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是沮授讓人送來的。一共有兩封信。
其中一封是鎮守玄菟的太史慈寫來的;另一封是沮授的親筆信。
太史慈的信寫得很簡單,上面就幾個字:“夫余人六萬大軍入侵玄菟郡”,信中既沒有寫戰爭經過,也沒有求援。
而沮授的信則寫得比較詳細。沮授在信中詳細分析了夫余入侵軍的戰力,認為憑太史慈三萬軍隊,守著玄菟郡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因此,沮授并不為夫余軍隊入侵玄菟郡而擔心。
沮授真正擔心的是高句麗和鮮卑!
據沮授在信中反映,高句麗的軍隊兵分兩路向邊界集結,一部八萬人馬已沿鴨綠江南下進入泊汋城,另一部七萬人馬在向息城(今朝鮮安州市)集結。
雖然高句麗兩路軍隊都未進入遼東境內,但這兩路軍隊加在一起有十五萬人之多!可以說是傾國之兵!高句麗突然向遼東邊界調動這么多軍隊,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與此同時,在沮授的來信中,也提到了鮮卑草原的異常情況:柯比能正在集結兵力,甚至還與中部鮮卑首領步度根有勾結,不排除從中部鮮卑借兵的可能,其行動非常可疑!
“情況有點嚴重啊,文和有何計較?”田峻問賈詡道。
“主公,請恕屬下直言,正如屬下在雒陽所說,屬下依舊認為…遼東…并不適合作為主公發展的基業。”賈詡道:“遼東苦寒,且周邊胡人勢力太大,要想在遼東發展,殊為不易。”
這…就是賈詡的真實想法。
也是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真實想法!
當初田峻想要招攬程昱,遇到的便是這個問題——很多有識之士對遼東的艱難處境早就看透了。
便是這個賈文和,若不是被當成“肥羊”抓了,恐怕也是不愿歸入田峻帳下的,而且此時,恐怕也未必完全歸心。
不過,田峻心中并不著急,因為,這只是時代的局限,這些人現在還看不到遼東而已。
事實勝于雄辯,當初成公英、田豐、沮授等人,不是一樣不看好遼東么?等到對遼東多一些了解之后,他們的想法自然就會改變。
賈詡尚未到達遼東,有這些想法不足為奇。
田峻并不想在這事情上與賈詡爭辯。只是笑而不語。
賈詡見田峻沒有說話,便又說道:“我漢族中原大亂之時,胡人們便會爭奪遼東,這已經是一個慣例了。這次,恐怕也不能幸免。主公應當做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是什么?”田峻問道。
“最壞的打算便是鮮卑、夫余、高句麗等之部勢力聯合起來,糾集幾十萬兵力,共同對付主公。而且…”賈詡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田峻道:“文和不妨直言。”
“而且…主公之前對待胡人的方式,有些…失策。”賈詡道。
“具體如何?”田峻追問道。
“有些…過激!”賈詡道:“尤其是高價收購胡人年輕女子的政策,將胡人逼入了絕境。狗急尚且跳墻,何況是勢力龐大的胡人群體?”
頓了一下,賈詡又道:“若某早在主公身邊,鮮卑、夫余、高句麗這三部胡人,我必建議主公一次只得罪其中一萬。然后聯合另外兩方滅之。如此反復操作,幾年之后,便可蕩盡遼東胡塵矣。”
田峻想了一人,覺得賈詡說的其實也不無道理,似乎自己確實…對胡人太狠了那么一點點,有些操之過急了。
尤其是…高價收購胡人女子這種得罪所有男性胡人的事情,雖是釜底抽薪的“平胡良策”,卻施行得太早了一點,要是再遲幾年才施行,且一次只針對一個族群,就不會在自己尚未壯大之前,激起胡人的公憤,造成巨大的隱患。
“文和所言,確有幾份道理。”田峻道:“看來…是有點操之過急了。”
旋即,田峻又大笑道:“恨不能…早點將文和綁來啊!”
“多謝主公器重!”賈詡也苦笑道:“不過,群胡來犯,也未償不是一件好事。”
“文和又是如何想的?”田峻問道 賈詡道:“天下之事,凡有利者,必有其弊,有其弊者,亦有其利。擇其利者而趨之,其不利者而避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道理誰不知道?
田峻皺了皺眉,接著問道:“可有具體方案?”
“屬下心中已有一些想法。”賈詡道:“不過,得先回遼東,了解具體情況,才能具體應對。”
這老狐貍!
