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買個吃的怎么這么久?”
談溪回來的時候,距離他離開已經過了兩個多時辰,談墨不由的疑惑地問了一句。
談溪有點不好意思的低頭,“縣城…太大了,迷路了。”
他自小就在巴掌大的村子里長大,又因為身份的原因,大多數時候都在伺候幾只豬樣,連鎮子都不曾去過,更何況是到了這偌大的縣城?
雖然心里仍有疑惑,但談墨終究沒在說什么。
此時夜已經深了,小廟前祭拜的百姓早已經陸陸續續的散盡,只有嗚咽的風聲和不知山里的野狗還是誰家院兒里養著的狼犬時不時嚎叫幾聲,一時間,倒顯得此地有些鬼魅叢生。
談墨嚼著手里已經涼透的大包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小廟。
月上柳梢的時候,她們等的人終于出現了。
來人穿著布衣,不像是官家人的打扮,但是走路是闊步昂首,氣度沉靜,也不像是這縣城里的普通百姓。
既是供奉,小廟里堆著的多數都是些銅板碎銀,還有些許是因為家里沒什么現銀繼續,竟然帶了些臘肉,果蔬湊數。
那人也不嫌棄,安靜地將貢品分成了積累。
銀錢一處,食材一處,其他的東西另堆一處。
待一切整理好,那人有開始從三處里挑挑揀揀,然后繞著小廟開始仗步。
起先談墨看的疑惑,然后臉色就慢慢沉了下來。
因為她認出這人是在做什么了!
這是在布陣,而且是個陰邪的陣法。
在陣法的造詣上,談墨不說自己很精湛,但至少能是花了大把的心思學習修煉的,當初解相伯琮那個連環大陣的時候,又從中學習了不少。
關于邪陣,禁忌之術,合虛的藏書閣并沒有收集,只是在有些古卷的批注里,她曾看到過先人前輩留下的手札,上面寫著許多對陣法演變和更變的想法。
最簡單的說聚靈陣,陣旗擺放的順序和里面的東西稍作改變,聚靈陣的效果就能又天差地別的改變。
本來是個輔助修行,吸納天地靈氣的陣法,若是陣旗倒行逆施,順序完全改變,再將陣旗里的祭物稍作調整,就可以演變成一個疏散靈力的陣法。
若是陣法中坐著的是修煉之人,那么非但不能借助此陣增進修為,還會因為周身靈力的擴散導致修為倒退,嚴重時甚至可能走火入魔。
而此人所布的陣法,看起來極其紛雜,但是談墨抽絲剝繭,卻看出了這陣法的用途。
歹毒至極!
銀錢一類的東西一般都是百姓貼身放置的,有些人甚至會將它們放在衣服最里層貼著皮膚的地方,因此沾染的生機是最多的。
瓜果菜屬因著是入口的東西,一般人家買來都會放在火灶坊這等煙火氣旺盛的地方,而剩下的東西都是各家各戶從嚼用力擠出來的,上面都沾染這不少的人氣。
這陣法,竟然是要用這些東西吸食活人氣兒么?
這到底祭拜的是個什么東西!
談墨眉頭皺的死緊。
談溪不明所以,看她不高興又往她手里塞了個包子,“吃。”
談墨沒注意看,接過包子直接塞到了嘴里,等嘗到甜甜的糖漿,才回頭看了他一眼,“糖包啊,真好吃。”
談溪像是小孩子收到了夸獎,抿唇笑了一下。
那人后半宿折騰了許久,才將大陣布好,談墨卻是臉色凝重。
這陣法若是啟動,今日前來祭拜的人,重則在家中暴斃而亡,輕則臥床數日不起!
