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琰性格清冷自傲,但是對于孩子的態度卻好得讓人吃驚,對林云英罕見地點了點頭,認下了那個稱呼,整個李府的侍女看著那邊兩個青年,想要靠近,卻又不大敢湊過去,破天荒對那唯一被允許親近的女孩產生了些嫉妒的荒謬感覺。
可旋即那清冷青年便略略抬眸看來,目光仿如霜雪,幾個放在尋常人家里已能算是小家碧玉的秀氣女子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竟然對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產生嫉妒情緒,不由垂首,都有些尷尬得無地自容,面容漲紅退去。
青年伸出手,黑色袖袍將兩個孩子的身影遮住。
這一月以來,周琰常和齊天于星海之上切磋交手。
交手之后就會來李家稍坐,林云英將他二人帶入一處雅致的亭臺,周琰與齊天則隨意交談論證方才交手時候的得失,他們一個是走出太古時自身跟腳的異獸,一個則是身負蒼天之血的兵神。
一者氣血雄闊,舉手投足就有難得偉力;一者則是刀法大宗師,更將兵法和刀法融合。
彼此道路不同,境界卻又相仿,交談時往往對彼此都有觸類旁通之感。
在這時候,唯獨和兩人都親近的哪吒以及林云英能夠旁聽。
女孩照例取出了自己手制的梅花糕點,沏好的茶,然后一絲不茍地推到中間,給兩位氣質各異,手段風格更是截然不同的青年斟了茶,然后才用小手抱著茶盞,認認真真去聽。
哪吒倒是孩子心性,只顧吃梅花餅。
也不知是否是一直被師姐喂食的緣故,還是說師姐師弟的關系。這多少天生具備勇武和桀驁的孩子,對于林云英頗為親近,即便是自己父親,他鬧起性子來也要如猛虎一般地扯動,不依不饒,可對這抱劍的女孩,卻始終老老實實的,哪吒再鬧性子,她只是抱劍看著,輕輕道一聲回來。
哪吒也只能扁著嘴含著兩包眼淚,倒拖長槍跟著師姐走。
最多路過老爹旁邊,用一雙小腳踹一腳,讓那位德高望重的李將軍抱著小腿,滿臉苦笑。
周琰和齊天講述完方才切磋交手所得之后,又話鋒一轉,談論八九玄功精妙之處,哪吒不在意,只是玩耍手中的木質玩具,云英兒先前曾聽過這門功法,知道并不是自己所能修行,故而只是抱劍冥思,擷取部分精妙之處,納入自身劍訣之中,絕不貪多。
講法論道,兩個時辰之后,遠處傳來兩道靈箋。
一者落在周琰身邊,一者落在齊天身旁。
兩道靈箋之上的氣機相同,顯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兩人聲音都微微停頓,彼此看了一眼,各自取靈箋去看。
齊天打開靈箋,其上寫著一道法咒,言明去某處尋找天下遁速無雙的法門,將所去的位置,以及那道法咒都記下來,靈箋就已經無風自散,齊天抬眸看向旁邊周琰,卻看到這儒雅兵神臉上神色先是愕然,旋即隱隱怒氣,最后那怒氣卻又像是狠狠地一拳砸在空中,極度憋屈地收了回去。
齊天微怔。
周琰閉目定神,熟悉后,睜開眼睛,神色一如既往,嗓音平淡道:
“這一段時日,我暫且不能來此。”
“為何?”
“…我要去帝都。”
壺中界。
白發道人尋到那在此界地位等同于蒼天的灰衣男子,昊天正在這壺中界最高一處山峰上,俯瞰人間云海,神色平和,道人提了兩壺酒,毫不客氣直接坐在旁邊,隨手將一壺酒扔到昊天懷中,也去看那云海,喝一口酒,笑道:
“你倒是瀟灑。”
昊天手中有酒,也慢飲一口,淡淡道:
“是么?我雖然不認為算是逍遙,可閑看紅塵,倒也有所領悟,近日新學了人間一句話。”
“哦?什么話?”
