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墨的腳步停住,后面的人也像是被人施了法術,全部急急剎住腳。
獸潮中有些妖獸獠牙泛著冷光刺激尋找著禮物,有的則伸出幾丈長的舌頭,隨口就把落單的人卷走。更有會一爪子將擋在面前的人抓個腸穿肚爛。
陸家鎮變成了人家地獄。
或許比地獄更加的殘暴血腥。
談墨沉下眸子,攤開掌心,原本光亮的靈石瞬間失去了顏色,被血雨腥風一碰,化成齏粉飄散在空中。
現如今在這里只有她和方時需要靈力,可人間的靈力太稀薄了,幾乎無法給他們提供任何補充。
只能借用這些中品靈石來獲取。
他們想救這些人的命,可這些人在做什么?
縱然在桑獨居也會出現魂體吞噬的情況,但那里都是什么?
是生前欺師滅祖之輩,是沒有肉體的幽魂。
而面前這些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他們不顧念同鎮而居的情分,不顧念相處鄰里街坊的情誼,就那樣把人直接殺了,或耍心機將人推進妖獸的利爪之下。
談墨覺得他們的靈石用來保護這樣的人,只是浪費罷了!
“你,出去!”談墨長刀對準了屠夫,眼神冷漠,嗓音沙啞。
屠夫雖然對婆婆下手狠辣,可是面對談墨還是害怕又敬畏的,他嘴唇動了動,極小聲地問了句,“憑啥讓我出去?”
談墨被他氣笑了,雙手搭在刀柄上,刀尖立在地面,微微彎腰,“因為我不高興。”
她那張臉長得好,尤其是一雙大大的杏眼,水靈靈的,即便是獰笑,看起來也還是有幾分孩子氣的嬌憨,但眼底的冷意卻讓人止不住地想往后退。
這可是唯一肯就他們的神仙!
有人已經嚇得跪到地上開始祈求,“求求仙人別生氣,您救救我們吧!”
有了帶頭的人,后面的人都像是被推翻的骨牌一般,呼啦啦跪了一地,夾在著獸潮的撕咬和奔騰聲里,砰砰的磕頭聲成了有節奏的鼓點。
談墨不為所動,身后撲過來的野獸都被憫心攔住,他只是保護她的安全,風流無限的眸子瞥見那些靠近百姓的妖獸,無動于衷。
談墨齜牙,“因為你這樣的人在,我不高興!想讓我就你們?可以,把他,還有那些會對人動手的人都給我趕出去!你們打不過妖獸,難道連個人都對付不了?”
她笑得天真,可話里確實滿滿的惡意。
把人趕出去?那和殺了他有什么區別?
可這樣的念頭也只在腦中過了一遍,很快,有個護著妻兒的男人抽出背后鋤地的鋤頭,對著屠夫,“你、你出去!”
屠夫對著談墨敢怒不敢言,看著威脅自己的男人,更是眼露兇光。
一個小嬌夫從地上踉蹌這爬起來,撿了塊石頭朝著屠夫扔過去,“你走啊!你出去我們才能活命,難道你想讓我們大家都因為你喪命不成?”
小婦人的話點醒了還在圍觀的百姓,他們陸續站起來,朝著屠夫逼近。
“你們、你們做什么!別過來!你們憑什么讓我出去!”
男人們走在前面,圍城一堵墻,“出去,我們想活著,是你先殺了竇婆婆,仙人容不下你這樣兇狠殘暴的人!出去!”
“快滾啊!一顆老鼠屎壞一鍋粥!我們又憑什么為了你喪命!”
“孩子他爹,快把他攆出去,那些怪物要來了!”
“滾!滾啊!怪物要來了,我們要被他害死了!”
七嘴八舌的聲音,憤怒又驚恐。
屠夫的臉色變了幾圈,胡亂地揮舞著手中剔骨刀和剁骨刀,“你們別逼我!我有什么不對!難道你們不想活著!別逼我!”
可妖獸越來越近,甚至能聞見它們嘴里呼出的惡臭氣,百姓也被逼狠了。
不知道誰先用一把犁耙頂了男人一下,而后更多的鐵鍬和長桿朝著男人胸口推去。
他們不敢靠近屠夫,男人用農具把人往外推,女人則拿著地上的石子開始往男人身上砸。到最后沒東西可扔了,從隨身帶的包裹里,忍痛掏出幾個土豆番薯就朝著屠夫的臉扔過去。
談墨就這么懶散地站著,目光銳利。
一雙沒有溫度的手忽然擋到她面前,遮住了她的視線,憫心道,“姐姐別看了!”
