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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繁縷

  譚老太剛剛從地里忙活回來,正在院子的水龍頭下清洗鋤頭上沾著的泥土,見青山造訪,很是高興,一張皺紋密布的老臉頓時擠成一團:“青山,你回來啦。”

  昨晚聽兒子說,青山今天要帶兒子跟村長他們一起挖的山藥去縣城賣,本來以為青山又要跟往時一樣賣到天黑才回家的,卻不想,今天青山回來得這么早。

  譚老太雖然比去年又老了一歲,可精神看起來卻比去年更為飽滿一些。

  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里也布上了久違的光芒。

  去年她兒子聽從青山的建議,燒了不少炭,賣了不少錢,加上賣山藥的錢,以及她挖五指毛桃賣得的錢,七七八八加在一塊,去年一家人的收入約莫有三萬塊錢這樣。

  當然,大部分都是她兒子燒炭賺的,其他的錢就只能湊個整數而已。

  因此,譚老太總算對生活有了新的希望,也覺得老天總算是開了眼了,因而,整個人的精神都活泛了起來,仿佛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就年輕了十多歲似的。

  劉青山見她精神日漸飽滿,也是十分高興的:“譚奶奶,您怎么又下地干活了,之前不是說了嘛,您在家呆著就行,大傻叔能養活你們的。”

  “呵呵,我這不是閑不住嘛。”譚老太走上前來,見青山拎著好些東西,便皺眉道,“青山,你買這么多東西干什么?”

  劉青山抬起兩只手,笑道:“當然是準備在你家吃午飯呀,聽說您前兩天摘了些新茶葉,嫩得很,我就來了。正好,我也喊了村長他們來,等會兒一起在您家吃飯。”

  說著,劉青山率先進入廚房,將諸多菜跟水果放下。

  譚老太心里很是高興,可又覺得青山這般實在太浪費了,便說道:“青山,下次來吃飯,你人來就行了,別買這么多東西,你看我家又沒冰箱,吃不完就得放壞了。”

  “怕什么,現在天氣這么涼,不會壞的。”說話的是剛踏進院子的村長。見青山已經在此等候,也頗為驚喜,“我還以為你沒到呢,沒想到你這么快。”

  “那是,別的事情我可能快不來,但吃飯這事,我絕對第一名。”劉青山哈哈笑起來,四下看了看,沒見譚大傻,這才疑惑道,“咦?我大傻叔呢?”

  “去摘菜了,等會兒就回來了。”譚老太說道。

  “摘菜?”劉青山頓時想到了家里的紅背菜。

  這好不容易有時間來譚奶奶家蹭飯吃,他可不想再吃紅背菜了,便說到:“我去看看,免得大傻叔又給我整紅背菜。”

  出了院子,就直奔譚奶奶家的菜地,果真遠遠的就看到了譚大傻。

  譚大傻接到劉青山的電話,聽聞今天中午大家要來家里吃飯,便趕緊跑去菜園子摘菜。

  現在已經是正月底,菜園子里的菜已經有些落敗,實在挑不出什么好菜來。

  正打算要去籬笆旁邊摘些紅背菜的時候,聽到了劉青山的聲音:“大傻叔,別動?”

  譚大傻收回準備折紅背菜的手,回頭看著一路小跑過來的劉青山,疑惑道:“怎么了?”

  “求求你,別給我整紅背菜了,再吃紅背菜,我就要變成粉色的小豬佩奇了。”

  譚大傻無奈的苦笑道:“可是,你看看這菜園子,除了紅背菜鮮嫩能吃之外,真沒有什么新鮮一點的青菜東西可以吃了。”

  可不是,這菜園子經歷了寒冬的白霜,經歷了艷麗的冬陽,又經歷了如今春來的細雨暖風,在冰火兩重天的交相折磨之下,那些翠嫩柔軟的葉子已經枯黃打焉,就剩下菜心的部分還可以看到一些鮮綠。