難怪這小小的縣城盤查如此之嚴,原來是把這城里的人當韭菜養著,用一查割一茬。
“你在這等等我,聽話,別亂動。”
談墨將剩下的一半包子塞回到談溪手中,貓著腰就走了出去。
談溪躲在土墻的角落,死死盯著小廟。
可始終沒有見到她出現在小廟跟前,倒是一群不知哪里來的野貓,喵喵叫著往廟里沖。
原本在外面的男子皺眉不知道罵了句什么,拿了根東西過去驅趕,但是這些野生的貓兒根本不怕人,甚至敢虎口奪食,避著他的棍子往那堆吃食里面沖。
祭品里有魚,這對貓兒來說可是極大的誘惑。
后來男子也沒了耐心,掐了訣疊在那堆吃食跟前,貓兒一沖一個死,就像是那堆吃食跟前放了一把無形的鍘刀。
野貓群一只兩只不長記性,可連續死了七八只之后,就再沒有敢往上沖的了。
但是依舊繞著那堆祭品喵喵直叫,叫的尖銳又凄厲,聽起來讓人驚悚。
男子手里的決陡然一抓,胳膊向外一甩,廟里的貓兒叫聲更慘,然后在外面的樹干或者地面落下的時候,嗚咽一聲,伸伸腿兒,再沒了動靜。
談溪眼睛睜大。
他不明白,這人明明什么都沒做,這么幾十只貓怎么就死了?
談墨回來的時候,男人已經皺著眉頭開始檢查哪些被貓群搗亂而破壞的陣法,眼睛里都是暴利的憤怒,甚至還惱怒到將一只已經死透的貓兒直接甩上旁邊的樹枝,樹杈從貓腹穿過,貫穿身體。
這是泄憤?尸體都不放過…
“這樣的人,哪怕他裝的再人模狗樣,也不過是個臭蟲。這世上很多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就像現在,他以為他這模樣沒人知道,他篤定就算有人知道了,他也能把人一起解決了,但我們不就知道了?所以一定不要心存惡念,知道了么?”
談墨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手掌按在談溪的腦袋上,看著遠處的一片修羅場,面色沉靜的教導談溪。
“那些貓兒,是姐姐趕過來的么?”
談墨低頭看他,似乎是想看清他的表情,但是他們躲在這破房子的角落,太昏暗了,實在是看不清,“嗯,我用幾只老鼠誘過去的,到了小廟附近,那里面有魚,不用我在誘它們就往里面沖了。”
“姐姐真厲害,那…姐,你知道那些貓兒會死么?那人殺了貓兒是有錯,可是把貓兒趕過去的你,錯了么?”
談墨詫異地挑眉,啞然。
她竟不知這小崽子如此聰慧。
不過想到他后來做了大將軍,一聲征戰無數,又覺得這樣才正常。
她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道,“談溪,我不想騙你,但是我想說于整件事和今日來此祭拜的無數百姓和縣城里那么多無辜的人來說,我沒錯,我甚至救了他們的性命。但是之于這些野貓來說,我是害了它們的性命。可若是它們沒有沒有貪念,沒想著不勞而獲從我手里搶走那幾只老鼠,又或者在里面那人驅逐它們的時候,它們適可而止,它們還會死么?”
頓了下,她道,“不管是人還是畜生,都是有了貪念之后,才會被利用,而這種利用值不值,對不對,卻在于做這件事的本身是抱著什么目的?我是為了救這一城百姓而,問心無愧。”
她沒說清楚自己的對錯,因為本身也說不清楚。
談墨從不認為自己骨子里是個好人,但是她卻能肯定自己有最起碼的原則和底線,所以她不贊同浮屠塔壁畫上所雕刻的談溪,她不愿他心懷怨懟,將來殺生成癮。
經過這一番折騰,公雞都開始打鳴了。
這也意味著有些出攤的人已經開始起床出門了,小廟跟前的男子握了握拳頭,抬手一勾,將所有的陣旗收了回去,趁著無人發現,轉身離開了小廟。
越是貧瘠的地方,對神明的信仰越重。
就算他現在掛著謀士的身份,若是有人發現他動了這些祭品,只怕也不會善罷甘休,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人,明明家里一貧如洗,也要從牙縫里扣出來點兒東西前來上供。
談墨總算是松了口氣。
她知道那些貓兒不堪大用,只要弄弄壞幾個陣旗,拖延點兒時間就夠了。
因為那人一直到夜半三更才出現,顯然是不想被人發現的,他布陣用了太久,若是被耽擱一會兒,天亮了,只怕就不得不暫時停止計劃。
她要的就是這一日的時間差,好歹讓她能有時間做點什么。
但是,她現在太累了,必須得睡會兒。
靠著談溪,談墨嘟囔了一聲,“一個時辰后叫我啊。”
談溪嗯了一聲,仿佛接下了什么特別重要的任務,掐著自己保持清醒,心里默默說著數兒,等著叫醒談墨。
可沒等他叫,談墨就被外面一群跑過的乞丐的給吵醒了。
迷迷糊糊地還沒睜開眼,就停了外面嘈雜的聲音。
“都死了!四個人都被抹了脖子!手也被切了下來。”
“真的!城門口已經貼了告示了,要是抓到兇手,賞銀百兩!”