看什么呢?
他們不對付屠夫,談墨覺得膈應。
可看著他們真要將屠夫逼到獸口之下,她更覺得心涼。
這就是人性。
自私,冷漠,又被逼無奈。
屠夫為了活著殺了老人。
其他人為了活著,要殺了屠夫。
不管結果如何,于談墨來說,沒有勝者。
突然覺得沒意思,談墨轉過身,“停手吧!這就是個教訓,老人小孩在中間,男人站外面,拿起你的鐮刀和鋤頭,像剛剛一樣,護住你們在意的人!若是再有人自相殘殺,”她頓了下,“自求多福吧!”
一番變故后,談墨繼續在前面開路。
明明是和之前一樣的事情,可是這會讓卻少了許多熱血,她麻木地砍殺,刀法熟記于心,甚至不需要思考。
因為修為增加,陸家刀法她已經比原先使用的更加得心應手,甚至她隱隱感覺,有些她之前不能用的刀法,若是靈力充沛,也完全可以直接使出來!
有了前面的教訓,后面跟著的人也不再作妖,男人們不管愿不愿意都護在隊伍的兩側,伸手替里面的婦孺擋開妖獸的余波掃來的東西。
老人和孩子們走的慢,女人們或背起孩子,或扶老人,總之,再也沒有人打著將人趕出隊伍,靠近談墨的主意。
一行人順利到了東邊的佛寺。
這座佛寺并不大,而且比較靠近陸家鎮的邊緣,破壞的也不算徹底。
等到將人全部護送進去之后,談墨盤腿坐下,中品靈石不要命地吸收。
方時趕過來的時候,只是看了一眼,并沒有心疼的意思。
而阿大過來后,首先盯著的確實靜默佇立,為談墨護法的憫心。
“你為什么不出手?”阿大主動開口。
憫心抬眼看他,神色平靜,眼神慈悲,只是眉梢眼角又帶了幾分藏不住的邪肆,他不解地問,“小僧為何要出手?”
阿大看著里面倉皇的百姓,手上的長槍捏緊,“佛家悲憫,當普度眾生!”
佛珠被他捻得嗒嗒作響,憫心反問,“小僧若渡他們,誰來渡小僧?”
阿大微愣。
“個人自有個人的緣法,若是被人隨意插手,那么他們本身的命數被改變,天道的懲罰便落到了修改他們命數的人身上,你說,若是小僧渡了他們,天罰來臨時,又何解?”
阿大捏緊了拳頭,“你貪生?”
“小僧貪生。”
兩人指甲你的對話到這已經是算得上劍拔弩張,只是憫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輕笑了一聲,“但若是為了姐姐,或許小僧可犧牲一二呢!人皆有命數,他們得不到小僧的慈悲,也是命數!她于小僧有不可償之恩,所以小僧渡她!即便是天道要罰,小僧亦陪她同擔,都是小僧的選擇罷了。”
看著從遠處飛來的幽江,他語氣平靜地說,“看見他了么?你們口口聲聲要除魔衛道,見魔即殺,可曾想過他們之中,也有這樣的魔?”
阿大臉色有些難看。
談墨護著百姓沒看到,但是他看到了。
幽江為了不讓陸予柏再御獸傷人,化成本體一直在戲弄他。
雖然有那位金嬤嬤護著他不能傷到陸予柏,卻也把他煩的根本騰不出手指揮妖獸,這才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
即便知道他是因為談墨才幫忙,可這只魔物終究還是救了陸家鎮的百姓。
所有人都說魔物天生邪佞,為非作惡,人人見而誅殺之。
那幽江這樣的魔物呢?憑什么該被殺?
