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之下,狄努赫一族的領地。
風塵仆仆的都瑞爾族長,剛從現世的征伐中回到自己的故土。
這一次的入侵,給了它太多的意外,尤其是得知了魔主冕下的些許辛密之后,心中的震驚,更是無以復加。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它心中暗暗揣度著。
好在也算是收獲頗豐。
頭頂上,那個百無聊賴的小姑娘,正不安分地揪著都瑞爾觸角,上面一道道細密的小倒刺,成了她新奇的玩物。
一遍遍地捋過,作為蟲族最敏感的部位,都瑞爾都忍不住陣陣哆嗦,卻又不好發作。
神原沙耶子,可是新一代的蟲祖大人,將來至高無上的存在之一。
“還有多久才能到啊?你的腦殼太硬了,坐的很不舒服呀!”
沙耶子很不滿意地抱怨著。
都瑞爾族長只能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哄著她“就快了,就快了…”
狄努赫的城堡近在眼前,手下的高等惡魔們,也被它驅散,各自回到自己的巢穴中。
都瑞爾正籌劃著,下一步該怎么做,好讓蟲祖大人盡快回歸。
龐大的身軀蠕動著,不知不覺便進入到自己城堡的大殿。
滿懷心事的它,絲毫沒有留意到,仆人們除了恭敬以外,還有一絲提醒和暗示。
它悶頭來到寶座之下,正要走上前去。
一抬頭,那個銀發小巧的身影,旁若無人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無表情地把玩著手中的黑色小花。
剛在現世見到過的這張臉,讓都瑞爾有一瞬間的恍惚。
回歸神來,它瞬間趴到在地上,就連頭上的神原沙耶子,都被這劇烈的動作,給甩了出去。
“哎喲!”
小姑娘一聲驚呼,揉著小屁股,不滿地瞪著那個鵪鶉一樣,還在顫抖的大家伙。
“你干什么呀?”
神原沙耶子問道。
都瑞爾此刻根本不敢搭理她。
魔主冕下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難道自己在現世的經歷,已經被冕下得知了嗎?
它動都不敢動,就連頭頂的兩根觸角,都耷拉了下來。
莉莉婭娜將手中的永恒之花收了起來,重新插回到自己的耳畔。
她從得知消息之后,便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然而,還是遲了一步,等她趕到的時候,都瑞爾已經追著服部真介沖出了深淵之門。
身為主宰的她,秩序壁壘給莉莉婭娜帶來了極大的約束力。
此時受“灰燼”牽引,頂級地下城的通道,顯然無法滿足她這種等級的降臨。
莉莉婭娜只能無奈地守在了這里,等著都瑞爾的回歸。
看著身下那個碩大、丑陋的身軀,正哆哆嗦嗦地抖個不停,魔主莉莉不由地皺了皺眉。
“都瑞爾,我希望你給我帶來的,都是好消息。”
櫻色的唇瓣開合著,從那張可人的小嘴中,莉莉婭娜緩緩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但聽起來,卻更加讓人不寒而栗。
“是、是!”
都瑞爾趕忙連聲回應。
它不敢有絲毫的隱瞞,將自己在現世所經歷、見到、聽到的一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統統交代了出來。
短短數十分鐘的經歷,在都瑞爾的努力回憶和精細加工,以及對自己貢獻的潤色上,硬生生說了一個多小時。
聽到一半的時候,莉莉婭娜的眉頭總算稍稍緩和了一些。
都瑞爾暗地里松了口氣。
幸好自己敏銳過人,洞察了那對男女和魔主冕下,非同尋常的關系。
看來,這條蟲命,算是保住了。
于是,它講述起來,更加賣力。
莉莉婭娜一直耐心地聽它說完,沒有任何打斷,嘴角時不時地微微勾起一絲淺笑。
從都瑞爾的口中,作為妹妹,她不難想象姐姐那時焦急又欣喜的模樣。
兩百多年了,自己無時無刻地不在想念姐姐。
當然,還有那個家伙。
太過分了,居然讓莉莉等了這么久。
“就這些了么?”
都瑞爾把能說的全都說完,卻沒想到剛一停下,面對的就是魔主冕下的靈魂質問。
似乎很不滿意這僅有的信息,莉莉婭娜的臉上又是一寒。
都瑞爾族長都快哭了。
我…我總不能現編吧?