灰衣男子看一眼道人,淡淡道:“無事獻殷勤。”
白發道人微愕,旋即大笑道:
“可是我這道士窮是窮了些,可既不奸也不盜,行的端做得正,卻和這句話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你這句話可沒學好。”
昊天不置可否,看著人間和云海下酒,道:
“那你此次前來,難不成是專程尋我來喝酒?”
趙離尷尬笑了笑,道:
“這自然是一個理由,不過,也還有順便的事情。”
昊天露出一絲笑意,道:
“何事?”
道人慢慢飲酒,將自己打算前往帝都的計劃和昊天說了說,灰衣男子安靜聽完,微微皺眉,道:
“不妥。”
“陰陽權柄極為靠近源初,日月,晝夜聯合,各自持拿二分之一陰陽權柄,說是二分之一,卻并不是指范圍不夠,其實祂們所持的,各自都是完整的權柄,只不過是強度不能夠稱之為獨一無二。”
“也就是說,你所持的陰陽權柄全是全,也足夠完整,但是如果和日月,或者晝夜為敵,恐怕沒有辦法全部發揮出來,哪怕不遇到這些,遇到和陰陽相關的先天神,也沒有辦法發揮全力。”
也就是說,范圍完整,優先程度卻不是絕對的。
對于下位神靈的壓制也比不上完全程度的先天神。
趙離若有所思,不過這一點他并不在意,他不可能和日月晝夜對上,而對于尋常權柄的壓制,陰陽權柄配合白色空間也足夠用了,昊天看他表情,多少猜出其心中所想,又平淡道:
“還有一點。”
“陰陽權柄足夠強,但是遮掩氣機和命格的能力,未必瞞得過蒼天。”
道人笑了笑,道:“那是最好不過。”
昊天挑眉。
道人從容笑道:“因為我本來就不打算瞞過祂,你想,我若出現在蒼天的眼皮底下,必然會吸引他大部分注意對吧,祂會極為好奇我到底想要做什么,哪怕是我每日飲酒作樂,祂都不可能將我忽略過去,就是我大醉過去,他都得要盯著我。”
昊天淡淡道:“畢竟見過你那一劍。”
道人長笑,道:“不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你可將這句話記下,可比你剛剛用的那句恰當的好,也妙得多。”
“不錯,那一劍還歷歷在目,我出現在帝都,至少占據他七成注意力,也就是說,他對于其余地方的掌控將不可遏止地下滑。”
“人間還有一句話,叫做顧此失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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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若有所思。
趙離晃悠著手里的酒壺,道:“這一次,我既是為了順勢拔出那把據傳說初代人皇所鑄之劍,所以辛兒便不得不同行,有些事情,我作為老師可以幫他,可以代他去做,但是有些路,只能他去走。”
“那把劍,要么不拔,若要拔劍,只能他自己來,我也問過他,他愿意。”
昊天皺眉道:“可你愿意讓他去冒險?”
道人自嘲道:“哪里舍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反過來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我給他找了個足夠強的保鏢,這一次,周琰會隨著我和辛兒一同去帝都,恰巧,三年前,姬氏帝都派遣大臣前來,要在天乾國尋一王子為質,一直沒有得手,更因為種種原因,逗留元朔。”
“此次辛兒便以質子的身份,理所當然前往帝都。”
“周琰為護衛將領,我嘛,就是這質子的老師。”
昊天第一時間不是其他,而是注意到那個難得讓他有些心緒復雜的名字,道:
“周琰…你如何能讓他答應?”
道人悠然笑道:“簡單。”
“告訴他辛兒要去帝都當質子,然后告訴他需要他親自護衛一路。”
昊天愕然,然后嘆道:“這只會激怒他。”
道人笑瞇瞇道:
“對,但是最后我寫了一句話。”
“什么話?”
