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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6 胡同有喜(7)

  蔣凡晞仔細品味著舅媽這句話,思緒已是飄到唐熠身上。

  “韓熠被軟禁的時候,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放出來,當時他每一天都是暗無天日的,這也算遭逢生活重大變故了吧?不過我覺得他性子倒是沒怎么變,和以前一樣寬厚溫良。”

  舅媽聞言笑了下,抬眸看她一眼,沒說什么,將切好的西瓜擺盤,又拿過一顆火龍果。

  健談的人忽然欲言又止,蔣凡晞心里沒底,試探:“舅媽,您想說什么?”

  舅媽慢悠悠剝著火龍果的皮,似乎很享受廚房閑話時光:“聽說你以前是韓熠在盛華的下屬?”

  蔣凡晞點頭:“嗯,是的。”

  “難怪了。”舅媽笑著將果皮丟進食物垃圾處理器,“那你認識他挺晚了,韓熠這孩子,以前不是這樣。”

  蔣凡晞一怔:“怎么說?”

  舅媽轉身看一眼廚房門,壓低聲音:“你聽了別去跟韓熠多提。”

  “好。”

  “他14歲離開北京去美國,18歲那年第一次回來,整個人都變了。”

  蔣凡晞更緊張了:“變了?”

  “嗯。”舅媽說,“外人看不出來,但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家里人是能感覺得出他的變化。他看上去還是彬彬有禮,見誰都笑笑,但已經沒了少年時的開朗天真,變得陰陰沉沉,沉默寡言,經常滿腹心事,不知道在想什么。”

  蔣凡晞就想:唐世明奉行狼式教育,再天真開朗的少年,丟到芝加哥那種環境去摔打、自生自滅,變得陰沉寡言也是正常。

  “后來…”舅媽抬眸瞥她一眼,又不說話了。

  蔣凡晞聽得正認真,追問:“后來怎么樣?”

  舅媽再次看一眼廚房門,見外頭沒人,這才將聲音壓得極低,悄悄告訴蔣凡晞:“聽說在美國做生意,逼死了不少人,被姥爺抓著去佛堂跪了三天三夜,這才慢慢改過來。”

  蔣凡晞“哦”一聲,提著的氣松了,本能地為唐熠辯解:“其實也不能算他逼死人…他做并購的,不是他做這些事,也會有別人去做這些事…經營企業就是這樣的,做得不好得破產;做得好,也有可能面臨不好的結果…比如我,也得被逼得放棄了事業…”

  舅媽點頭,口氣頗為惋惜:“你放棄事業確實是可惜了,舅舅也說了,你還年輕,倘若那份事業能夠堅持下去,未來一定是很輝煌的。”

  蔣凡晞只是苦笑,有一下沒一下地摘著青提。

  話題就這么順滑過渡到她的事業,舅媽又問:“那你接下來什么打算?婚禮過后,重新創業?還是就在韓熠身邊陪著?”

  蔣凡晞羞澀笑笑:“不創業了,接下來打算要孩子,把孩子好好帶大,我也該退休了。”

  舅媽手中水果刀沒停,利落地切著火龍果,說:“太可惜了,你要是我女兒,我得心疼…”

  自覺說錯話,她訕笑兩聲,轉移話題:“不過韓熠最大的變化,還是跟你在一起之后。之前每天早上八點出門、晚上十一點進門、活得像個工作機器人的人,某一天作息突然亂了。有時候提早出門,有時候提前回家,有時候凌晨才回來,還在房里放玩偶呢,我當時就說,這孩子肯定是談姑娘了。舅舅還說不是,老擔心他封閉的內心進不去姑娘。”

  想起往事,蔣凡晞心里一陣甜蜜,紅著臉抿了抿唇。

  一晃七八年過去了。

  當年她剛進盛華,才二十六歲。天真、清高、憤青,看不慣一切,卻又不得不忍受一切。

  雖然這些標簽下的她,自己也過得挺不得勁,但一點不妨礙她對著集團CEO甩臉子、冷嘲熱諷、曠工、借酒挑逗、肆意撒氣、言語刺激,真可謂是什么過分做什么。

  擱其他領導,早把她開除一百八十次了。

  結果這位領導,跑去她老家跟她求婚。

  狼式教育果然出狠人。

  “我來看看什么情況。”唐熠走進來,手臂往蔣凡晞肩上一攬,上身微微前傾,看一眼她面前摘一半的青提,“你進來沒給舅媽幫忙就算了,還拖后腿了吧?”

