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小鹿撲閃著眼睛,望著站起身的林放,有點不明所以。
“哥哥?”
“別緊張。”
林放笑著道:“等我結下賬,我送你。你看起來這么好欺負,這么晚回去,我不放心。”
晚嗎?
施小鹿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外面只是微微發暗的天色,又看了看店里懸掛的時鐘,上面的時間顯示現在才不過晚上七點十五分。
《新聞聯播》都還沒有播完,應該不算晚吧?
不過…既然是哥哥的意思,那就聽他的吧!
“嗯!”
施小鹿用力點了點頭,安靜的站在旁邊,等林放結賬。
古朋飛沒有說錯,這家只有門牌,卻連招牌都沒掛一個的無名小店,鹵味、燒臘真的不錯,林放每樣都嘗了一點,好吃的不行。
只是和古朋飛聊天太有意思,林放又擔心過量暈倒,一直都在控制喝酒,也就沒吃多少東西,古朋飛更是只吃了幾顆煮花生,就喝了十瓶啤酒,感覺他就是純粹奔著喝酒來的,而且還想把自己灌醉的那種。
可惜,天不從人愿,還沒等古朋飛盡興,他老婆的奪命連環扣就已經追了過來。
只看古朋飛急的連滾帶爬的惶恐,就知道今晚他家里免不了又要有一場腥風血雨。
林放回想了一下古朋飛給自己展示的兩條胳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家有悍妻,婦聯救我!
林放暗自同情古朋飛之余,琢磨著晚一點要不要幫他打個120,免得古嫂一時沒控制住,送了古朋飛一個英年早逝套裝。
“麻煩打包。”
結賬的同時,林放不想浪費,就讓老板把桌上幾乎沒動的幾個菜包起來。
做完這些,他沖著乖乖的站在一旁的施小鹿招了招手,道:“走吧。”
“嗯!”
施小鹿答應一聲,背起書包,一蹦一跳的跟上了林放的腳步,走出小店。
路過停車場的時候,林放發現古朋飛的那輛哈弗還在,看來酒已經醒了個差不多,還記得喝酒不能開車。
林放的車還在律師行樓下停著,這會兒沒有代步工具,只能選擇打車。
“哥哥…”
看到林放站在路邊攔車,施小鹿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聲道:“我有公交卡…”
“啥?”
看到林放驚訝的表情,施小鹿眼睛彎了彎,似乎是想笑,只是沒笑出聲,又小聲補了一句:“我們可以坐公交車的,我有卡。”
“那就坐公交車。”
林放看出施小鹿是想為自己做點什么,也就沒拒絕,點頭道:“我很久沒坐公交了,你帶路可以嗎?”
“嗯!”
施小鹿用力點了點頭,腳步輕快的走在前面。
她明明沒有張嘴,不知道為什么,林放卻隱約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歌聲。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
好老的歌!
林放搖搖頭,把小時候聽到的兒歌趕出腦海,追上施小鹿的腳步,很快來到了月臺。
月臺上等車的人很多,每一輛公交車停靠,上下車的間隙制造的擁擠人潮,掀起一道道強勁的浪花,把瘦小的施小鹿拍過來拍過去。
她就像是一朵無根的浮萍,在人潮中飄來蕩去,滿臉惶急。
直到施小鹿回頭看到了林放,她的心才一下子安定,她奮力擠出人群,慢慢走到林放身邊,牽住他的衣角,委委屈屈的叫了一聲:“哥哥…”
“別怕,我在呢。”
“嗯!”
施小鹿用力點了點頭,像是浮萍有了根,像是藤蔓有了樹,像是漂泊的海船找到了港灣,像是離家的游子聽到了鄉音,只一瞬間,就不再惶恐,不再委屈。
不一會兒,34路車進站,施小鹿拉了拉林放的衣角,然后牽著他上車,她拿出自己包了hellokitty封皮的公交卡,在讀卡器上刷了兩下。
讀卡器報了兩聲,第一聲報的是學生卡,第二聲報的是電子錢包。
乍聽學生卡的聲音,林放被嚇了一跳,很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等到電子錢包的提示響起,他才又松了口氣。
人之所以善良,不正是因為那顆哪怕占一點小便宜,也會覺得不安的羞恥心嗎?
