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朽最后一絲意識里只有黑暗里的一點微光。
當微光徹底被黑暗淹沒之后,他的耳畔響起一聲尖銳的劍吟聲,便再沒了知覺。
視覺、聽覺、嗅覺、痛覺統統消失不見,仿佛置身黑洞之中,沒有任何參照物,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存在著。
整座伏龍山脈,由南至北,皆被血色籠罩,山體分裂、震蕩、移動,將那些來不及發出的哀嚎聲徹底吞噬。
唯一幸運的是,伏龍山脈的動蕩沒有波及到兩國邊境的百姓。
宣冬州內,無數百姓緊張的望著遠方血色天空,又是驚駭又是忍不住好奇心。
在某個屋頂上,白衣隨風擺動,斷月靜靜的看著這一幕,臉上掛著古怪的笑容。
屋檐下方的古井旁,依舊邋遢如常的白霧居士眼中映著血色,不停的嘆息著。
攬月樓下五層依舊在維修,只是施工速度明顯比之前快了很多,因為那個溫柔可人的女掌柜突然加了雙倍工錢。
或許是突然有錢了吧。
房間內的氣氛有些緊張。
夏宣和紀寧兒隔著長桌已經對視了很久,誰都沒有先開口,但明顯紀寧兒有些緊張,甚至是害怕,畢竟自己的修為跟對方還是有些差距。
天光透過窗戶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影子,卻是有些陰冷。
某個時刻,夏宣忽然說道:“怎么?不是說好在此碰面,仲王不敢來了?”
紀寧兒尷尬一笑,撓了撓腦袋,說道:“元溪州事務繁多,王爺一時走不開,還請夏姑娘見諒。”
夏宣冷冷一笑,慢悠悠的說道:“如果朝廷知道正有一支萬余人的部隊朝著離川靠近,不知仲王的命還保不保得住?”
紀寧兒臉色一變,緊緊握了握拳頭,寒聲道:“此事極為隱秘,你怎么會知道?”
夏宣說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要小看了血部的本事。”
紀寧兒的呼吸逐漸加重,盯著面前的杯盞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不愧是公主殿下,那支部隊的確是仲王部隊的一部分。”
“試探?”
夏宣雙眉微翹,如柳葉般鋒利。
紀寧兒肅然說道:“如果能控制皇城最好。”
夏宣說道:“仲王不會這么蠢,皇城也沒有你們想象的那般脆弱。”
紀寧兒盯著她的眼睛,說道:“我真的難以想象,如果公主殿下是男兒之身,當今太子恐怕早已經死了吧。”
夏宣眼神一冷,說道:“你在說什么?殿下與太子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紀寧兒笑著搖了搖頭,不想再與她爭辯這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實。
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仆人模樣的女子走了進來,在夏宣身旁低聲耳語。
夏宣的臉色逐漸變得精彩起來,忽而震驚,忽而呆滯,最后竟還有一絲緊張。
當仆人離開,夏宣盯著紀寧兒,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發生了何事?”
紀寧兒隱隱有些不安。
夏宣慢慢說道:“血部來報,那一萬余人的仲王部隊在離川城南百里外的山谷被全殲。”
紀寧兒臉色驟變,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驚聲道:“怎么可能?”
夏宣平靜說道:“是溫崢嶸,他帶著鬼兵營回來了。”
紀寧兒的瞳孔逐漸放大,無力的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口中喃喃自語,仿佛失心瘋一般。
“一品軍侯溫崢嶸,五萬鬼兵營…”
唐府坐落于離川西城,自從唐平武歸老賦閑在家之后,便很少走出離川,雖然老將體衰,但從未有人能夠輕易撼動唐府的地位。
一品軍侯唐平武的府邸,即便主人不再領兵,依舊散發著無盡威嚴。
男子身著簡單布衣,看起來飽受雨打風吹有些滄桑,眸子里寫滿了故事,左眼下方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他出現在唐府門前,被早已等待多時的唐府總管請了進去。
花園之中有一個小池塘,魚蝦潛游其中,水面上懸著一根魚線連接著高舉的魚竿。
順著魚竿看去,竹椅上躺著一個面容安逸的老者閉目假寐,看起來已接近花甲之年,但身上散發的氣息依舊有當年在戰場上廝殺的凌冽戰意。
“唐老哥,好久不見!”
