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朽十四歲進入居英院,給人的印象一直是寡言少語,不動聲色。
直到成為三十六英杰,能夠稱得上朋友的也只有那么一兩個人。
他的修行天賦很高,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一直有所收斂。
現在的路,以至于以后的路,他需要做出改變。
王煥身死長街的事情很快傳開,居英院內議論紛紛,在統帥狄明的威懾下,眾人才不得不緘口不言。
天云宴開始之前,居英院內部還有一個小小的內試。
居英院每隔三個月進行一次內試,兩年時間便是用這種方式淘汰了二百六十四人,即便選出了三十六英杰,內試還是會如期舉行。
內試的規矩很簡單。
打架!
誰贏了誰便是強者。
江朽在擊敗第四人之后便已是前六之列,他接下來的對手是同為十霄第九境的范云。
范云來自隨云王朝北方的一座小城,身份一般,天賦一般,但足夠努力。
居英院演武場上,風起云涌。
二人手中的刀一模一樣。
刀身如墨,刀鋒如鏡,墨色之上浮著一朵虛幻的云朵。
墨刀白刃飄浮云。
這是云刀。
隨云王朝軍人的刀。
云刀屬靈兵之列,采用北域寒鐵所鑄,比一般的兵器要強大很多,這也是軍方對三十六英杰的獎勵。
江朽和范云皆黑甲披身,雖然厚重,但在經歷了兩年的適應之后,他們已經可以輕松駕馭。
云刀劃出寒光,聲勢如雷,刀光激蕩,如流星一般,在圍觀的每一個人的眼中墜落。
封意六象刀訣是隨云軍方的殺敵御刀之術,刀法高深強大。
六象刀訣便是六式,一式便是一刀,一刀便是一象。
江朽和范云每一次揮刀都會有兩道虛幻的刀影浮現,說明二人都已經練成兩象,這般造化實屬驚人。
四道刀影分化成數道光芒肆虐開來,轉眼間已是數十回合,二人在一次對碰后向后退到演武場邊緣,云刀震顫,聲如金鈴。
江朽橫刀于身前,刀光落在眼底深處,目光竟比刀鋒還要明亮。
“真是兇猛啊!”
場下一名叫戴游兒的白衣少年忍不住贊嘆,一副瀟灑貴公子的模樣倒是看不出軍人氣息。
“什么時候才能輪到我?”
居英院唯一的少女眼中充滿了戰意,她叫唐依依,黑甲披身卻掩飾不住玲瓏身材,英姿不輸男兒。
戴游兒撇了撇嘴:“戰斗狂魔!”
唐依依收音入耳,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者立刻閉口不言。
這從小一起長大的二人便是江朽僅有的兩個朋友。
鋒銳刀氣在演武場的地面上留下數道深淺不一的痕跡。
刀鋒交錯,江朽和范云的目光交匯在一起,仿佛有火花四濺。
“我觀察你很久了,你和那群蠢貨都不一樣。”
范云的臉上突然露出詭異笑容,于刀光之中將聲音傳了出去。
江朽一言不發。
范云抽刀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圓,沖著江朽的面門一刀斬下,霎時間勁風席卷。
江朽眼中映著落下的刀光,直接橫刀抵擋。
范云的云刀周圍浮現三道刀影,每一道都聲勢駭人。
“竟然是三象!”
戴游兒再一次做起了稱職的觀眾。
演武場下忽然響起嘩然之聲,只見江朽竟然直接一刀震退了范云,而他的云刀周圍,也出現了三道刀影。
又是三象。
演武場最前方的看臺上,站著一位威武如山、氣勢逼人的黑臉將軍,此人正是居英院統帥狄明,同時也是朝廷親封的二品軍侯。
他看著場中比試的二人,時不時的輕點著下巴,應該是極為滿意。
鐺鐺鐺!
雙刀碰撞,刀光縱橫,以二人為中心席卷起猛烈罡風,某些境界稍低的圍觀之人甚至險些身形不穩。
肆虐的刀光中,二人同時一掌轟出,掌心真氣彌漫,轟然觸碰。
雙掌接觸的一瞬間,向來波瀾不驚的江朽,瞳孔驟然一縮。
反觀范云,嘴角卻是有詭異的笑容一瞬即逝。
二人掌心接觸的地方,有詭異的黑氣悄然出現又瞬間消失,除了他們自己,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到。
“我找了兩年,竟然在這里找到了你,你體內的魔息煞氣應該是十二年前留下的吧。”
范云的聲音很小,笑容越發猙獰。
掌心傳來的刺痛令江朽手臂一顫,在眾人震駭的目光中,他迅速向后退去,云刀在地上劃出極深的痕跡。
江朽單膝跪地,云刀立在地面上支撐著身體,嘴角慢慢浮現一絲血跡。
“我輸了。”
他低著頭,沒有人看到他眼中的深沉殺意。
看著這一幕,戴游兒嘆了口氣。
“好像有些不對勁。”
唐依依忽然說道。
戴游兒疑惑道:“哪里不對勁?”