  蔣凡晞回神,扭頭對他笑了下:“我不愛吃提子嘛,就摘得比較慢。”

  他于是刮了刮她的鼻尖,說:“聽說吃提子對眼睛好,你稍稍吃點。”

  “剝皮太麻煩了,而且我每次都剝不好。”

  “那以后我給你剝,你吃點。”

  “好。”

  倆人旁若無人的親昵,唐熠從未在家人面前展現的溫柔一面,是讓舅媽又意外又羨慕。

  “人家都說外甥像舅,我尋思著韓熠他舅也沒這么體貼啊。”舅媽將擺好的果盤端給唐熠,轉身洗手,“你舅舅啊,他要是有你對瑤瑤的一半貼心,我這輩子就無憾了!”

  唐熠笑笑沒說什么。

  三個人一起步出廚房,蔣凡晞挽著唐熠的胳膊,說:“剛談戀愛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后面倒是越來越體貼了。”說這話的時候,仰頭看著唐熠,眼睛彎成了月牙。

  舅媽笑著調侃道:“這就是調教的效果。”

  蔣凡晞也是心直口快,脫口就說:“那您試著調教過舅舅嗎?”

  舅媽登時冷臉:“他啊,就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調教不了!”說著搖搖頭,“我放棄了,這輩子就這樣了。”

  客廳里,韓其崇人坐在沙發上,后背靠著沙發背靠,雙手撐開擱在扶手上,右腿疊在左腿上,一派閑適地看著新聞。

  蔣凡晞走近了一看,才發現他面前的茶具已經冷掉,水壺放在一旁。

  舅媽走過去,說:“水沒有了,你就不會換一下?”說著,走近邊廳拿了兩瓶依云出來,倒進水壺里燒。

  舅舅招呼道:“吃點水果再去休息。”

  蔣凡晞說了聲“好”,和唐熠一起入座。

  舅媽挨著舅舅坐下,雙手壓著腰,皺眉說道:“真是年紀大了,站久點腰就難受。”

  唐熠忙問:“有去看醫生嗎?”

  蔣凡晞也問:“舅媽您是腰不好還是?”

  舅媽嘆氣:“職業病了,成天坐著,腰椎間盤不好。”

  蔣凡晞說:“幫我爸做康復的那個醫生技術挺好的,他好像也看腰,要不過兩天我陪您去看一下?”

  唐熠點頭:“是的,那個醫生很不錯,等我們從張家口回來,陪您去看看。”

  舅媽糾結著去不去,舅舅冷不丁說了句:“如果實在難受,就去看看吧。你就是缺乏運動,平時在辦公室,自己要注意起來走動一下。”言語間,關心占一半,教導占一半,也沒說要陪著一起去醫院。

  舅媽委屈道:“有時候一忙起來忘了。”竟也沒主動要求丈夫陪著一起去醫院。

  蔣凡晞傻眼。

  舅舅這反應,跟那幫說“不舒服多喝熱水”的男人有什么不同?

  要是她腰痛,唐熠這么說話,她難以想象自己會多傷心。

  “沒想到舅舅是這樣的人。”西廂房的房門一關,蔣凡晞就放聲吐槽開了,“舅媽說腰痛,他都沒說要陪她去醫院,還說她沒運動,怎么這樣啊…”

  唐熠從門邊鞋柜里找出兩雙干凈的紅色棉拖,攬著蔣凡晞走到沙發坐下,開始脫鞋襪。

  “那個年代的人就是這樣的。”見蔣凡晞沒動,他將她的腿抬到自己腿上擱著,脫下她的長靴,而后幫她脫棉襪。

  蔣凡晞半躺在沙發上享受老公的服務:“還好你不這樣,你要是這么大男子主義我肯定不行。”

  說著,白嫩嫩的腳丫子往他懷里一鉆,揪著眉毛,說:“我今天穿了一天高跟鞋,腳板好像有點痛。”

  “哪里痛?”唐熠立刻就掏出手機,打開閃光燈,仔細照著她的腳。

  溫熱干燥的掌心覆在她微涼的腳丫上,溫溫柔柔地捏著,用大拇指指腹去按壓,邊按邊問:“是這邊嗎?”

  蔣凡晞“嗞”一聲,低呼:“對對,這里按下去很酸很痛!”

  “這是跖骨位置。”唐熠輕了力道,繼續揉著,“應該是鞋跟太高,壓了跖骨一天,勞損了。”

  “所以我才喜歡穿帆布鞋嘛。”蔣凡晞雙臂往腦下一枕,人干脆全躺到沙發上,“你說明晚去酒店,我在婚紗里面穿運動鞋可以嗎?”