  不管是生菜還是大白菜或者包菜,皆是如此。

  劉青山望著這一地的落敗之景,也是頗為惋惜。

  早知道譚奶奶家吃不完這么多菜,他當初就該厚著臉皮多整一些回家吃,那樣一來,也不至于天天紅背菜,頓頓紅背菜。

  唉,真是可惜了這一地的青菜。

  菜地里除了老去的青菜,還有不少鮮嫩的顏色。

  不過,這些顏色來自于地里的雜草。

  這是一種菜地里最愛長雜草。家家戶戶的菜園子,只要到了這個時節,必定長滿這種雜草。

  這不是尋常的雜草,它有一個很美味的名字——鵝腸草。

  雖然它沒有鵝腸的味道,卻有著鵝腸的身形,細長的草莖,柔軟的身體,仿佛跟鵝腸沒啥區別。

  鵝腸草蓬勃的生長在地里,顏色嫩綠欲滴,仿佛孩童時畫在畫畫本上,那一片淡綠的草地。

  不管是鵝腸草,還是孩童時的畫畫本,它們都能無聲的叩響心靈深處的記憶。

  當它們柔弱地的伸展在陽光下,細弱的莖枝在溫暖的春風中搖搖欲墜時,總能讓人砰然心動,似是相隔數十載未謀面的老友,偶遇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彼此認出來了。

  鵝腸草是山里人共有的記憶,它們不僅是劉青山這一代人的童年里的伙伴,也是老一輩人記憶中的老伙計了。

  鵝腸草雖然只是雜草,但是,卻有一個很文藝的名字,叫做繁縷。春暖回溫的時候,它們細弱的枝條上會盛開出一朵朵芝麻大小的小白花來。仿佛是天上的星星厭倦了清冷的月亮,夜夜相伴著盈盈缺缺,禁不住陽光的誘惑,趟過黑夜,化作星星點點的小白花隱藏在田間菜園里,散落成縷縷思念守候著它的前世今生——繁星點點。

  山里的野地總會有一片片茂密的繁縷無聲守著它的春天。

  小時候,劉青山每天傍晚放學回家,都要背上背簍,往地里走去,與其他一起背著背簍找豬菜的小伙伴們爭奪鵝腸草。

  每次一出門去找豬草,他就總會奢望著能在別的小伙伴們發現之前,自己先遇到一大片嫩嫩綠綠的鵝腸草長在地里。

  不過,這個愿望總是會落空。

  每次剛發現一大片鵝腸草,其他的小伙伴就會準時出現,跟他一起搶。

  好在他高大一些,總能搶得格外多些。

  回到家里,把滿滿一背簍鵝腸草交給老媽的時候,老媽別提多高興了,嘴里一邊贊揚兒子的能干,一邊找來剁豬草的菜刀跟木板,然后一手緊了一把鵝腸草,壓在木板上,一手抓著菜刀手起刀落,將鮮嫩的鵝腸草剁碎。

  每逢這個時候,房子里便會縈繞著一股田野的清新。

  等剁碎的鵝腸草進了大鐵鍋里熬煮的時候,又會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花香。

  鵝腸草大概是美味的,所以那時候養著的豬都很愛吃鵝腸草。不僅豬愛吃,雞鴨也愛吃。

  如此一來,鵝腸草自然而然的就成為童年時找豬草的首選。

  它嫩綠,易采,易滿筐,幾蓬鵝腸草就會撐滿一籃。

  記得有一回,發現沒養豬的鄰居家的菜園子里有一大片鵝腸草在瘋長,劉青山透過籬笆,望著那一地瘋狂生在的鵝腸草,心里賊癢癢,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向往,脫了背簍,趴在地上,將一只小手從籬笆底部伸進去抓了幾把鵝腸草。

  可沒想到,正在作案的時候,鄰居忽然出現,大喝一聲:“青山,你在干嘛?”

  那會兒年紀尚小,又沒有偷盜經驗,也不知道鵝腸草對于鄰居而言是否珍貴,便著實被嚇了一大跳,抽了手回來,連背簍都來不及拿,就急急忙忙跑路了。

  跑了好遠才想起來背簍落下了。

  這下可好了,豬草沒找到,背簍還丟了。

  雖然犯下如此大錯,可肚子餓了,還是要回家的。他空著手耷拉著腦袋回家。

  老媽見他空手回家,問了一遍原由之后,便責備起來,說他不該不問自取,哪怕是鵝腸草這樣的雜草,可長在人家菜園子里,那就是別人的,不能不問自取。

  不問自取,就是偷了。

  這一頓責備讓本就受驚的劉青山很是委屈,就哭了起來。

  爺爺心疼了,便說道:“哎呀,不就是一個背簍一點豬草嘛,沒關系,青山,來來來,來爺爺這里,不哭啊,爺爺帶你去找回背簍。”

  于是,爺爺拉著他的手,去找到鄰居,當面道了歉,說孩子沒壞心思,就是看到地里的鵝腸草很茂盛,就想拔回家喂豬而已。

  然后,拍了拍青山的小腦袋,說道:“青山,快跟奶奶道歉。”

