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冀北陽,師侄總是諱莫如深。可是在凌若的印象里,樓門之行后兩人關系分明有所緩和。在“殺”上面的共識令他們有話可談。
但不知怎的,前幾日再下地府時,他們的關系仿佛又回到最初。
嚴格來說,是羅肆至單方面排擠冀北陽。
凌若不知道這期間發生了什么,但是敏感如她,的確多次察覺冀北陽的不同。尤其是談及生死、陰陽時,他格外關注。
雙眼不由微微瞇起,想起不久前另一個自己套話時“看”到的畫面——一位帶著獸齒項鏈的健美婦人。
畢竟關乎隱秘過往,她不好過問太多,可是這次情況特殊,身為同行許久的半個友人,恐怕要好生“慰問”一番。
“夫人可曾想過,冀北陽身為拂柳軒門人,為何會還魂之法?”
正在想見面時該如何開口,便聽到師侄的詢問,凌若鼓起腮,搖著頭一臉天真無邪的反問,“修道者會此類術法難道很奇怪?”
此話一出,羅肆至險些原地昏厥。
還魂術法,顧名思義,將已死之人的魂魄從鬼門關拉回來。此類霸蠻術法必有限制,聽聞被還魂者不可陽壽已盡,只可是意外枉死者。
即便如此,此法擾亂陰陽兩界平衡,早在幾百年前便被列為禁法。
冀北陽的身份他早先有所耳聞,卻不知此人竟然通曉此法,看來限制他與丫頭往來是正確抉擇。
“人、鬼、仙、神各有命數,不可擅自改之。”
聽聞此言,凌若瞪大了雙眼,從她的眸子里讀出滿滿的不可思議。“真是沒想到這話會從師侄口中說出。”
話畢,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冥島人也有冥島人的命數,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循規蹈矩。”
“知道就好。”羅肆至意有所指。
“你說,若是人人皆可修仙,都會還魂術法,這世間會變成什么樣?”
話音落,沒有聽到回答,只等到一聲冷笑。
“喂,認真回答嘛。”
“真想知道?”羅肆至展開烏金扇半掩在面前。
凌若用力地點頭。
“失去秩序,世間大亂。”
“唔。”
少女跟在后面若有所思,想了片刻才道,“秩序就是條條框框,限制和壓抑人的七情六欲,讓人不像人,沒了才好。可是…”
“可是人不懂克制貪婪,沒有秩序的世間,恐怕與煉獄沒什么兩樣。”
有些糾結,有些矛盾,有些不愿承認,但凌若還是點了點頭。
“呵,想那些作甚,本尊必定護夫人周全。何況,若那一日真的到來,三千諸神最先坐不住。”
“我擔心的才不是這些。”
凌若臉別到一側,兀自走開。
然而羅肆至并未將話說完,隱在他口中的后半句是:三界動亂,魔界偏安一隅,不必趟這趟渾水。屆時,正是完成大業的時機。
扇面之下是一張陰鷙笑臉,在他的眼中閃耀著名為野心的光芒。
念及此處,羅肆至上下打量站在身旁的紅衣小丫頭,她總是能讓自己在不經意間流露心聲。
殊不知,這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更不知她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才問出這些話。
“夫人若想修習還魂術法,倒也不算難事。”
不知怎的,忽然冒出這句話,連羅肆至訝異自己為何說出。
但凌若卻將頭搖的像撥浪鼓,“我可不是靈修。”隨即一臉神氣的指著自己道,“本仙子下凡后,跟著師父他老人家修的是劍!這打架嘛,還是刀槍棍棒來的痛快!”
“仙子?哈哈哈哈!”
羅肆至的笑聲引來凌若側目,相識以來還是第一次看他笑得這般沒心沒肺。但是他的開心顯然建立在某人的不悅之上。凌若撇撇嘴,“謝必安現封的,不用白不用。”
“嗯,那廝對夫人還是有所顧忌。”
“現在不稱謝兄啦”
嗅到敏感字眼,凌若歪起嘴壞笑著反擊回去,心情不勝愉快,“顧忌是因為有轉輪王在,何況本姑娘也不歸地府轄管,他拿我沒辦法。”
說完,凌若立在原地定定的看著羅肆至,一本正經道,“好了,閑聊到此,煩請師侄帶路。”
從羅肆至對自己詢問冀北陽抵觸的態度來看,凌若打心眼里覺得他知曉小陽子如今身在何處。
只是不久前才被叮囑過要警惕此人,現在卻要求他帶自己去找,一般人都承受不了這樣的落差。
凌若的語氣特意比往日更軟,罕見的頂著一張燦爛笑顏。
雙瞳剪水,微笑的眸子讓整個人的心神也跟著蕩漾起來。
羅肆至定在原地看著凌若,凝重的表情有所柔和,“好,跟緊我。”
沿著忘川岸一路走去,綠瑩瑩的泥地以及兩邊如血紅艷的彼岸花與周遭的漆黑形成鮮明對比。在秦非渺大亂地府后,巡邏的鬼差數量銳減,游蕩在岸邊的亡魂也變得更多。
凌若禁不住好奇,朝著忘川河看去,河水依舊污濁不堪,滿是蛇蟲,站在老遠就能聞到腥臭。河面上不斷翻涌著氣泡,時不時從中伸出枯骨,掙扎的想要逃脫,也或者是迫切的想被誰看到。
為了再見今生摯愛,寧愿放棄再度為人的機會。殊不知三生石上有因緣,相聚離散都是命中注定。
眼看著馬上走到奈何橋,凌若不解,小跑幾步拉住羅肆至的衣袖,“為何要走這里?師侄不會與孟婆也有幾分交情?”
說到這里,言語藏不住幾分酸。因為她知道孟婆并不是世人眼中的老太婆,而是一位姿容絕佳的美人。
羅肆至余光掃過凌若,一言不發,只是輕笑。
大約又向前走了半盞茶的功夫,道路被等待往生的亡魂占據。凌若乖巧的排在最后,伴著他們的步伐前行時。
突然,身體傾斜,整個人被“擄”到另一側無人之境。
“這是?”
入眼之色盡是緋紅,走近看卻是枯杈老樹,淡淡微光從樹頂徑直墜落,旋即沒入血紅色泥土。
“三生三世離人淚,愛不得亦求不得心頭血。”羅肆至故作深沉,展開扇面猶如世家公子般道,“此處,心死林。”
話畢,少女沉默不語,并賞了他一記凌式白眼。
見狀,男子輕咳一聲緩解尷尬,“看來夫人知曉此地。”
“嗯。”
凌若伸手接住其中一枚緋紅微光,以靈息將它懸在指尖,沒有直接碰觸,然后移到羅肆至面前道,“織瑤說此處埋葬癡枉鬼心底所有不甘,最后化成悲憤、化成絕望融入泥土,滋養出的心死樹。”
“所以,為何要來此地?”
說著,羅肆至揚起手臂指著某個方向,“夫人,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