田峻心中暗罵,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正是頂尖謀士的厲害之處:要做到算無遺策,就得充分了解“天文”、“地理”、“敵我情況”。
于是,田峻也不再廢話,將擴建臨海堡的事交給田晏之后,便帶著賈詡、王越和雷熊,連夜乘坐海船往遼東而去。
時至農歷五月,鮮卑山上,依然白雪皚皚,寒氣逼人。
在后世,這座山名叫奧克里堆山,位于內蒙古根河市阿龍山鎮。
這里每年10月至6月積雪不化,酷似日本的富士山,因此,又有人稱之為中國的富士山。
山上白雪皚皚,而山下的草原,此時卻已是草木蔥蘢,繁花絲錦。
遼闊的大草原,無邊無際,一碧千里,綠草如茵。
在這綠草如茵的草原上,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上有一個土堆。
土堆旁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漢族成年男子。
男子一動不動地坐在土堆邊,眼晴一直看著草原無垠的天邊。
是喜?是悲?沒有人可以看得出來。
實際上,也沒有人會來關心他的喜和悲。
因為…唯一關心著他的人,已經睡在了他身后的土堆里了…
良久,成年男子才直起身子,放開嗓子吟唱起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饑載渴。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我…心…傷…悲…兮,莫…知…我…哀…
蒼涼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思鄉情懷,在草原上傳出老遠…老遠…
引得牛羊回頭,也驚飛了一群群鴉雀。
這個悲傷的男子,便是吳斐,而他身后的土堆,則是他剛病死的母親。
雖然,當年為了生存下去而無所不用其極。
雖然,吳斐是個壞透了的漢奸,但是,亂世之中,命運造化,對與錯,誰又說得清?
漢奸亦是血肉之軀,至少,吳斐對他母親,還是有一絲良知的。
畢竟,這個女人可以說是為吳斐付出了一切——為娼、屈身檀石槐、屈身和連,與吳斐始終相依為命。
而此刻,吳斐之所以這么悲傷,是因為老娘的遺言。
老娘臨死前的遺言,便是讓吳斐回去中原,并將她的骨灰也一并帶回中原,葬于北邙山上,以望雒陽!
可是,自己還回得去嗎?
吳斐看了看土堆,默默地搖了搖頭。
雖然,在草原上生活了近三十年,吳斐早就把自己當年草原人了。
雖然,對漢人壞事做絕,吳斐早就不當自己是漢人了。
可是,沒有人不思念自己的家鄉,吳斐也一樣,身負滅族之仇的吳斐,曾經發誓要帶著千軍萬馬回去,殺光劉姓皇室宗親!
“可是,這一切都讓田峻給破壞掉了!都是那個可惡的田峻田其泰!一定要殺了他!”
吳斐雙眼噴火,鋼牙緊咬地自言自語道:“若不是他殺了檀石槐,若不是他殺了素利,若不是他屢次壞我好事,也許自己早就報了滅族之仇了!
想到這里,吳斐又想到了自己苦心孤旨推動的那個針對田峻的巨大計劃…
吳斐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對著土堆磕了三個頭,然后站起身來,毅然決然地大步朝山丘下走去…
剛走到山下,就有一個鮮卑壯漢跑過來說道:“吳軍師,柯比能大王有請先生參加軍議。”
吳斐點了點頭,大步向柯比能的帳篷走去。
帳篷之眾,眾將都已經按座次坐好,就等吳斐一人。
吳斐走到柯比能的下首位,施施然地坐了下去——這是東部鮮卑的第二首領的位置!
柯比能在遼西被鞠義打敗之后,非常后悔沒聽吳斐勸告,從此對吳斐更加信任和尊崇,言聽計從,并以師禮待之。
此時,柯比能已經自封為東部鮮卑大王(僅次于單于),而吳斐的位置,雖是軍師,其實已經相當于國相!
一個之下,萬人之上,位高權重,顯赫無比!
待吳斐坐好之后,柯比能才開口問道:“吳軍師,從步度根處借來的五萬人馬,已經由哈連特將軍帶領,晝伏夜出,秘密運動到了離柳城約三百里的草原上。據夫余人和高句麗人回報,夫余人也已經按計劃行事,高句麗十五萬大軍也已經出動,我們是否也該出動了?”
