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神開辟的世界當中。
白發道人動作只一瞬的恍惚,就如往日那樣,不緊不慢,從容飲茶,只是地神的視線仍舊溫柔,道人沉默了下,略帶些自嘲回答道:
“倒也就那樣,走過來了,回頭去看,也說不過有多苦。”
“只是有的時候,也會懷疑自己現在的路子和方向是對是錯罷了。”
女子溫柔微笑,做出傾聽的動作,分明沒有開口,卻讓人知道,她很想要知道接下來的答案,趙離沉默了下,稍微往后靠了靠,嗓音平淡道:“我認識曾經的蒼天,而現在的蒼天,已經讓我陌生到,覺得他們是徹底不同的兩個人。”
“府君說過,蒼天付出很大的代價,讓他已經無法回頭。”
“在此之前,我曾經告訴自己,我和他不同。”
“但是這一次刀刀見血的廝殺之后,我才知道我和他好像并沒有本質的區別,無論是否愿意,無論出發點和目的是什么,我們都做了那以眾生為棋的腌臜勾當;而現在,我和他的手中都染了血。”
“這血有對手的,也有自己人的,有無辜者的。”
“嵐洲一戰,四萬天兵和妖族精銳,活下來的不足十分之一。”
“那并非是單純數字的堆積,是愛笑的孩子,偏執固執和家人別扭的青年,是對未來抱著某種期許的年輕人,是對族群具有保護職責的妖王,是家庭血脈的支撐,父親的孩子,孩子的父親,一個人死去,一個妖族死去,連帶著許多人的某一部分一同逝去。”
“繼而重復三萬六千五百三十六次。”
“與神之戰,戰死后最好的下場不過輪轉,有些連輪回資格都不再有,而我很清楚,這只是開始。”
地神想了想,輕聲道:“你有必須要這樣做的理由。”
道人手掌籠在袖口里,道:
“確實有正當之理由,有不得不如此為之的道理,我不會后悔,也不曾對他們隱瞞,他們都知道自己此戰的意義,也知道為何而戰;但是這種正當性同樣不能抹去手中血腥,慈不掌兵,我已比掌兵更甚。”
“眾生平等。”
“當踏上這一條道路的時候,無論我還是祂,所謂幕后操控天下之人。”“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極惡。”
“所以說到底啊,而今的我,蒼天,外道,本質并無區別。”
道人呵出一口氣,抬起手,看著自己那雙白皙手掌,自嘲笑道:
“我本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沾染血腥。”
地神看著眼前白發蒼蒼的道人,輕聲道:“后悔嗎?”
白發道人答道:“娘娘可曾見到而今之人間,而今之紅塵?”
女子微微點頭。
“如何?”
“甚好。”
于是道人從容回答:
“那便不悔。”
或許當真是地神厚德載物的氣質影響,不知不覺間,趙離將一直積壓在心中的東西和眼前這位女子一一道出,讓他心中也安寧許多,最后起身告辭,已經背負了后土之名的女子將他送出,臨別之時,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為道人整理了下衣服,然后踮起腳,伸手按在道人白發上撫了撫。
或許毫無半點雜念,玄黃塔并無半點反應。
道人微怔,女子收回手掌,柔聲道:
“你和他們相似,卻也不同。”
“蒼天外道,并不會將要做的事情告訴那些孩子,我看到過他們,他們直到最后戰死的時候,都不曾后悔過。以眾生為棋子,和眾生為戰友,看去相似,卻并不相同。最大的證據便是,當那一切發生的時候,你才是第一個戰死的不是么?”
道人沉默了下,攤手笑道:“這便是地神嗎?”
女子柔和笑道:“畢竟,相較于他們,你終究還太過年輕了。”
“若是心里還有些心事,隨時可以來這里。”
趙離道謝之后,行禮離去。
道人重新出現在了雷池平原之上,太陰,青鸞鳥,以及那少年祖師也齊齊出現,此刻人間已經是晚冬的景致,天空灰蒙蒙如同一層鉛壓了下來,此地原本靠著星海,只是被群山峻嶺所阻隔。
現在那山海雖然分開,但是多出五百里五指山。
翻過山去,更是嵐洲地界,導致雷池大澤一帶徹徹底底地成為了內陸區域,更是享受不來毗鄰星海的好處,不過說到底,靠近星海的利益不過是來自于和其余大洲的商業往來,現在嵐洲就在不遠,自然有人愿意攀過山崖去那里,終究是得了益處。
只是五指山下壓了兩尊先天神,上百的神魔。
當真是兩位獲罪孽神,一百零八洞權柄妖魔,若是有法子,尋一處下界,來次水滸洗去其記憶和因果業力倒也無妨,趙離搖頭失笑,將這念頭斂去,地府輪回之事,生死簿上連大致命格都有,只憑借泰山府君還做不到。
風吹而過,天上白茫茫地落雪。
本就是隆冬,五指山一側更是有兩三百里永遠的冰山,狂風肆虐,雪花大如竹席,很快便天地一片蒼茫,青鸞鳥不知從何處取了一把竹傘,給看著雪景失神的白發道人撐傘擋雪,衣擺流蘇在風中微微擺動,太陰站在一側,那少年則是已自城中,于風雪蒼茫當中,驅車而來。
少女撐傘,讓道人上了車來,少年詢問道:
“天尊接下來可是要回九黎?”
趙離看著那一座五指山,想了想,道:“不了,去嵐洲。”
“嵐洲?”
“嗯,你們去告訴東皇他們,這一段時間,我就在嵐洲暫住了。”
少年祖師略微不解,但是也沒有開口,只是驅動靈獸,風雪蒼茫,一道雷霆破開風雪,出現在了嵐洲當中,但是卻沒有去那繁華之地,只是去了舊城區,雷霆氣機剛正迅猛,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嵐洲的舊城區,是被嵐洲大城所忽略和看不上的落魄地方。
道人斂去了那一身天尊裝束,仍舊是青袍芒鞋,一手提劍,就只白發刺目,發簪之上陰陽流轉,白雪茫茫,踏青石地板而來。
在那閉鎖寒梅的院落前安靜看著。
道人屈指敲梅花。
當當當。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蹬蹬蹬的腳步聲響起,門打開來,農家弟子林節好奇看著外面有些眼熟的道人,在那白發上頓了頓,客氣道:
“這位先生是?”
道人笑道:“在下白眉,俗名趙離,路過這里,有些饑渴。”
“所以想要向閣下討一碗水喝。”
林節還沒有回答。
梅花樹下林云英已經看到那道人,感知到熟悉因果氣息,下意識抬起頭來,然后一雙眼眸豁然瞪大,道人微笑俯身,伸出手,梅花樹下,抱劍孩子邁開腳步,蹬蹬蹬奔來,可臨到頭來啊,還是也沒有如那些尋常孩子一樣投入懷抱。
她總是那樣知道禮數分寸。
止住腳步,想要如同往日那樣向師父行禮。
一只手掌輕輕按在女孩頭發上。
孩子身軀頓了下。
寒梅樹下道人微笑低語:
“云英兒…”
他說:“師父找到你了。”
作息簡直越來越陰間了,淦…第二更盡可能早一點,不過今天的更新大概會稍微少些,一方面是確實只剩下收尾的一點點,一方面是,再陰間下去,感覺更新和我總得沒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