它大腦袋直縮,口中嗡嗡地也不知該說什么。
“哎,你就是莉莉婭娜姐姐嗎?”
就在這時,已經快要把身旁的石板扣出個洞的神原沙耶子,忽然開口說道。
她無聊太久了,兩個人,沒有一個管她的。
都瑞爾的呼吸頓時一滯。
在深淵,可沒人敢直呼主宰的尊名。
它正要開口幫著辯解什么,寶座上的魔主冕下,卻是一揮手,將它那龐大的身軀趕開。
隨后風姿娉婷地走了下來,臉上不見任何不悅。
“是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莉莉婭娜用極其少見的和顏悅色,柔聲問道。
“啊,衛宮先生告訴我的,他說,深淵之下,會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就叫這個名字。”
不可一世的魔主使勁兒抿著嘴唇,盡量不讓自己的笑容,顯得太過張揚。
“咳!”
她一聲輕咳,掩蓋著些許不自然,手掌微微一托,神原沙耶子的身體,自行從地上站了起來。
莉莉身后拉住她的小手,聲音更加親和。
“是嗎,那,他還說了些什么?”
“唔——”
沙耶子歪著小腦袋,想了想,隨后靈光一閃。
“哈!想起來了,他還說過,很快就會來這里,還會給我帶很多章魚丸子,還有壽司卷!衛宮先生可真是個大好人。”
莉莉婭娜的臉上,溫柔幾乎是快要滴下來的東西。
這個沒良心的家伙,總算還沒忘記和自己的承諾。
有了這番交談,她對于神原沙耶子,心中更是欣喜。
除卻沙耶子算是此刻深淵下,與她外貌最為相似的人以外,最重要的,還是她給自己帶來了一個無與倫比的好消息。
他…不,姐姐要來了!
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莉莉婭娜這才將自身的情緒調整回來。
她轉過身,雙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揚起,冷面肅立對著都瑞爾。
“這個女孩兒,我帶走了,最近關注一下秩序壁壘,如果還有不穩定的情況,隨時和我匯報。”
都瑞爾的心都焦了。
神原沙耶子可是狄努赫一族用“灰燼”換回來的,此刻眼瞅著就要被魔主冕下帶走…
但它終究還是不敢說一句“不”字,點頭應是。
莉莉婭娜牽起沙耶子的手,轉身向外走去。
臨至門前,她的腳步又停了下來。
“我會幫她恢復魔力,蟲祖的力量,我也很好奇。”
莉莉婭娜說完,便與沙耶子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大門之外。
都瑞爾長長松了口氣。
魔主冕下難道就不擔心,蟲祖大人的復蘇,會動搖到她的地位嗎?
不過,這話只敢放在心底想想就是,說出來的話,可不就是找死么。
冕下,她,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怕!
“東京的異常地下城,結束已經五天了,在此,我們深切悼念地下城中罹難的一千三百五十六名同胞。”
“災難的突發,讓所有人始料未及,但今天,我想有一個名字,應該被提到,他所做的一切,值得被每一個東煌人銘記。”
首都,零號機關的專屬衛生所內,鴉雀無聲,只有電視上的直播,敲擊著房間內,所有人的心。
異常的結束,有一陣子了。
而作為電視專題的主角,林瀟還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
這已經是第六天了。
一劍轟殘了服部真介,又拆掉了神道社大廈之后,三名天驅親至。
在“赤心”所帶來的副作用下,林瀟終于不用再強撐自己的身體,放心地昏睡過去。
而這一睡,就是將近一周的時間。
他始終沒能醒來。
這種情況原先不是沒有過。
使用過“赤心”的戰士,輕則魔力盡失,回歸普通人,至多身體素質上稍微好一些,重則永遠陷入沉睡,甚至就此隕落,也不是不可能。
對于零號機關來說,“赤心”既是禁忌,也是榮耀。
而今,這份榮耀,落在了林瀟的頭上。
從鸞的口中,再加上那些幸存的東煌同胞,徹底調查清楚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閻君痛心疾首,但又無能為力。
一位如此天才的頂級覺醒者,他可以肯定,超階位之下,絕對沒有人會是林瀟的對手。
可他,竟然就這樣折在了重櫻,折在了東京,折在了神道社的手上。
閻君滿腔怒火無處發泄。
眼下的東京,已經不需要他再去做些什么,茫茫廢墟之上,活下來的人,也百不存一。
東煌方面的壓力,除了譴責以外,大批覺醒者借著撤僑引渡的機會,直接強駐東京,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善了。
