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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少年含笑看吳鉤

  “良伯,快扶我起來,去看看是真是假!”

  田晏扶著床頭就要站起來。

  就在此時,一個突兀而又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父親大人,你這是怎么啦?”

  隨后,一個半大小伙子便如一陣旋風一樣,出現在了田晏的身前,田晏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田峻!

  田晏身形一僵,怔怔地站在床前,張開嘴,卻半天叫不出聲來,一雙眼睛瞪得溜圓。

  過了良久,才張開雙手,將田峻使勁摟在懷中,放聲哭了起來。

  這個在尸山血海中滾打了半輩子,刀斧加身從不皺眉的鐵骨錚錚的老人,此刻竟哭得像一個孩子一樣!

  田峻也流淚了,摟著田晏低聲地哽咽著。

  此刻,王耕的意識已經完全與田峻融合在一起,不僅接受了田峻的記憶,也接受了田峻的意識和感情。

  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王耕還是田峻,不知道自己是屬于王耕多一點,還是屬于田峻多一點,搞不清自己是帶著田峻記憶的王耕,還是帶著王耕記憶的田峻。

  或者,是王耕還是田峻已經不必再去分清,因為王耕和田峻已經變成了同一個人。

  風小了,雨停了,一束束春日的陽光從破敗的瓦楞中灑下來,在屋中跳動著斑駁的光影。

  一切都過去了,所有的傷心和焦慮,所有的遭遇和不幸都成了過去。

  仿佛是一場夢!

  一場長達一百多天的惡夢,隨著這春日陽光的到來被和煦的春風吹得無影無蹤…

  良久,田晏才推開田峻,瞪著田峻厲聲喝道:“臭小子,夏雪呢?怎么不見夏雪?!”

  田峻趕緊回道:“父親放心,雪兒活得好好的,雪兒也去見他父親了!”

  田晏這才語氣一緩,連聲說道:“好!好!好!都沒事就好!”

  說罷,田晏仰天大笑,粗獷的聲音,驚飛了梁上的燕雀。

  長久以來郁積于心的悶氣,也因這一笑而蕩然無存,片刻前的委糜之氣一掃而光,整個人一下子又精神了起來,老當益壯的虎將氣勢盡顯,讓人眼前一亮,卻又不敢輕犯!

  笑完之后,田晏對田峻道:“峻兒,走!隨為父去見姓夏的臭老頭,看他會怎么說!”

  田峻詫異地看著田晏道:“父親,你的病?你…你這…不會是回光返照吧?”

  “臭小子,你希望俺早死嘛?!”田晏氣得狠狠一腳踢了過去…

  夏育的宅子里,夏育也正與夏雪相擁而泣。

  與田晏相比,夏育的境況要好很多。

  在世人眼里,夏育依舊是那個叱咤風云的名將,此次戰敗也只是受田晏連累而已。

  因為是田晏“賄賂”王甫向天子請命出征的,所以戰敗的主要責任“必須”由田晏來承擔!

  所以,夏育雖然被抄家削爵為庶民,依然被世人所尊重。一些舊日的同僚和部下也一直在周濟夏育,給夏育買了宅子,送了很多財物,使夏育衣食無憂。

  實際上,在原本的歷史上,朝廷后來又重新啟用夏育,讓夏育任護羌校尉,直到中平元年(公元184年)羌人叛亂才戰死沙場。

  在漢末的天下大亂之前,最耀眼、最眩目的將星莫過于“涼州三明”(皇甫規字威明,張奐字然明,段熲字紀明,三人都是涼州人)。

  而在段颎手下,撐起段颎盛名的便是其手下的兩大軍司馬:左軍司馬田晏和右軍司馬夏育。古代以左為尊,夏育的地位略次于田晏。

  因為如此,最后段颎調到中樞朝廷之后,接替段颎護羌校尉的是田晏而非夏育,這次征鮮卑,皇帝給田晏的官職是破鮮卑校尉,而夏育是護烏丸校尉。

  也正因為如此,請命出戰鮮卑的是田晏,最后為天子劉宏背黑鍋的是田晏,背負“閹黨”罵名的也是田晏…

  自從草原歸來,夏育便與田晏大吵了一架,兩人還差點亮了刀子。不為別的,就為了夏雪。

  夏育認為是田峻這只“公狗”把夏雪拐帶去了草原。

  田晏則認為當初慫恿田峻隨軍立功的是正是夏雪這只“母狗”!

  若不是部下們拼命攔著,估計他們倆現在最多只有一人能活到現在。

  夏雪找到夏育之后,哭得梨花帶雨,夏育也是老的縱橫,喜極而泣。

  夏育半生戎馬倥傯,成家很晚,到了四十多歲才得夏雪這個女兒,后來夏雪的母親又死于羌亂。

  在這世上,夏雪就是夏育唯一的親人,也是夏育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父女倆哭夠了之后,夏雪才將在草原上的這一番經歷一一說給夏育聽,聽得夏育一會兒大皺眉頭,一會兒大呼痛快。

  最后,為人剛猛粗豪的夏育話風一轉,問了一個很敏感的問題:

  “雪兒,田峻那公狗…呃,峻兒他…有沒有把你怎么樣?”