“可以壞了蒼天的好事。”
于是昊天無言以對。
道人見這那灰衣男子難得露出愕然復雜有些怒氣又哭笑不得的表情,得意至極,放聲大笑,仰脖飲盡了酒,拍了拍灰塵站起來,然后道:“我方才說,我若去帝都,則蒼天顧此失彼,可還記得?”
昊天點了點頭。
道人看著云海,輕聲道:“顧此失彼,蒼天必須注意我的行動,而除去蒼天,其余諸神卻又難以察覺到我,所以,若是同時有兩個我,一個拖住蒼天,另外一個,就能在這燈下黑之局里從容行動。”
昊天微怔,若有所思。
那方才還頗為從容的道人咳嗽一聲,尷尬道:
“所以,道友你能不能把我之前借你的身外化身先還給我?”
“這個,你看,酒也喝了對吧?”
昊天瞪大眼睛,險些被這不要面皮精明市儈的懶散道人給氣笑了,連連搖頭,道:
“好啊,區區一壺濁酒,就要換那一身外化身,世上可有如此好的買賣?”
道人認真思考,點了點頭,然后伸出兩個手指,認真道:
“那,兩壺?”
昊天氣笑道:“兩壺?兩壇都不可能。”
趙離尷尬地揉了揉眉心。
過了一會兒,恢復了原本的平淡心情的昊天皺了皺眉,道:
“你要帶走那身外化身,此界星象就要混亂,故而不可行。”
趙離立刻開口道:
“無妨,關于星象部分的特性可以分離出來,留在此界作為群星中樞,并不干擾。”
昊天越是不解,道:“但是,這樣那身外化身還有何用?失去群星特性,這化身不過只是個尋常的仙人實力,你眼下本身實力就要凌駕于這身外化身原本。”
道人笑道:“你且取出來。”
昊天拂袖,讓那和趙離相貌相似,但是戾氣威嚴都更重的身外化身帝俊出現,一身黑金色的袞服,眼底霸道至極,但是剝離星象之后,整體氣機卻驟然墜下,最后穩定下來,不過是妖皇層次,連那種威嚴和戾氣都顯得過于尋常,外強中干故作聲勢。
趙離伸出手,掌心緩緩浮現出一道流光,散發灼熱氣機。
昊天瞳孔驟然收縮:“這是?!”
道人輕聲道:“我只當做云中君那家伙將陰陽神打得權柄四失其三,卻未曾想到,他直接將陰陽神打成了殘軀,陰陽權柄盡數剝離,其實當日他對雷神說的那句話,可惜太陰太陽歸屬于東皇,我就該猜得到,天蝕君做事素來決絕霸道。”
“晝夜之力歸于我,陰陽樞機入雷霆,太陰物歸原主。”
“此為大日之精,諸天至陽之權。”
道人屈指輕彈。
大日權柄歸于帝俊。
浩瀚至極的磅礴熱浪一瞬間沖天而起,直欲焚盡三千世界,火光一瞬收斂,道人負手而立,衣擺白發微微揚起,在他身前,受群星洗練,得大日諸權的帝俊神色已然散去戾氣,只余下了雍容霸道的堂皇正大。
道人將帝俊化身收入袖袍,沖昊天拱手笑道:
“那我便先將這分身帶走了。”
“放心,他日給你帶酒。”道人眨眨眼,伸出兩個手指,然后又伸出一根手指:“三壇,三壇全天下最好的酒。”
昊天拂袖,嘴唇開合,吐出一字:
“滾。”
道人大笑離去。
七日之后。
一輛馬車在諸多高大修士的保護下,緩緩駛出云霄城。
馬車車夫旁邊,坐著身穿黑衣,雙目緊閉的清冷名將,旁邊其副手騎著神俊靈駒,背負以器匣所封的三尖兩刃刀,一對少年少女騎馬在旁,馬車里竟然只有個滿臉人畜無害,仿佛極度虛弱,下一刻就會咳血的道人。
道人掀開簾子,望向遠方。
大周·帝都城。
然后虛弱地咳嗽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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