“官老爺也能被殺?他們可都是很厲害的,聽說很快就要成為仙人了!”
“是真的!我剛才偷溜過去看了!脖子都快被人割斷了,血流的滿地都是,聽說還是換值的時候發現的,嚇死人了!”
“誰這么厲害啊?竟然將官爺都殺了!咱們也去找找吧,說不定明天就發財了!”
“走走走!殺人的人肯定力氣非常大,咱們多注意點兒!”
談墨聽得愣了半晌,瞌睡都沒了!
有人殺了官爺?雖說練氣期能學的法術基本沒有,身體各方面也不過是比常人強壯有力些,但是他們的神識還是有的,一般人想殺他們也沒那么容易。
難不成這這城里進了別的修仙之人?
“走,咱們也去看看!”
談墨想著,如果能有別的修士過來就好了,這樣要救那些被關押的修士也不至于如此掣肘,可是當她真到城門口的時候,又覺得自己恐怕太異想天開了。
因為到處都是憤怒的百姓,好像被殺的不是囚禁他們在此地的官爺,而是他們的親生爹娘老子。
愚不可及!
都要被人當成畜生圈養,隨時宰殺了,還對這些人感恩戴德?
看不見那些官爺的橫行霸道?瞅不著那些官爺的假公濟私,下流猥瑣?
因著入城盤查的時候,談墨實在對那些官爺沒什么好印象,頓時失了興致。
正在她準備擠出人群的時候,一陣風吹開了蓋著尸體的草席一腳,有些熟悉的人臉就這么裝進了她的眼簾。
是他!
昨天被她放了鴿子,城門口調調戲她的那個檢查入城人口的官爺?
談墨腦子里閃過了什么,不動聲色得打量旁邊的談溪。
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是手指卻不由自主地蜷縮,露出手背的青筋。
談墨眼睛眨了眨,半晌后輕笑了一聲,抓住談溪的手腕,將他拽出人群。
賣早點的攤主這會兒正伸長了脖子看熱鬧,小攤跟前空無一人。
“老板,來兩籠包子,兩碗米粥。”
“啊?啊…好嘞,客觀稍等!”
談溪動了動嘴角,“姐…”
“先吃飯,吃完飯好友好多事兒要做呢!”談墨打斷了他的話,瞥見他的指尖,抬頭沖老板笑,“老板,您這有沒有水啊?我們姐弟倆想借一瓢洗洗手。”
攤主是縣城土生土長的人,這鋪面就是家里的產業,一直連著后宅,聞言笑道,“兩位小客官里面去吧,院子里有口井,你們自己打點上來用。”
談墨道了謝,拉著談溪進去。
院子不大,攏共也就四間屋子,談墨站到水井邊,打了半桶水上來,提著桶對局促不安的談溪道,“過來!”
談溪上前,伸出手,讓她把水淋在手上,隨便搓揉了幾下,就準備把手收回來,談墨忽然道,“指甲縫里都洗干凈!”
談溪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指甲縫里不但還存留這磨瓦片時留下的灰粉,其他幾根手指里還藏著許多血跡。
他駭然抬頭,瞳仁緊縮,“姐,我錯…”
“這次沒錯!做的很好,乖,把手洗干凈,姐帶你去吃找點!”
談墨沒有多說,一直舉著水桶,直到他手的泥垢血跡全部沖洗干凈,才拍拍他的頭,“下次可得小心點!不過,這次你算是撿了大便宜了!”
談溪不明所以,“嗯?”
談墨嘿嘿笑了一聲,“咱們先去吃東西,然后等著貴人?來找咱們!”
“貴人?”
談墨睨他一眼,“不然你以為只你一人真能辦成這么大的事兒?這是有人幫了你!”
談溪更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