“啟稟大王,屬下認為,我們的主力還不能動。現在,還不到我們全軍出動的時候。”
吳斐想了一下道:“可以先派一支三萬人的軍隊佯攻柳城。哈連特的那五萬借自中部鮮卑的軍隊,可繼續隱蔽待命。”
“先生…這是為何?”柯比能有點不太明白。
吳斐道:“按照之前與夫余和高句麗的盟約,打敗田峻后,高句麗取遼東,夫余取玄菟,而我們取遼西。可是,屬下想問一下大王,遼西真的對大王有那么重要嗎?能比單于之位還重要嗎?”
“先生這是何意?”柯比能坐直了身子,不解地問道:“此戰,又如何能關系到單于之位?”
“田峻的人頭!”吳斐道:“田峻殺害了偉大的檀石槐單于,如果大王能取下田峻的人頭,必能獲得東中西三部鮮卑人的擁戴,大王就可籍此廢了那無能的魁頭單于,而親領鮮卑單于之位,進而成為繼檀石槐之后的第二位偉大單于!”
柯比能一聽,趕緊說道:“先生說得在理。可是…我們該如何做呢?”
吳斐很滿意柯比能的表現,笑了笑,故做高深道:“這一次,我們要下一盤很大的棋…”
“下棋?”
帳中諸將都是一臉茫然——不是在說打仗么?怎么又扯到下棋去了。這不是…跑題了嗎?
柯比能也是一臉茫然——“下棋”這種技術活,自己沒學過啊。
“這…打仗跟下棋有啥關系?”柯比能不解地問道。
“下棋得先布局。”吳斐道:“打仗也一樣。”
“先生真是高明!”柯比能大笑道:“可我們…都不懂得下棋啊,先生你就說說該如何布局吧。”
效果不錯!吳斐很滿意這種忽悠裝逼的效果。
看到把這幫“粗人”忽悠得差不多了,吳斐才又開口說道:“欲殺田峻,就得先知道田峻接下來會怎么做。大王覺得,田峻會如何應對我們三方的進攻?”
“呃,先生是怎么想的?”柯比能又地“皮球”傳回給了吳斐。
吳斐吸了口氣,一臉正色地道:“若我是田峻,必然會釆用“一守、一和、一攻”的策略!”
遼東太守府中,賈詡正在向田峻獻策道:“針對夫余、高句麗和鮮卑三方勢力,我們最好的應對方式便是采用“一守、一和、一攻”之策”
田峻想了想道:“確實如此,我們不能面而俱到,必須得有重點。文和請接著說下去。”
賈詡接著說道:“夫余人六萬攻玄菟,有太史慈領三萬人守著,再抽點民壯守城,夫余人便賺不到什么便宜。而且,為了迷惑敵人,太史將軍應該適當示弱,切忌速勝夫余人而壞了主公的整個戰略大局。此為“一守”也。”
“那么你說的“一和”呢?”田峻問道。
賈詡道:“這“一和”,自然是指高句麗了。”
“可是…高句麗國王…會接受和議么?”田峻問道:“李澤雖是得我之助才當上高句麗國王,可是,這些棒子的眼中只有利益,毫無節操。在當前情況下,要他放棄爭奪遼東,恐怕…不容易吧。”
“是的,通常情況下,李澤是絕對不可能再跟我們議和的。”賈詡笑道:“但是,主公這么聰明的人,當年扶李澤上位時,就沒留下什么后招么?”
連這也能猜中?!
這賈文和…竟厲害如斯?!
此言一出,田峻徹底嘆服!
田豐、沮授、黃忠等人,也…徹底嘆服!
“真后悔啊!”田峻仰天長嘆道。
“主公后悔什么?”賈詡有些不安地問道:“莫非,我說錯了?”
“真后悔沒有早點將文和抓來!”田峻大笑道:“你現在再說說何為“一攻”吧!”
“這“一攻”嘛,自然是指鮮卑了。”賈詡道:“只要集中力量一戰打垮了鮮卑,其聯盟便徹底破了,夫余人…恐怕會嚇得如喪家之犬一般逃回草原深處。高句麗人也會從此乖乖的,再不敢搗亂了!”
這便是賈詡的謀劃:“一守”與“一和”,只是穩著局勢,而這“一攻”,才是破局的關鍵!
此前的“一守”與“一和”,都只是為了給“一攻”做鋪墊,等到鋪墊好了,再用“一攻”致勝并結束這場戰爭!
好一盤大棋!
對弈者是漢奸吳斐和毒士賈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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