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大爺爺的山稔子

　　這話聽了可真是來氣。

　　劉青山把包到一半的粽子往裝著糯米的盆里一扔，說道：“你這么會，那你來試試。”

　　“呵，試試就試試，誰怕誰啊。”劉遠河說著，還真找來了一張凳子，有模有樣的包起粽子來了。而且，包出來的粽子的樣子居然還挺好看的。

　　吳翠梅見兒子一臉不服氣的樣子，笑道：“別看你爸沒什么本事，可當初你還小的時候，我要帶你，這包粽子做糍粑的活兒可都是你爸做的。你爸雖然不怎么聰明也沒本事，可不也把你養這么大，所以啊，你不能總是瞧不起你爸。”

　　劉青山笑道：“媽，我沒瞧不起誰，我有時候生氣是因為覺得我爸太老頑固了點。”

　　劉遠河皺起眉頭：“我哪里頑固了，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

　　“那是因為你白吃。”

　　“你才白癡呢。”

　　父子兩人一邊包著粽子，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吵了起來。

　　另一邊，小芳也在準備包粽子。

　　她先把昨天從山里砍回來的芭蕉葉撕開，撕成跟箬葉差不多大小，然后煮一大鍋水，等水開了，再把芭蕉葉放進去焯水，直到降溫的水再次燒開就把芭蕉葉撈出來放在冷水里冷卻。

　　之后就開始包粽子。

　　粽子糍粑什么的，都是她從小做到大的活兒，所以不管是用箬葉也好，芭蕉葉也罷，她都能信手拈來。

　　奶奶看到她準備了不少的糯米，便說道：“小芳啊，你包這么多粽子，估計要吃到七月十五了。”

　　小芳笑道：“怎么會呢？才二十幾斤米，也就一百根粽子不到。到時候給譚爺爺他們送一些去，也剩不了多少了。”

　　聽著孫女的話，奶奶十分心疼的皺起了眉頭：“你今年種了這么多芋頭，已經夠辛苦的了，要不今年就別送了吧，咱少包一點粽子。”

　　小芳搖頭，很是認真的說道：“那怎么行？我不送，他們就吃不到粽子了。”

　　面對固執的孫女，奶奶也只能無奈的嘆氣。

　　第二天一早，端午節到了，劉青山用粽子在自家神臺供奉好祖先之后，吃了早餐，就開車去大奶奶家里。

　　他打算把大奶奶接到家里來過節，這樣她也就不會冷冷清清的了。

　　不過，到了外村的時候，正好遇到盧大傻跟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走在路上，兩人有說有笑的，看起來很是親密。

　　八卦的劉青山趕忙，將腦袋伸出車窗看著滿面春風的譚大傻調侃道：“哎呀，大傻叔，幾日不見，你怎么好像年輕了許多？”

　　見是青山，譚大傻憨憨直笑：“是你心情好，所以看誰都年輕了吧。”

　　“哎呀，不得了啊，說話都變得油腔滑調的了。”

　　譚大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個，青山，這個是我......”

　　他看了看身邊的婦女，面色微紅的說道：“是我對象。”

　　“什么對象，女朋友就女朋與嘛，別整那么老套的詞了。”劉青山看向譚大傻旁邊的婦女，熱情的打招呼，“那我是不是該喊你嬸嬸了？”

　　女人倒是不羞澀，直勾勾的盯著英俊的劉青山看：“你喜歡就行，叫什么都可以。”

　　劉青山上下打量女人一番，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點了點頭：“那行，我先不跟你們說了，我先走了。”

　　開車離去之后，劉青山還是忍不住從后視鏡看了幾眼走在譚大傻身邊的女人。

　　這女人看起來四十歲不到，而且皮膚白皙，不像是下地干活的女人。而且，她的臉上身上還有幾分異于農村女人的精致。總之，看起來怪怪的。

　　不過，一心想著去接大奶奶，他也沒多想。

　　到了大奶奶家里，劉青山還沒開口，就先被大奶奶家桌子上的粽子吸引了目光。

　　不是竹葉粽子，是芭蕉葉粽子。

　　“大奶奶，這粽子是你包的嗎？”劉青山拿起一根粽子仔細端詳起來。

　　嘿，包得還挺工整的，一看就知道手藝不淺。

　　大奶奶笑道：“我怎么會包粽子啊？這是小芳給我的。你之前在外地打工，在家的時間少，所以不知道小芳這孩子有多好。每年到了端午，她都會包很多粽子，給村里的孤寡老人送去。我可是吃了她好多年的粽子了。到了八月十五的時候她還會送月餅呢。不過她沒錢，所以月餅都要等過完八月十五大降價的時候才買。到那時候，鎮上的月餅一塊錢一個，甚至五毛錢一個的都有。雖然月餅不是天價的，可這孩子的心意真是無價的。”