34路車走的是樞紐環線,極為擁擠。
這個點又是下班的高峰期,座位是肯定沒有的,就連站著,也會有些吃力。
好在林放眼尖,牽著施小鹿在靠近廣告牌的位置站穩,讓她靠在角落,自己扶著把手,護著她,不讓周圍的人擠到她。
“哥哥,對不起…”
林放疑惑的看著施小鹿,道:“為什么又說對不起?”
施小鹿低著頭,小聲道:“我忘記時間了。現在堵車,人又很多。害你只能陪我站著,對不起…”
林放啞然失笑:“站一會兒怎么了?搭乘公交車是我同意的,既然我認可了你的方案,就說明我已經預料到了現在的情況。以后這種事,不用跟人說對不起。”
“嗯!”
如果…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哥哥…該有多好?
施小鹿抬頭看了一眼林放,又像是被陽光刺到一般,趕緊低下了頭。
一站站過去,電子播報聲里終于傳來“環一路南五段”的報站信息,施小鹿輕輕扯了扯林放的衣角,小聲道:“哥哥,到了。”
“好,跟我來。”
即便已經十幾站過去,公交車里依然不見人少,林放護著施小鹿擠到門邊,等到車子停穩,帶她一起下車。
兩人下車后,施小鹿在前面帶路,先是拐進一條小路,走了半截,又拐到一條巷子里。
小路上的狀況還不錯,兩側路燈長明,燈光所至整條街幾乎沒有黑暗容身之處,人來車往的也還算熱鬧,看得出這里的治安情況還算不錯。
到了現在正走著的這條巷子,情況為之一變,路燈開始稀少,要隔很遠才有一盞,加上燈光昏暗的關系,影影綽綽的,不自覺的就多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施小鹿輕快的腳步也慢慢變的沉重,她不自覺的靠向林放,試圖在他這里尋找一分慰藉。
林放望了望巷子兩側,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他走到施小鹿身邊,和她并排而立,問道:“你晚上經常一個人走這條路嗎?”
施小鹿搖搖頭,道:“很少。媽媽會接我。”
林放微微松了口氣,點頭道:“這條路晚上不太安全,你以后千萬不要晚上一個人走這條路。”
“嗯嗯!”
施小鹿用力點了點頭,臉上綻開一絲笑容。
只是看到前面慢慢接近的老舊小區,她臉上剛剛綻開的笑容頓時收斂。
哪怕腳步再慢,也有到站的時候,小區大門越來越近,施小鹿的腳步也越來越慢,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停了下來,勇敢的抬起頭,望著林放,道:“哥哥,我叫施小鹿,我以后還能再見到你嗎?”
“呃…我叫林放…”
林放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該不該跟施小鹿說實話。
如果說實話,會不會傷到一顆純潔少女稚嫩而幼小的一顆心。
如果撒謊,終究有上庭的那天,而且這一天注定不會太遠,那時候謊言揭破,他又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總被雨打風吹,終日難見一絲陽光的稚嫩雛菊?
“我們很快還會再見的,因為我的身份是…”
“哥哥再見!”
不知道施小鹿是有意還是無意,就在林放準備自揭身份的時候,她沖著林放揮揮手,快速跑進了老舊小區。
林放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這是一座相當老舊的小區,每一棟房子的外墻都是裸露的墻磚,就連水泥都不曾粉刷過。
小區里的線路亂搭亂接的情況也很嚴重,林放甚至注意到,在一盞昏暗的路燈下,一根電線都被壓的幾乎能觸碰到行人的頭頂。
要是路人走路不注意,又恰逢那條線路漏電,很有可能發生意外。
林放盡力躲著走,跟在施小鹿身后,進了其中一棟樓房。
施小鹿的家在三樓,這一地址倒是和林放手中的案宗里施文城描述的情況相符,這說明七年來,譚友琴一直都住在這里,沒有搬家。
林放還在樓梯間,還沒走上三樓,就聽到三樓的某個房間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緊接著,就聽到一個男人的嘶吼聲:“譚友琴,老子花點小錢打個牌怎么了?老子開心!老子用的是自己掙的錢,又沒花你的錢,關你屁事!”