常朵和尹棲不知道什么時候從他胸襟里竄出了頭,跟著阿大一起看向飛過來的幽江。
那團黑霧已經不想之前那樣濃郁。
常朵,“他方才被妖獸攔腰咬了一口。”
尹棲,“還被那婆婆打了一下。”
金嬤嬤收拾幽江,并非是因為他戲弄陸予柏,而是他對付陸予柏招來的妖獸時,曾一怒之下不管不顧,險些直接咬了下面幾個無辜百姓的性命。
事后幽江似乎知道是自己的問題,饒了一圈,也沒跟金嬤嬤糾纏。
他是明事講理的。
和人一樣。
所有人都在今天之后,顛覆了以往對魔物的認知。
談墨很開睜開眼睛,憫心伸出一只手,“我拉姐姐起來。”
談墨迷糊了一下,隨即直接拍飛他的手,自己站起來,“我又沒虛弱到站不起來,瞧不起誰呢?當我是你?”
憫心,“…”他有好多次,幾乎都是昏迷不醒的狀態。
無言以對。
談墨沒耽擱,直接從乾坤袋里拿出陣旗,指揮著幾個人開始在寺院外布陣,陣法一經啟動,所有的妖獸崩騰聲,踩踏聲都被格局,百姓們呆呆地望著外面無聲的化面。
妖獸們源源不斷地沖出來,踩進他們的庭院,踢翻他們的門墻,不知誰家養的牛,直接被一只仗著大翅膀的黑色蟲子吞進了嘴里。
陸予柏騎著妖獸緩緩走過來,金嬤嬤則御著一把不知哪個富足人家的楠木貴妃椅,悠哉地躺著,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這個透明的屏障,陸予柏冷笑了一聲,抬起手腕。
一只通體冷白的弟子被他送到唇邊,吹氣了聽不見的曲調。
所有暴動的妖獸一瞬間的凝滯,而后紛紛朝著寺院的結界而來。
“他要做什么?斬盡殺絕?”
“不會的,這是陸家的四爺,這里是陸家鎮,他不會這么對我們的!”
“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就是他,就是他帶著這些怪物把陸家鎮踏平了!你還替他狡辯?”
百姓們又怒又驚恐地議論著,談墨卻只是冷著眉眼和陸予柏對視。
馭獸之術,他和哥哥的手段真的是一模一樣啊!
相伯琮說他找不到哥哥。
凡人界雖然人口眾多,但是不至于找不到一個曾經在合虛派住過的人。
所以一定不是哥哥交給他的。
難道陸予柏是得了蓮花城秘籍的真傳?
諸般猜測停在妖獸齊齊攻向結界的那一刻,談墨等人齊齊抬手。
一撥攻擊下來,結界雖然晃動的厲害,但終究沒出什么差錯,談墨舒了口氣,看了眼方式的乾坤袋,忍痛從中掏出兩塊上品靈石,遞給方時一顆,自己留了一顆。
幽江驚訝地看著他們,“你們天衍界的修士都這么富裕的么?”
上品靈石,即便是在魔域也不常見啊。
雖然魔族修煉不靠靈力,但是這東西就像錢一樣,可以交換,買賣,所以即便是魔族,這些東西也是財富的象征。
魔族的壽命若是沒遇到危險,幾乎是無窮無盡,他們積累的財富遠比外面的人想象的要多得多,可盡管這樣,上品靈石在魔域可也不多見。
更不用說直接敗家地哪來補充靈力了!
談墨苦笑。
他們這哪里是富裕啊,分明是快要山窮水盡了!
凡人界的靈力太稀薄了,可是這些靈獸也不知道怎么修煉的,越是后面出來的靈獸,修為越是強大,談墨甚至在護送百姓進來的途中,遇到過一只融合后期的天翎蟬。
現下所有的靈獸不管什么修為都被陸予柏召過來攻擊結界,她雖然已經是金丹,但也撐得費力。
可就在她打算吸收那上品靈石的靈力時,陸予柏卻忽然接住一只飛到他面前的紙鶴,暫時停下了攻擊的動作。
“傳音紙鶴?還有天衍界的人在凡人界?”
常朵聲音尖銳,又從阿大的衣襟里往外躥了一截。
談墨也面色難看。
只一個陸予柏就已經這般難對付,若是還有其他修士和他同謀,那這些百姓還保得下來么?
誰知陸予松看完那信箋,居然沖談墨等人笑了笑。
他承襲了大高氏的好樣貌,長得也是豐神俊朗,容貌出眾,此時一笑,還有些風流落拓的味道。
只是談墨看憫心看多了,多他這樣的,也只是冷眼相待。
陸予柏輕輕開口,唇形明顯,“不和你們玩了!”
而后不等眾人想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就見他橫起笛子,帶著獸潮朝著陸家鎮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