男子走進花園,沖著竹椅上的老者恭敬抱拳行禮,臉上掛著笑意。
“七年了,你小子終于回來了?”
老者睜開眼,轉過頭看著男子,目光落到他臉上的疤痕,帶著些懷念意味的笑了笑。
此二人正是當今隨云王朝的兩位一品軍侯。
唐平武,溫崢嶸。
七年前巫江水患泛濫,朝廷命溫崢嶸率領五千兵馬前去賑災。
從那時起他便沒有離開過巫江畔,并且在五千人軍隊的基礎上,訓練出了如今鼎鼎大名的五萬鬼兵營。
當然,表面上溫崢嶸是去賑災,但其中真正的原因只有寥寥幾人知曉。
唐平武從竹椅上起身,看著懸浮在水面上的魚線,說道:“你來信上說在半路遇到了一支萬余人的軍隊?”
溫崢嶸走過去看著他黑白交雜的頭發,說道:“嗯,朝廷命我帶鬼兵營回京述職,凡路上所遇兵馬,無論番號,一并殲滅,這是陛下的旨意。”
唐平武晦暗的眸子里漸漸浮現精光,說道:“是仲王的部隊?”
溫崢嶸慢慢說道:“雖然沒有番號軍旗,但應該是他的部隊,統兵將領正是當年被開除軍籍發配到南疆又無故失蹤的刑道榮,不過現在他們都死了。”
唐平武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看來咱們這位皇帝陛下對有些事情還是心如明鏡的。”
溫崢嶸不屑的冷哼了一聲,看著水面的漣漪一圈圈的朝著外圍擴散,漸漸變得模糊。
唐平武輕吐了一口濁氣,說道:“你對當年之事還是耿耿于懷?”
“我怎么可能會忘?”
溫崢嶸緩緩握緊拳頭,眼神冰冷,臉上的那道疤痕似乎緊縮了一點,像是鋒銳的劍刃。
“他怎么可能勾結異族!”
似乎是因為想起當年事,溫崢嶸心緒難平,真氣不受控制的外放,池塘里霎時間涌出高達數丈的水柱。
魚竿瞬間碎成粉末,飄進了水里。
“老子的魚竿!”
唐平武一巴掌狠狠的啪在了溫崢嶸的后腦勺上。
“啊!”
溫崢嶸驚叫一聲,捂著腦袋說道:“唐老哥你怎么下手還是這么重,不就是一根魚竿嗎?”
唐平武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道:“你都多大年紀了,還這般沖動!”
溫崢嶸的心境漸漸平復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漸漸微瀾不起的水面沉默了許久,突然說道:“七年前我主動請求去巫江賑災只是為了遠離這個骯臟的朝廷,而且那個地方曾是那些人生活了很久的地方。”
唐平武輕嘆了一聲,說道:“當年軍方之中,除了曹神將,還有冉獻之、安定山這兩個一品軍侯,加上陸權在內的幾位二品軍侯率領永夜血騎兵發巫江畔七州之地,陣容比起對抗大渝人屠軍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溫崢嶸眼皮微顫,那道疤痕隨之抖了一下,說道:“說實話,聽到陸權死在祝念手里的時候,我竟是有一些開心。”
唐平武沉默了一會,說道:“要在離川待多久?”
“等西邊打完仗吧。”
溫崢嶸望向西方的天空,說道:“聽說居英院有幾個小家伙不錯,正好也到了他們實修的時候,我挑幾個人跟我回江南歷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