服部真介也只剩下了半條命,此時面對零號機關的天驅,也是夾著尾巴做人,深入簡出,似乎對于神道社的事情,再也不管不問。
老家伙有心無力,眼下的局面,已經不是一個s級,所能左右的了的。
但這一切的一切,終究于事無補。
遇難的一千多名同胞,幾十位第九局保衛科戰士,以及林瀟這樣的頂級覺醒者,他們的凋零,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彌補。
可至少,他們的事跡,應該被知道、被銘記。
林瀟的專屬病房內,床上躺著那蒼白的身軀。
床的兩側,分別坐著林爸、林媽、筱筱,還有鸞。
盡管地下城剛剛結束,零號機關中,還有著大量的報告,等著鸞去核對、批示。
但她每天都要抽空來這里,坐上好一會兒時間。
只是,時至今日,床上的那人,還是死氣沉沉,沒有絲毫動靜。
這段時間,東煌的九位天驅,也都相繼前來探望過。
對于林爸、林媽來說,這些可都是平時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不過那又如何?再多的榮譽和臉面,也比不上自己兒子的健康來的重要。
筱筱和林媽的眼睛都是腫的。
這幾天來,她們不光睡不好,眼角也一刻都不曾干過。
鸞還記得,前幾天龍君和閻君來的時候,閻君曾問過,林瀟究竟什么時候能醒過來。
龍君的表情有些莫名的復雜。
她搖了搖頭,說道“自從那天之后,林瀟的命輪,我再也看不清了。”
如果當時就知道會出這樣的事情,她必然會阻止林瀟前往東京。
這還是自覺醒以來,她的第一次失算。
電視上的直播還在繼續。
鏡頭給到了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兒。
即便林瀟還醒著,他多半也認不得這位姑娘,但在女孩兒的心中,當時的那道背影,可能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楊小姐,您是說,當時神道社的覺醒者,想要強行將你們扣押回去,然后,是林瀟救了你們,是嗎?”
女孩兒紅著眼眶,用手中的紙巾擦拭著眼角,無聲地點了點頭。
“那后來呢?”
“后來,林瀟大人得知了還有一批同胞被困在神道社大廈里,他…他就…”
說著,女孩兒的淚水又出來了。
這已經不光是救命之恩的問題了,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做到這樣的地步,更何況,林瀟的這一去,已然釀成了他此刻的狀態。
女孩兒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這群人,當時為什么沒能出聲勸一勸他呢?也許,事情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他義無反顧地趕了回去,將所有人,救了出來…”
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著。
伴隨著直播中,有些沉重的背景音樂,房間內,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的筱筱和林媽,淚水又奔涌而出。
這一刻,作為親人,她們有自豪,也有驕傲,但更多的,還是痛心。
林爸坐在離林瀟最近的位置上,他那有些粗糙的大手,握住林瀟搭在床邊的手掌。
自己的兒子,成長成現在這樣,他本該欣慰,卻怎么也感受不到絲毫的喜悅。
“張會長,據說,在神道社的防御圈內,為了對付你們,他們曾經動用了魔晶粒子炮,是這樣嗎?”
電視鏡頭上,一個帶著墨鏡的中年男人,年紀和見識給了他沉穩的氣度,但此刻,依舊帶著抹不去的悲哀之感。
他點了點頭。
“是的,這種慘無人道的行徑,應該被所有人類共同唾棄。”他憤怒地譴責道。
“那么,你們又是怎么躲避開炮擊,幸存下來的呢?”
“林先生當時沒有任何猶豫,他只是讓我們伺機離開,承諾會擋下炮擊,隨后便朝著粒子炮鎖定的方向迎了上去。”
“說句心里話,當時的內心,已經十分絕望,根本想不到,林瀟先生愿意用這種方式,來為我們爭取一線生機的可能。”
“生命本不該有貴賤之分,但只是一線生機,根本不值得他這么去做。”
“可林先生毫不猶豫。”
“也許是狹隘限制了我的思想,不過,我想正是因為有想我一樣渺小的人存在,才更能襯托出那些人的偉大,林瀟,就是其中之一。”
“好在,零號機關的諸位趕到了,挽救了這樣一場悲劇。”
電視直播前,同時面向東煌全境,黃金時間段的直播,這樣的一番獨白,讓無數家庭都沉默了下來。
高尚?或許已經并不足以描述這樣的人。
偉大才是!