　　劉青山淺淺的笑了笑：“那是。大奶奶，我還沒吃過芭蕉葉的粽子呢，給我一根，讓我帶回家嘗嘗。”

　　“你要是喜歡，你就拿去唄。”大奶奶道，“她給了好幾根呢，我也吃不了那么多。”

　　“嗯嗯。”劉青山喜出望外，趕緊順走了一根粽子。

　　倒不是他想嘗嘗芭蕉葉粽子的味道，而是想嘗嘗陳小芳的手藝而已。

　　他笑嘻嘻的說道：“大奶奶，我是來接你回老村過節的。”

　　大奶奶一愣，但隨即就笑開了花，連連點頭起來。

　　把大奶奶接到家里之后，吳翠梅夫婦兩人都很高興，搬椅子的搬椅子，倒茶的倒茶。

　　而大奶奶看著大變樣的房子，也是又驚詫又高興：“我之前聽二亮說你家房子改裝了，原來是真的。聽說還有些人等著看你們家改裝失敗的笑話呢。卻不想，你們把房子改裝得這么好，要是讓他們看到了，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聽聞此言，吳翠梅喜上眉梢，又帶著幾分怨氣的說道：“就是說嘛，我跟青山說，就應該請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來參觀一下房子的，讓他們看看青山的厲害。可青山不同意。”

　　“哎呀，媽，這是何必呢，我改裝房子又不是為了別人而改裝的，我是為了讓家人生活得更好而做的。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我不在乎，只要不影響我的生活就行了。”

　　大奶奶很是贊許的看著劉青山：“沒想到，青山不僅孝順，人也豁達。”

　　得到大奶那的夸獎，劉青山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后腦勺。

　　端午節是傳統節日，家家戶戶都有端午節。所以這天是沒有客人的。

　　但吳翠梅還是按照節日的慣例，在大奶奶坐下之后，就開始敲油茶，解粽子。

　　今年青山出資，做了幾種口味的粽子。有白色的咸水粽子，還有灰水粽子等等。

　　大奶奶吃的是咸水粽子，吃到了糯米、花生、還有山榛子。

　　吳翠梅解釋道：“這山榛子是去年曬干的，沒變味沒發霉，好著呢。”

　　“嗯，難怪我說怎么這么香呢。”大奶奶憐惜的看著手中的粽子，感嘆道，“幾十年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粽子了。山榛子做的粽子真的好香。”

　　劉青山愛吃灰水粽子。灰水粽子是用去年摘回來的茶子留下的茶子殼燒成水之后，過濾干凈，然后泡糯米而得。這粽子吃起來十分爽口清脆，雖然比不上薄荷口香糖那么清爽，但與糯米的糯香結合之后，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吃午飯的時候，大奶奶又說道：“自從我們家老頭子去世之后，我就好多年沒這么熱鬧過了。”

　　劉青山一邊給大奶奶夾菜，一邊說：“大奶奶，以后不管您什么時候想來吃飯，您就打我電話，我開車去接您。”

　　下午，劉青山搬了椅子到院子的陰涼處，讓大奶奶半躺著看自己干活。

　　他在院子里忙活，院子里已經種了不少的金玉滿堂，杜鵑花，野百合，還有一棵金櫻子。

　　看著青山忙活著照顧這些花花草草，大奶奶忍不住說道：“你大爺爺在世的時候，也喜歡伺弄花草。”

　　劉青山一邊干活，一邊笑道：“哈哈，這個我知道，我還知道大爺爺是因為你喜歡花草所以才伺弄那些花草的。大奶奶，你等著，等過些時候有時間了，我去縣城的時候就給你買一些顏色鮮艷的花草回來，讓你種。”

