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
心先是跌落谷底,又是懸在嗓子眼。
從地底深伸出的手和人族全然不同。骨肉分離,大可遮天,臂如螳螂。
“這是從哪冒出個怪物?”
一語驚醒院中人,其他幾位全都扭頭看向凌若。搞得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奇與懼怕并存?
在冥島生活幾百年,尚且不知自家府邸的地下竟然埋藏著如此巨獸,是為懼怕。緣何現身于此,目的為何,是為好奇。
總不能是施展“地裂天崩”給崩出來的吧…那得能力通天才能召出此等巨獸,想想也覺得不可能。
“可是除此之外也沒別的可能了喵。”
雖說貓兒心思單純,但凌若也聽出這話中是意有所指,仿佛在說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拜她所賜。
“這種時候就不要再抱怨,難道我會事先知道施展‘地裂天崩’會變成這樣嗎?”
扭頭又看向眾人,皆是一副質疑的神情,心中忽然泛起一陣委屈。
強忍嗚咽的欲望,盡可能平靜的說道,“難道是我想打架?想死人?想看到自家的府邸被破壞成現在這副模樣?”
聞聲眾人皆是沉默,尤其夢魂族人面對如此情緒外放的繼任者,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種事放在過去,定是不動聲色的解決,大家已經習慣平靜又淡漠的凌若,只要她和族長夫婦在,整個夢魂族就沒有會天塌地陷的事。
可是沒想到,今日真的天塌又地陷了。
小雪見勢不對,急忙道歉,“主人對不起,剛才不該那樣說您的…”
此情此景更叫她羞愧難當。
堂堂夢魂繼任者,收斂不住情緒,竟還要一只小貓撫慰。走了一趟常世,還真是越走越回去了。
“喂!死丫頭還不閃開!”
忽聞潑辣女一聲斥吼,鉤鐮當即脫手朝這個方向砸來。但目標卻不是凌若,而是她身旁不遠處的…
“地魔獸?!”
還沒來思忖潑辣女為何幫她,凌若被露出半截身子的巨獸所驚訝。
先前在山遠哥哥的書苑中翻到過,全身巖態且堅如磐石,獨目頂角,雙臂長而剛勁,鉤鐮狀,盡齒鋸,剖心為食。
其實在看到它的雙臂時就該覺察,若沒記錯,它雖名為地魔獸,卻并非魔族,而是為人飼養。
提及飼養魔怪一事,若要追溯溯源那可著實太久遠,但是距離最近的正是除魔大業之前由秦非渺提倡的血肉喂養法器的修煉方法。
欲仙派眾門徒聞言便紛紛照做,一時間玄靈寶器沒煉出幾個,半人半魔的怪物倒是全跑下了山。
“又是此事!”少女不由攥緊粉拳。
眼前這玩意兒不像是幾百年內才出現的東西,只是為何會出現在冥島地下?
凌若環視四周,此處院落距離祭祀高臺不遠,難道真是因為施展“地裂天崩”時觸及冥島柱底部,導致封印松動?
“嘶!嗷!”
一聲劇烈嘶吼,風起石動。
凌若注意到眼前的這只地魔獸不完全是巖態,骨骼裸露在外,上面還掛著幾塊殘缺腐臭的血肉。
總不能是在地里沉睡太久,異變了?
“我說你這丫頭怎么回事,命不要了嗎?”
不遠處有傳來潑辣女的高聲訓斥,凌若不由輕笑道,“倒是你才奇怪吧,你我二人勢如水火,剛才不還想著如何置我于死地,現在怎么關心起敵人的死活來?”
“你!”潑辣女氣的直指凌若口鼻,道了句,“不知好歹!”
非她莽撞,而是在剛才那一擊后,便再沒感覺到殺意。
對此,她也摸不明白情況。
思前想后只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地魔獸是被她——召喚出來的。
想到這里,當即被這種可能嚇到。
民間常說請神容易送神難,若真是被她召來,可要怎么把它送走呢?