唐依依雙臂抱胸,看著走過來的江朽陷入沉思。
戴游兒把江朽拉過來,摟著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只是個意外。”
江朽沒說什么,只是平靜的望著演武場上的范云。
戴游兒以為他還不甘心,又看向唐依依說道:“依依,該你上場了,快點解決戰斗,今日休沐,我請你們去離川最大的酒樓吃飯。”
唐依依自信說道:“我很快。”
晚霞漫天,仿佛祥瑞降臨,如血色的薄紗一般鋪滿了離川城。
攬月樓和居英院一樣坐落在離川東城,是隨云王朝久負盛名的酒樓,天下美食、美酒、小曲小調皆是齊全。
攬月樓甚至可以說是離川的象征之一。
夜幕緩緩降臨,萬家燈火漸漸亮起。
遠運望去,攬月樓就像是一座燈火通明的浮屠塔一般,只是充滿了煙火氣息。
七層攬月樓,越往上的客人身份越尊貴。
戴游兒帶著江朽和唐依依去了二樓的某間沿街包廂里。
玉盤珍饈、酒香四溢。
唐依依再一次奪得內試榜首,飲了幾杯酒之后,臉上便浮現了紅暈。
江朽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沉默不語。
戴游兒以為他還陷在失敗的陰影中,忍不住說道:“我看范云那小子就是趁你不注意偷襲才打敗你的,別放在心上。”
江朽說道:“沒事。”
戴游兒說道:“那還發什么呆,你從不飲酒,那些山珍海味就別浪費了。”
“好。”
江朽落座,戴游兒和唐依依又開始了日常的斗嘴,他則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
當那二人皆有些醉意之后,他借方便之故走出包間,直上七樓。
攬月樓越往上的客人越尊貴,江朽竟是毫無阻攔的拾階而上,走進了七樓的某個包間。
祝念一襲紅衣,嬌容邪魅,斜靠著窗邊自斟自飲,別有一番風韻。
“師姐。”
江朽在她對面坐下。
祝念飲盡杯中酒,魅惑一笑,說道:“怎么了臭小子,這么著急傳信叫我來,是不是想師姐了?”
江朽說道:“我要殺一個人。”
祝念的微醺和嬉笑瞬間消失,問道:“誰?”
江朽說道:“同是三十六英杰之一的范云。”
祝念說道:“理由。”
“今日我與他比試,他發現了我體內的魔息煞氣,而我也察覺到他體內有同樣的氣息。”
江朽望向窗外的夜色,那些閃爍的星星像是散落在天地間的流浪者,
祝念神色微變,說道:“十二年前我把你從血泊里撿出來的時候便發現你體內有魔息煞氣,當時我便懷疑,暗中支持皇室和黎淵山莊的是傳聞中的魔宗。”
“按你之言,范云一直在尋找體內有魔息煞氣的人,那么便是魔宗知道那場血禍有幸存者,而魔宗認為那本消失的手札在幸存者身上?”
江朽點了點頭。
祝念細長的眉毛微微一翹,問道:“你可知那本手札到底在何處?”
江朽平靜的搖了搖頭。
祝念看著他的模樣,心中浮現一陣難以形容的酸楚,說道:“皇室和黎淵山莊欠下的債,早晚會還的。”
江朽忽然緊盯著祝念的眼睛,說道:“師姐,你當年為什么要救我?”
祝念說道:“受人之托。”
“誰?”江朽追問道。
祝念看向窗外,沒有回答。
江朽沉默下去,片刻后又道:“師姐,青蠱蛇借我一用。”
祝念笑著說道:“你這小子,還真是狠絕。”
她伸出左手,伴隨著一陣駭人心靈的嘶嘶聲,一雙詭異的眼睛從她的袖口中探了出來。
血紅雙瞳冰冷嗜血,卻是一條細小的青蛇,但武道界的高手從沒人敢小看這條蛇。
武道界皆知,祝念有三條蛇,青蠱蛇便是其中之一。
青蛇血瞳,毒中第三,殺人無形。
“小寶貝,這次辛苦你了。”
祝念的紅唇輕輕貼在青蠱蛇的小腦袋上,青蠱蛇吐著蛇信回應,發出嘶嘶的聲音。
江朽伸出手,任憑青蠱蛇在手指間蜿蜒,淡淡的真氣從掌心中彌漫出來。
青蠱蛇似乎感覺到了某種神奇的力量,竟是瞬間老實了起來。
那不是喜歡或者依賴。
而是…懼怕。
祝念神色一怔,說道:“你已經開始修煉功法了?”
江朽說道:“嗯,家里留下的。”
居英院只會提供最基礎的煉氣之法,至于修行其他更高深的功法,軍方不會過問。
祝念也不會追問過深,畢竟每個人都有秘密。
在這個以煉氣為主的世界里,只有功法才能修煉出各種強大的真氣。
功法六等,凡道、元道、離道為下三道,靈道、天道、王道為上三道。
凡道最差,王道最強,亦最稀有,隨云王朝兩千年歷史,從未有人見識過王道功法。
傳聞中,王道真氣練至化境,可聚氣成形,氣吞山河。
祝念不知道的是,江朽修煉的并不是孟家留下的家傳天道功法。
或許過往無數年,都從未有人修煉過這道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