　　農村人見過的花木品種有限，便會喜歡城里的品種。而城里人看膩了那些公園里的花木，反倒會喜歡山里的植物，怪哉。

　　大奶奶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后，又問：“青山，山里的山稔熟了沒有。”

　　劉青山皺起眉頭：“咱們山里沒有山稔樹了。”

　　“怎么沒有呢？以前，一到這個季節，你大爺爺總會從山里帶很多山稔子回來，那山稔子吃起來香甜可口，一下子吃不完的就拿來泡酒，別提多有滋味了。”

　　“我知道山稔子好吃。”劉青山還是皺眉道，“可是，我在山里走了那么久，去過那么多地方，但我一直沒能在山里發現山稔子啊。”

　　這里說的山稔子不是鋪地生長的地稔，而是長在灌木小樹上的桃金娘。

　　桃金娘便是山稔子。

　　“怎么會沒有？”

　　“真的沒有。”劉青山很肯定的說道，“我真的沒見到有山稔子。”

　　這時候，劉遠河走出院子來，說道：“誰說沒有的，有的，不過就是比較遠，過了牛頭山之后，還得繼續走，然后在高山上，就能看到山稔子樹。那兒的山稔子樹很多，整個山谷都是。”

　　劉青山不相信：“你怎么知道？過了牛頭山還有繼續走，那得多遠啊？你去過啊？”

　　面對兒子的質問跟懷疑，劉遠河不屑道：“我沒去過，但你大爺爺去過，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那也不可能啊，過了牛頭山還要走？你確定，你要知道，光是走到牛頭山就得小半天時間呢。”

　　劉青山的話讓原本笑呵呵的大奶奶陡然變了臉色，眼睛也紅了。

　　父子兩人發現不對勁，立馬閉上了嘴巴。

　　劉遠河趕忙安慰道：“大伯母，您別難過，青山這小子腳程快，如果他進山去摘山稔子的話，兩三個小時就能走到了。明天一早，我就讓他進山去給你摘山稔子。”

　　劉遠河的安慰沒起到作用，大奶奶反而掩面輕輕抽泣起來。

　　劉青山趕緊說道：“對對對，大奶奶，我走得快，兩個多小時就能走到了。明天我就去摘山稔子給你吃。你別難過。”

　　大奶奶哭著搖頭，淚流滿面的說道：“我不是因為吃不到山稔子而哭，我是想到，那山那么遠，可你大爺爺當初為了我的口欲，卻每天天沒亮就摸黑進山，等到了天黑了才回到家里。那時候我問他，為什么去那么早，又回來那么晚。他卻說，早點進山可以不用挨曬，等到了正午，太陽大的時候，他就會躲在大樹底下睡午覺。所以下午才會回來晚了。現在我才知道，他一直都在騙我。他一直都在騙我啊。”

　　在大奶奶的哭泣聲中，劉青山心想，大爺爺跟大奶奶之間應該不僅僅是一紙婚約，不僅僅是湊合著過日子，他們之間一定是有愛情的。哪怕生活艱辛，可大爺爺卻至始至終的把大奶奶呵護在掌心里。而他的這份付出，也換來了大奶奶至樸至誠的愛。盡管他已經過世幾十年了。可在這幾十年里，大奶奶從未改嫁，從未離去，而是一直默默的守護在他們共同的小家里，并且至始至終的記得大爺爺為他付出的點點滴滴。

　　有人說，生的對立面不是死，而是被遺忘。那么，盡管已經消逝了幾十年的大爺爺，其實一直都活著。他一直鮮明的活在大奶奶的心頭上，活在大奶奶的記憶里。

　　為了讓大奶奶吃上心心念念的山稔子，第二天一早，天才剛剛亮，劉青山就進山去了。

　　他心無雜念的直接奔赴牛頭山那一片區域，按照老爸給的線路，過了牛頭山之后，繼續往深山走去。

　　待他走了好遠的路，幾乎就要放棄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了一片盛開在山腰與山頂的粉紅色。

　　那滿山的粉色就像粉紅的云朵，在微風的肆意下盡情的浮起一層層粉色的浪花。

　　劉青山笑了笑，心想，那大概就是愛情的顏色吧。

　　粉色是少女的顏色，也是愛情的顏色。

　　看著那遠遠的一片粉紅，他腦子里不由得浮起陳小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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