反倒是那潑辣女讓她刮目相看,到底還是人,即便死了也尋留著生前的一些習慣。
“姐姐莫要忘記姥姥的任務,夢魂族人,殺。”
是螭娘的聲音,冷漠的沒有一絲感情。
聞聲,紅衣女人怔了片刻。
“分內之事不用提醒,只是擔心獵物被莫名其妙的怪物搶去罷了。”
這話是禁不起推敲,細品一下便能感到幾分詭辯,聽的凌若忍俊不禁,心想又遇到一個和緋云一般喜歡口是心非的人,之前很討厭,現在竟然覺得有趣。
所幸笑聲極小,那邊的人聽不到。
可是沒打算攻擊凌若不代表不會攻擊他人,一半身體卡在地面之上的地魔獸忽然伸出其中一臂。由東而西,以地魔獸為中心,前方被掃擊成一片狀似折扇的模樣。
他們三人下意識的閃躲,螭娘卻忘記她被圈在夜雕懷中,掙脫不得。
幾聲莫名叫聲后,一人一雕已經出現在半空,原來是夜雕將螭娘一把扔在它的背上,從而脫離危險。
敵敵我我,這其中的關系,彼此已經看不透徹了。
然而紅衣潑辣女卻心不在焉的,沒有躲過地魔獸這一記“橫掃千軍”,尤其緊接縱攻的“裂波斬”。
憂心的還有凌若。
人心都是肉長的,剛才潑辣女在擔憂她的安慰,現在情況反了過來。
即便是敵人,但凡被給予過溫存,都會好好地記在心里。人該學會感恩,而且像這般的敵人更是值得尊敬。
“絮姐!”
見狀,剛才還云淡風輕的螭娘忽然變了臉,焦急的想從雕背踏躍而下,卻被夜雕制止。
“唔咕,咕,咕咕咕咕。”
這么說也不準確,畢竟她們早就死過一次。
凌若不知情況,以為剛才那一擊不至于對潑辣女造成重傷才是。剛放下心,看到幻想空間內潑辣女的氣不斷外散,才覺察到不妙。
轉頭看了眼姥姥,它為了自保已經切斷對潑辣女的殺意輸送。
好一招棄卒保車,在面臨危險時毫不猶豫的舍掉忠誠的手下。對此,凌若一陣冷笑。
反倒是那三人惺惺相惜,久未出招的霜衣男子竟是個醫師,趕忙湊到潑辣女身旁設法施救。
“沒用的,常世方法只對活著的人有效。”
說著,凌若無奈搖頭,隨即朝著族人聚集的方向張開手,一塊血玉“嗖”的一下出現在手心。
“新主不好好的對付敵人,將本姑娘喚出來作何?”
聞言,凌若揉搓著血玉外層云紋,思忖片刻道,“吐點食兒給她。”
緋云當即了然,這是要它將剛才汲取的殺意吐出一部分給潑辣女,不致讓她死掉。
瘋了,全都瘋了!血玉周身的光芒大作,對新主的判斷大有不滿。
敵人就是敵人,現在救她,等會情勢和緩對方再反手偷襲又當如何?投奔妖姥便不能再將她當做尋常人看待!新主入世未深,太容易被外在的小恩小惠迷了眼。
“才不!”緋云憤憤,紅光不斷閃爍,死活不肯吐出一口。
凌若并未嘆息,人心本來就是復雜又難以讀懂的。正因為此,才覺得潑辣女這位已死之人下意識的反應更讓她心中感慨。
可是以此不足以說服緋云,而且時機也不允許。
“一向不喜拖欠,就當是換個人情,這回算我欠你的。”
思忖片刻,“倒是個難得的交易,反正本姑娘不虧。”
紅衣女人接連受重傷,早已力所不及,虛弱的趴在地上,眼看著身形就要消散。
這時幾道黑氣徐徐渡入她的體內。
“絮姐?絮姐!”