  劉青山紅著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著老奶奶,說道:“奶奶,對不起,我不該偷你地里的豬草。”

  鄰居遞上裝著鵝腸草的背簍,笑道:“我原本以為他是要偷地里的辣椒的,可后來看到這孩子落下的背簍才知道,他是拔草來著,我剛說要給你們送回去,你們就來了。“

  然后,也拍了拍青山的小腦瓜子,說道:“我家沒養豬,以后你要是想拔我家菜園子里的豬草,你就進去再拔,可是,千萬不能踩壞了我的菜,知道嗎?”

  老奶奶和善的笑容溫暖了劉青山的整個童年。

  此時再見遍地的鵝腸草,不免回憶起往事來,心頭一陣熱乎。

  他指著地里的鵝腸草說道:“今天就吃這個吧。”

  譚大傻愣愣的看著地上的雜草,皺眉道:“吃這個?”

  “對啊,就吃這個。”

  山里的野草太多了,鵝腸草這樣沒啥特點的野菜在別的地區或許是香餑餑,但在本地,卻只能喂豬,還真沒有誰拿它們當成菜來吃過。

  譚大傻疑惑道:“這個能吃嗎?這個不是喂豬的嘛。”

  “當然能吃,我爺爺煮過。”劉青山道。

  那一次,要回了背簍,為了安撫劉青山受傷的心靈,爺爺便用鵝腸草做了一道美味。

  鵝腸草又名繁縷,石竹科。越年生草本,莖枝細弱,下部平臥,生有一縱列柔毛。別看它以豬草的身份出名,可實際上,它作為中藥的一員,具有清熱解毒、散瘀消腫的作用,還能治療肺熱喘咳、痢疾、癰疽、痔瘡、牙痛、月經不調、小兒疳積等癥。

  除了藥用之外,還可以作為食物。

  摘取它的植株鮮嫩頂端,帶回去洗干凈,不管是炒著吃,還是煮湯吃,都是很不錯的選擇。

  聽了劉青山的介紹,譚大傻傻眼了。

  誰能想到,這平平無奇的野草居然也是一道美味?

  雖然他不大想冒險嘗試,可拗不過執著的劉青山,便只好答應。

  反正他是不會吃的,絕對不會吃,打死也不吃。

  兩人摘了許多鵝腸草,帶回譚大傻家里的時候,村長等人都圍了上來。

  見兩人帶了這么多豬草回來,村長笑道:“讓你們兩個去摘菜,怎么就摘了這個豬草回來?”

  “這可不是豬草,這是鵝腸草。”劉青山認真道,“這個打湯很好吃的。炒著吃也好吃。”

  “你傻啊。”盧衛東哭笑不得的說道,“這就是豬草,豬才吃,人吃這個干什么?”

  “是啊,青山,別人都是越吃越好,你怎么還倒退了。”二叔也跟著村長他們一起笑話劉青山。

  劉青山很生氣,十分生氣,特別生氣:“那你們別吃,我自己吃。”

  哼,真是沒見識的一群家伙,自己沒吃過,就說不能吃,等會兒,我要你們求我。

  劉青山賭氣的自己洗干凈鵝腸草,自己炒鵝腸草,全程不要任何人插手。

  鵝腸草洗干凈后,先熱鍋下蒜米爆香,然后再下鵝腸草。

  鵝腸草與熱鐵鍋親密接觸的那一刻,果真有一股特別的鮮香味從鍋里迸發出來。

  那味道縈縈繞繞,香得淡雅,香得特別,香得勾魂,很快就蓋過了其他食物的味道。

  村長正炒著紅燒肉,聞此特別的味道,直呼神奇:“什么味道這么特別?好香啊,又不膩。”

  切菜的二叔也聞到了這個味道,連忙跟著說道:“是啊,怎么這么清新?這個味道又香又清新,好特別啊。”

  “哼哼。”劉青山冷哼兩聲,“你們剛剛不是還說人家是豬草嘛,怎么,現在又覺得人家香啦,那你們這意思是說你們自己是豬咯?”

  村長笑道:“你這人這么小氣的?剛剛就是開玩笑的嘛,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個菜是真香。”

  說著,村長已經靠了過來,眼睛盯著鍋里不斷翻炒的鵝腸草,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誰能想到,這個在他們眼中就是豬菜的雜草居然能有這樣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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