  一想到明晚還得穿細高跟站幾個小時,蔣凡晞這腳就精神疼痛。

  唐熠笑,抬眸看她一眼,視線很快又落回她腳上,邊為她揉著腳,邊問:“你是165公分高?”

  “嗯啊。”

  見唐熠只是笑,還笑得頗有深意,蔣凡晞另一只腳往他懷里捅了捅:“那你呢?”

  蔣凡晞咽了咽嗓子:“那穿上鞋子不得一米九了?”說完又傻笑:“沒事長這么高干嘛?”

  唐熠唇角勾了勾:“給你長面兒啊。”

  蔣凡晞“切”一聲,口里說著“混社會看腦子又不是看個子”,卻是一臉姨母笑。

  唐熠還在認真給她揉腳,揉完一只,換另一只:“要實在腳疼就穿運動鞋吧,站在我身邊,小小一只,看上去怪可愛的。”

  蔣凡晞笑著調整了一下姿勢,剛被揉好的那只腳丫好像碰到了什么,她沒在意,垂眸睨著唐熠專心給自己揉腳的模樣:“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小鳥依人?”

  唐熠半晌沒說話,好一會兒才沉沉“嗯”了聲。

  蔣凡晞后腦往沙發扶手仰去,眼睛盯著虛空,享受著唐熠的服務,腦子里亂哄哄地想著事情,全然沒發現唐熠眸色已是越來越深,呼吸越來越重。

  “你說美國的婚禮在什么時候?要等美國回來再去蜜月嗎?”

  “二月去美國。”唐熠嗓音暗啞,已不是剛才輕松聊天的口吻,“順便參加Horton的年會。”

  “那我們回門宴結束后,要先去度蜜月嗎?”

  “嗯,休息幾天就出發。”

  “挺好的。”蔣凡晞沒什么意見,唐熠做事向來妥帖,她很放心,婚禮很多細節她都沒過問,倒也輕松,她本來也不喜歡操心這些事情。

  沉默幾秒,她又問:“去青藏高原嗎?”

  “不是。”

  “啊?”她坐起身,驚訝地看著唐熠,“不然要去哪里?”

  “去個有意義的地方。”

  她還沒來得及問去哪里,唐熠一雙手已經撐到她腋下。她猝不及防被他抱起,雙臂本能地摟住他的脖子,雙腿亦圈住他的腰,低呼:“哎你抱我干嘛呀!不是正按腳嗎?”

  唐熠結實有力的雙臂托著她的屁股:“不按了,睡覺!”

  她笑著用手去抵他的肩膀,掙扎著要下來:“我得洗洗…”

  唐熠仰頭吻住了她,低低笑道:“結束再洗…”

  蔣凡晞就搞不懂了,唐熠也不算年輕,精力怎么能那么旺盛,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都沒他厲害。

  昨晚本來就一夜沒睡,1點多出發去河北接親,白天更是絲毫沒休息,他能傍晚鬧一次,晚上再鬧一次。

  如果不是蔣凡晞擔心他身體受不住,態度強硬地簡化過程,他估計能鬧到天亮。

  如此一來,肯定是沒法早起的。

  本來他們睡前還說好明早要早起,和韓家長輩一起吃早餐,然后再給姥爺姥姥敬個茶,中午之前再回北沿的四合院。

  計劃是很好。

  “哥,哥…”韓哲在外頭拍門。

  蔣凡晞幽幽轉醒,抬手推了推還在熟睡的唐熠,迷迷糊糊道:“有人叫你呢…去看看…”

  唐熠翻了個身,又傳來細微鼾聲。

  韓哲還在外頭拍門,老式廂房木門被拍得哐當直響。

  蔣凡晞睡不著了,看一眼睡得正熟的唐熠,煩躁坐起身,抬腿重重踢了一記他的屁股:“昨晚叫你悠著點兒不聽,這會兒睡得跟豬一樣,看了就討厭!”

  唐熠哼唧一聲,裹緊被子,繼續睡。

  蔣凡晞起床,把昨晚那身衣服又穿上,十指插進長發攏了攏,邊打哈欠邊走去開門。

  “韓哲,你哥他…”

  話沒說完,看見站在院子里瞪著一雙大眼睛的唐世明,嚇得又把門闔上,小跑到床邊,用力搖唐熠:“老公!老公!快起來!公公來了!”

  唐熠蹙著濃眉,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他來干嘛?”

  蔣凡晞又去搖他:“我不知道啊,兇巴巴地站在院子里,你快起來,我不敢一個人出去面對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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