見扣在地面蒼白的手指動了幾下,螭娘難掩激動,下意識的拍了拍夜雕的背。
“咕。”
一時之間,潑辣女感到體內盈滿力量,滿是狐疑的看了看姥姥,失望的在心里暗自搖頭。隨即轉頭看向螭娘。
螭娘眉眼藏著喜悅卻不動聲色,只顧著開心,倒是沒有讀懂絮姐的疑惑。
絮姐不蠢,維生的力量在不斷的輸送,她還是可以找到來源的。沒多久,終于將目光鎖定院落一角閃爍光芒的血玉,以及不遠處的玉主——凌若。
“呵呵呵呵…”忽然傳來老太婆的笑聲,嗓音有些沙啞,猶如常世上年紀的老人一般,聲音斷斷續續,但是掩藏不了猙獰的情緒。
“現在的小娃兒們真是會玩,剛才還你死我活的倆人,現在成朋友了?呵呵,姥姥可愈漸看不懂了。”
聞言,絮姐啐了一口,“何止你看不懂,連老娘都看不懂。但是——”她指了指著自己的胸脯,“好歹在這里曾有一顆跳動的心,叫做人心。”
螭娘自然不知為何絮姐忽然反水,而且被夜雕圈著,現在也動彈不得,只能在半空中看戲。
凌若瞥了姥姥一眼,明言道,“斷了那潑辣女人的供給,姥姥比剛才有精神了不少。”
聽聞此言,驚訝的不只是螭娘,還有姥姥。在它看來,自己是可以任意決定殘識的生死去留的,而且可以做的毫無痕跡。
為何,用靈力的小丫頭能看出它剛才的動作?
“姥姥…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
繼剛才好姐姐險些二度魂滅而慌迫后,在聽聞凌若言語后再度驚訝,嘴唇不由得顫抖起來。
“絮姐可是姥姥最欣賞的,也最悉心培養的殘識,怎么會…”
“螭娘,別說了。”
“不,我要說!咱姐倆自跟隨姥姥后,一直忠心耿耿,您…”
姥姥氣急敗壞,怒不可遏的呵斥道,“住嘴,你懂什么!一個個都要上天了是不是,不過是個寄生的奴仆,何時輪到你們說話?!我要你們生,便是生。要你們死,便是死!”
還不等螭娘反應,姥姥揮手朝那邊扇去。
常人無從察覺殺意,但是那股力量來的迅猛,猶如鉚足力氣而揮出的長鞭。
夜雕側身,輕松躲避襲擊。
“家務事”凌若不感興趣,她現在還在思考地魔獸的問題。這東西剛才發瘋一般攻擊潑辣女。現在不知何故,又停了下來。
先前因為掉以輕心而吃的虧實在太多,她一點不敢松懈,就這么屏息凝神的盯著它。
然而卻有人不愿讓她清凈,霜衣男子在確保絮姐恢復后,忽得在原地吟唱施法。未經多時,一群群大小一致的紙片人飛向凌若。
“傀儡?!”
見狀,少女狹目怒睜。剛才看這人的衣著就有些懷疑,如今又見到只在契府才有的傀儡術,更是確信此人就是契約一族。
放之前是絕不相信冥島八柱有朝一日會互相殘殺,可是最近一段時間,經歷太多真正的人情冷暖,才意識到沒什么是不可能發生的。
怪,只怪她當初單純,將人想的太簡單。
可是換句話說,自己的各種舉止也未必就全是光明磊落或全都值得推敲的。
但是令她想不明白的是,這是契家的哪位,怎會魂歸姥姥?
雖說姥姥早就下令,命它三人誅殺自己。可是照現在的狀況來看,霜衣男子的行為完全出于個人意圖。
那么,又是什么事令他這般恨自己呢?
“嘻嘻嘻”
“哈哈哈”
“凌若姐姐,來陪我們玩呀”
一個個笑容夸張又虛假的紙片腦袋沖向她,還伴著詭異的童聲。
它們,知道自己的名字?
眼前的所有讓她感到疑惑,于是鬼使神差的回應著聲音,“玩…什么?”
“當然是玩命啦”
“嗯?”
正當少女還在思忖命要怎么玩時,傀儡小人忽然加快步伐,又如那日在契府墻根下一般,突然將整張臉逼近凌若,一字一頓的說道,“當然是玩你的命了!”
“嘿嘿嘿”“哈哈哈”
腦海中充斥著陰森童音。
契家這廝召喚的傀儡怕不是供給之用,更像是來擾人心智。
凌若眉頭緊蹙,好歹是經過事兒的人,還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中同一招?
說著,心中默念火行中階術法“爆炎術”,但見已經破裂的天幕降下重重焰火,碰之即燃。沒一會的功夫,紙片傀儡便焦灼殆盡。
各種殺招她也見得不少,唯獨懼怕能控制景深的術法。方才能如此順利,還要多謝姥姥的吝嗇,沒有將更多力量分給它們,否則…
凌若輕笑一聲,不無調侃和嘲諷的說道,“傀儡娃娃當真精致,怪我火用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