  話聲未落,門外傳來粗獷的大叫:“有啊,連狗崽子都快要生出來了!哈哈哈哈…”

  “啊!田叔父,你也欺負我,不理你們了!”夏雪跺了跺腳,滿臉通紅地跑到廂房去了。

  夏育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眼看就要拔刀砍人!

  田峻跨前一步隔在兩只倔老頭之間,大聲喊道:“俺父親是回光返照…呃,不,俺父親是胡說的!我是清白的,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嗚嗚嗚嗚…”

  田峻很委屈啊:被夏雪的父親罵成公狗,又被自己親爹當眾“污蔑”,這…這…我招誰惹誰了嘛…!

  那次在草原逃命時,自己就想“啃”一口,結果不但沒啃著,還被踢了一腳…

  “我冤啊!我比…竇娥還冤啊!”

  田晏欲哭無淚,仰天長嘯,聲震寰宇。

  “臭小子,竇娥是誰?”兩只兇猛老頭同時喝問道。

  “峻哥,竇娥是誰?”夏雪也從廂房是跑出來問道。

  “呃…,I 服了 you三人!”田峻大叫一聲,轉身跑了出去…

  田峻才跑到外面,又被幾個身披鐵甲身材高大的軍漢給堵了回來。

  田峻勃然大怒,正要借機發作泄憤。

  就在此時,從軍漢的身后傳來一聲類似公鴨的叫聲:“小子,你就是田峻吧?可讓咱家給找著了!”

  隨即,一個身穿宮服高大威猛的宦官從軍漢身后轉了出來。

  田峻知道來者不善,連忙收起“發作泄憤”之心,行了一禮道:“草民正是田峻,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高大宦官一邊走一邊用尖細的公鴨嗓子道:“咱家姓蹇名碩,不敢稱大人,這次是奉陛下之命前來找你,快隨咱家去見陛下吧!”

  田峻連忙施了一禮道:“原來是蹇公公,失敬失敬!”

  說著,田峻又看了看因之前下雨時,自己到處亂跑沾了些雨水泥漿的衣服,有些尷尬地道:“只是這衣服,還得回驛館換一下。”

  蹇碩笑了笑道:“何須去驛館,咱家早就為你想好了。”

  說罷,蹇碩從身后小宦官手中拿起一個包袱,遞給田峻道:“咱家根據公子的身材,帶了三套衣服,你去試試哪套最合適。穿好之后,便隨咱家進京面圣吧。”

  細心周到!

  不僅為田峻帶來了入宮的衣服,還帶了三套不同款式!

  宦官中也有好人啊!

  這蹇碩,給田峻的感覺,言談和陸,細心周到,完全顛覆了宦官在田峻心中的印象。

  在田峻的印象中,宦官都是一副盛氣凌人屌不拉雞的樣子,沒想到蹇碩會如此通情達禮。

  其實這個蹇碩也是在歷史上比較正面的人物,可以說是太監中的異類,其行事頗為公正,也深得靈帝劉宏信任。靈帝設西園八校尉時,以其壯健而有武略,拜其為上軍校尉,領導袁紹、曹操等八校尉,以監督司隸校尉以下諸官。靈帝在病重時將劉協托孤給蹇碩,讓其立劉協為皇帝,后來,因大將軍何進欲立自己外甥劉辨為帝,將蹇碩殺害。

  “多謝蹇公公,長者賜,不敢辭,小子這就卻之不恭了。”田峻接過衣服,向蹇碩行了一禮道。

  三套衣服,分別是白、藍、黃三種顏色,都是名貴蜀錦所制,做工非常精細。

  田峻挑了件白色的,另外兩件卻沒還給蹇碩,而是隨手遞給夏雪道:“蹇公公一番美意,咱可不能辜負了,幫我收起來吧。”

  蹇碩沒生氣,反而嘎嘎笑道:“田公子為國立下大功,乃是少年英雄,能看得起咱家幾件衣服,也是咱家的榮欣。”

  夏育怕田峻這只“公狗女婿”得罪了宦官蹇碩,連忙屁顛屁顛找了幾塊馬蹄金奉上,卻被蹇碩堅決推辭。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狗配鈴鐺跑的歡。

  田峻本就長得英武壯實,配上這蜀錦漢服,再掛上幾塊玉佩防止被風吹開褲擺露出大腿和光腚,更襯托出一副濁世佳公子的人模狗樣。看得夏雪眼中異彩連連,滿臉花癡。

  田峻伸出手來,在夏雪眼前晃了晃,然后,在夏雪抬腿欲踢之前,大步向外面的馬車走去。一邊走一邊高聲吟唱道:

  “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

  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

  召募赴薊門,軍動不可留。

  千金買馬鞍,百金裝刀頭。

  閭里送我行,親戚擁道周。

  斑白居上列,酒酣進庶羞。

  少年別有贈,含笑看吳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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