虛無的靈體逼去。
“我總覺得這群豺和其它的不大一樣,多少有點邪性。”
被步步緊逼的凌若卻是悠哉地后撤,同時不忘與另外一邊的隊友交流“作戰心得”。
“何止是邪性,這群玩意除了長得像豺,其它的啥也不像!貧道這三昧真火對它們都沒用,看來等會的烤豺肉要泡湯。”
“別啊!”小雪發出哀嚎,銀色長劍的出招變得更快了些,為冀北陽抵擋身側不斷偷襲的豺。
“別鬼哭狼嚎。”凌若強令小雪閉嘴,隨即詢問冀北陽說三昧真火無效是何意。
“字面意思,就是火燒它們沒用,得換個法子。”
如此一來,剛才的符箓豈不是白畫了?虧她使了些小心思。
于是單手一揮,方才被扔走的三昧真火符從四向匯聚而來,伴著被提前吟唱的咒文,在彼此靠近的瞬間,四張小小黃符登時延展成面,將四只豺困在其中,隨即從四面八方降起炎雨。
若是血肉之軀,連肉泥都保不住,必定被融成炎水,然而那四只豺卻完好無損。待炎雨結束,“嘭”的一聲巨響,黃符四壁被炸開。
剛才得到冀北陽提醒,心知火系術法對其無效,凌若已做好準備再戰,卻沒想到豺群如此剛強,竟把她的符墻炸裂。
要知道以她目前的靈力強度,高階修士也未必能輕易破壁,何況對方只是“豺”。
邪性,真是邪性!
刀劍劈砍不行,火行咒法無用,如果其它五行術法也失效,她恐怕要借助夢魂的力量。可豺與人不同,未必可以夢境控制。到時,恐怕得…找師侄幫忙。
凌若有些懊惱,但眼下還有戰事,無從思慮更多。正欲繼續迎戰,眼前畫面令她瞠目結舌——裂開的符墻內空無一物!
“豺呢?!”
左看右看,全場確實只剩下六只豺與冀北陽纏斗。與她對陣的那四只,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夫人不若看看掌心。”
聽到羅肆至一副看穿一切的口吻,凌若心有不爽,但還是乖巧的低頭看了一眼。
“黃符。”
“黃符咋了?”不遠處的冀北陽不知發生何事,就嘴問了一句。
“這不是方才的三昧真火符。”
“那是啥?”
“是我派遣去探路的符兵之黃符。”
“啥?!”冀北陽驚得停下手中動作,愕然看向凌若,“合著這群豺是符兵所化?”
“喂你這個蠢蛋、刀疤臉!怎么說停手就停手!”小雪一邊在旁臭罵,一邊擋著豺群進攻。“如果真是主人符兵所化,那它們的力量與我同源,你要是停手了,本喵可撐不了多會!”
“哦,好像是這么回事。”
冀北陽回過神來重新加入戰斗,才剛揮起劍,像是想起什么朝著凌若大喊,“既然是你的符兵,趕緊撤走唄,還打啥啊!”
所以,剛才符墻內的聲響是紅色符兵發出,是為同歸于盡的自爆。凌若盯著地上的殘渣,細細思度。與此同時傳來冀北陽那聲呼喊,才緩緩回神。
說快也快,將散出的靈力收回瞬間,豺群就地消失。
冀北陽扔下重劍,癱坐在地。剛才的一切恍然如夢,他伸出雙手反復打量,確確實實的發生了戰斗。待稍作喘息后,才抱怨了一句,“小丫頭你可真說對了,這豺群是真邪性。”
而凌若卻陷入了矛盾之中,她和冀北陽拼死拼活的打了半天,竟然是自己打自己,可惡,越想越氣!
倒是那羅肆至在一旁隔岸觀火,更氣!
“你早就發現了是不是?”
聽到凌若質問,黑衣男子不語。臉上嚴峻異常,沒有一絲笑意。若是為了捉弄自己,斷不會如此反應。凌若當即察覺異樣警惕道“難道還有別的什么在”
“嗯,至少還有一層法陣。”
“你若早說一刻,冀北陽也不會折損太甚。”
她甚至羅肆至是個醋罐子,不愿因子虛烏有的事發生爭吵,可也不愿讓同行之友因此被苛待。
“并無此意。”羅肆至搖搖頭,“一切都在變化,何況本尊也未想明對方如何能命夫人之符發起攻擊。
還有,為何是豺?”
說到這里,凌若也心存疑惑。
“豺這東西在深山老林也不稀罕,雖說如此,貧道離家后自小跟著師尊修行,倒也沒機會見到。”
“本尊更不必說,魔界并無此物。”
說完,兩人齊刷刷的看向少女。
凌若被盯的不好意思,“誒…初入江湖時,曾被豺群追趕過…當時的確有點怕。”
“難怪。”
聽羅肆至高深莫測的模樣,冀北陽追上去詢問,“什么難怪,你還知道啥?”
“先前已用裂空棍破除林內結界,但結界之外還有一層迷陣。想必之所以出現豺群,是因為夫人心中對其有所畏懼。”
“那為何不是你們二人?”
聞言,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沉靜許久后道,“應該慶幸非我二人。”
“也是。”
凌若點點頭,看著前方幽深的小徑,“你們看,有路了。”
“呵,既然對方邀請,去便是。”
說著,羅肆至合起烏金扇,走在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