聽到這個名字,林放心頭一動,立刻摸出手機,打開錄音模式。
隨后就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十塊一番,上不封頂的血流成河,你管這種牌局叫花小錢?”
男人的聲音有點心虛:“是稍微大了一點,那又有什么嗎?有輸有贏,我又不是一直輸錢!”
女人的聲音道:“我懶得跟你爭,小鹿上的是七中,以后要出國的,我掙的錢都是要供她讀書的,一分錢都不能花。家里的吃穿花用全靠你的工資,你拿去打牌,我就問你,我們吃什么,喝什么?”
男人急了:“憑什么你掙的錢全留給你那個賠錢貨女兒,我掙的錢就要供全家?”
女人冷笑了兩聲,道:“就憑你住我的房子,我天天免費陪你睡,免費給你當保姆,你要是不滿意,不想掏這個錢,可以,請你滾出去!”
男人立刻軟了下來:“哎呀,友琴,琴琴,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哪里是不想掏錢嗎?我就是覺得,你看咱們家庭條件擺在這里的,七中那么貴,出國更貴,你看是不是…”
譚友琴怒了:“是什么是?我警告你,曹友德,你少給我打這個小主意!我們家小鹿必須上七中,必須出國!我辛辛苦苦把小鹿養大,就是為了要讓她出國,讓我替我爭口氣,誰說都不好使!”
曹友德嘆了口氣,道:“好!好!上七中,出國,咱們別吵了,鄰居們聽到不好…大不了,我以后打小一點還不行嗎?”
譚友琴恨鐵不成鋼,忍不住道:“你那個破麻將,有什么好打的?十賭九騙,你就是個送財童子,打十次輸九次,純粹就是給人送錢!”
曹友德嘟囔著道:“我不是也贏過幾次嗎?”
譚友琴氣的都笑了:“呵呵…你那也算是贏?打那么大,把茶錢一給,就剩了幾十塊錢回來,夠干嘛的?你算算,你一個月要輸掉多少錢?”
曹友德連忙道:“好好!我錯了!我錯了!不說了好不好?小鹿這么晚都還沒回來,是不是給她打個電話?”
“打什么打?這死丫頭幾天不挨打,我看她這心是要野了!等她回來,看我怎么收拾她!”
聽到這里,林放默默的關掉錄音鍵,側身看了一眼樓道,一個瘦小的身影蹲在墻邊,手里緊緊的抱著一本集郵冊,她的影子在樓道燈的照射下,拉的很長…很長…
看到她孤單而又瘦小的身影,林放心頭一緊,想要站出來,才走了一步,卻又停下。
先不說房子里的那對夫妻有多少不是,他們都還是施小鹿的監護人。
林放不能,也沒辦法帶走施小鹿。
就算強行帶走,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
想要徹底解決施小鹿的困境,只有幫施文城打贏撫養權官司,讓施小鹿擁有一個更好的處境。
只可惜,在當事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錄音,只有當面溝通情況下,有雙方溝通交流的過程才能在法庭中作為有效證據出示。
林放此刻錄下來的東西,只有在和譚友琴溝通的時候有用,在法庭中出示是沒用的。
快速的在心頭合計了一番,林放又看了一眼樓道,這時候房間里的爭吵已經停止,那個瘦小的身影從書包里摸出鑰匙,站起來打開門,輕輕說了一句:“媽,曹叔,我回來了。”
“死丫頭,你還知道回來?這都幾點了…”
回應譚友琴罵聲的是施小鹿的低頭沉默,她這么晚回來,譚友琴沒有問一聲有沒有危險,有沒有吃飯,說的全都是她供養的不易,學費的高昂,施小鹿又是多么不爭氣。
一字字,一句句,像是一支支無形的利箭,把一個小女孩稚嫩的內心,射的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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