林瀟所做的一切,值得被每一個他救下來的人感激,更應當被所有東煌人所欽佩。
電視直播中,主持人低沉的聲音,繼續講述著這個讓人悲傷的故事。
身為a級覺醒者的林瀟,在整個地下城的最后,力退超階位的服部真介,擊敗s級,成就了屬于自己的神話。
這是覺醒者層面上,問鼎巔峰的象征。
但遺憾的是,東煌的這位超級天才,卻就此隕落,再也不可能使用魔力了。
他的魔力回路已盡數摧毀,即便醒來,也只能當回普通人。
這些成就和輝煌,將不再復現,永遠成為傳說,稱道于每一個覺醒者的口中。
a級之軀,勝過s級!
林瀟就是傳奇,拼上一切譜寫出的傳奇。
而他在東京異常地下城的所作所為,也無疑將被傳頌成一段史詩。
英雄,他配得上這樣的稱號。
民之標榜,國之柱石,實至名歸!
無數電視機前,所有認識林瀟的人,心中都不可避免的顫抖著。
秦夢璇這一刻才真正清楚,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物。
只是,女孩兒的心思,注定無法傳達到了。
泰安地下城中的經歷,將成為記憶沙灘上,最寶貴、最明亮的一顆珍珠,被她永久珍藏。
而信誓旦旦說過,將來一定要讓林瀟好看的杜明浩,此時心中的羞愧,更是將他徹底吞沒。
與這樣的人相提并論,自己…又怎么配得上。
昏暗的小房間里,一個纖細的身影抱成一團,縮在一起。
她痛哭著,幾乎無法呼吸。
“林瀟,我好想你…”
淡淡的白色光輝,在她情緒的波動到達頂點時,從頭頂的黑發間擴散出來,眨眼間,變得格外凝實。
東林,宋家的公館內。
兄妹倆抱頭痛哭,宋菡薇靠在哥哥肩膀上,死去活來,快要暈過去。
就連宋宇軒,這個沒心沒肺的家伙,此時都不斷用手指擠壓著雙眼,眼眶紅紅的。
“這幫狗日的神道社雜碎,太不是東西了,我大哥,他…怎么這么傻呢!”
宋明華本來還沉浸在思緒中,即便這把年紀,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情,他還是免不了有些感慨。
但一聽宋宇軒這話,又被氣到了。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親兒子的頭上。
“這是傻么?好話賴話都不會說,以后對小瀟尊重點,別沒大沒小,口無遮攔的!”
宋宇軒白了老爹一眼。
自己有多尊重大哥,還用他多管閑事么?
可是,就算在這么多人的牽腸掛肚下,林瀟的還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鸞將毛巾擰干,仔細地幫他擦了把臉。
“鸞小姐,你放著我來就好。”
林媽禮節性地勸了一句。
鸞執拗地搖了搖頭。
“阿姨,您不用介意,哪怕林瀟以后…”她停頓了一下,沒有說清楚,“我還是會一直照顧他,一輩子都沒關系,這是我欠他的。”
她平靜地說道。
本該使用“赤心”的人,是她才對。
林媽默默地看著眼前的姑娘,身材高挑,長相標致,清冷卻不傲慢,雖然比不上自己那個兒媳小艾啊,不過也算是相當不錯了。
說起來,自己兒媳去哪了?好些天也沒見她來。
林媽正想著,鸞也剛剛停下手上的動作,一聲虛弱的聲音傳來。
“你想的倒挺美…”
鸞觸電般地轉過頭,望向身下的那個人影。
林瀟雙眼微張,扯著嘴角,正帶著揶揄地望向自己,看上去,有些幸災樂禍。
自己剛才的話,定然是被他聽到了。
盡管只是戰友情誼的表達,但一瞬間,鸞感覺自己的臉頰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
“治療師!治療師呢?”
她靈光一閃,嘴邊說著,便循著思路向病房外走去。
終于醒了!
旁邊的爹媽和妹妹,頓時圍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