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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3、944節 傷逝還是物哀

  李洛坐鎮邏些城布達拉宮,立刻進行了一系列的動作。

  首先,派出十個旅,分為十路,分赴吐蕃各地,沒收貴族和寺院的莊園,釋放奴隸,推行均田令,控制整個吐蕃。

  同時,頒布《廢農奴詔》,所有的強巴,堆窮,朗生全部提升為唐民,任何人不得奴役他們。

  詔書所到之處,廣大農奴們歡呼雀躍,不知道多少人喜極而泣。而曾經對敲骨吸髓,橫征暴斂的貴族頭人,則猶如末日降臨。

  為了安撫八思巴等與唐軍合作的僧侶,唐主表示會在西域讓他們重建寺院,賜予莊園,恢復佛家在西方的地位。

  但是必須離開吐蕃。

  這當然招致了不少僧人的反對。可是在強大的唐軍面前,失去武力的僧人們,卻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少數煽動作亂的,還沒冒出泡就被鎮壓。

  直到此時,不少當慣了統治者的僧人們才發現,唐軍的兇狠并不比元軍差,而手段卻更加“陰險”,完全就是過河拆橋。

  可是除了就范,他們委實沒有辦法了。只能向八思巴那樣,盡量配合唐軍,期望將來在西方得到補償。

  事實上,在吐蕃贊普朗達瑪(牛魔王)滅佛后,吐蕃佛教迎來滅頂之災,寺院被用來當馬廄豬圈,佛像被釘上釘子扔到河中。大部分僧人被殺或者被迫還俗。只有少部分僧人秘密修佛,這也就是所謂密宗的由來。(本來沒有密宗)

  “牛魔王”滅佛后,吐蕃佛教幾乎被連根拔起,沒落了很多年,直到北宋中期才重新開始興起。也就是說,此時密宗統治吐蕃不過兩百多年,根基遠不如明清之際。

  而吐蕃歷史上有過兩次滅佛。除了被稱為牛魔王的朗達瑪贊普滅佛之外,還有權臣瑪香的滅佛。

  佛教圣地歷史上竟然發生兩次大規模的滅佛運動,可見吐蕃人對于佛教的態度,更多的時候只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并不意味著他們天生和佛有緣。

  當苯教文化滅亡,高原只剩下佛教文明時,信佛總比文化荒蕪要強。相比后世(明清),此時佛教對于吐蕃人的統治還沒有那么徹底。吐蕃人固然敬佛,可仍然有自己的認知。

  這使得僧侶們無法在大勢下控制人心,對抗唐軍。

  相比僧侶,吐蕃貴族豪強們的命運就無疑凄慘的多。

  李洛下令,將大小貴族押回原籍,在當地召開“公審大會”,把貴族們的生死,交給他們曾經的屬民。讓農奴們,審判他們曾經的主子。

  農奴們想讓他們活,他們才能活。農奴們想判他們死,那他們就得死。

  結果,絕大部分的貴族頭人,都被翻身后的農奴無情的判處死刑。只有少數平時對農奴比較寬厚的貴族,才逃過一命。

  由此可見,驕奢淫逸的吐蕃貴族們,平時是怎么對待他們的屬民的。當他們失去權勢和武力的保護,農奴們憤怒的報復,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這就是殘暴統治者的下場。

  拉加里王以金城公主后裔,身有李唐血統為由,請求唐主免其死罪。唐主不允,曰:虐民者,自當死也。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吐蕃絕大部分的貴族,都被處死。同時財產土地被沒收,除了被唐軍收繳,還有很多分配給了貧苦的農奴。

  光是金銀,就超過千萬。吐蕃廣大百姓得到好處,唐軍得到好處,貴族被抄家殺頭,寺院被沒收財產。

  如火如荼的鎮反和均田令,在唐軍的戰刀保護下,猶如浩蕩的天風,狠狠滌蕩著曾經暗無天日的高原,讓越來越多的吐蕃百姓擺脫了非人的境遇。

  圣天子,天可汗,文殊師利大皇帝,偉大的贊普…一個又一個頭銜,被淳樸的吐蕃百姓掛在嘴邊。不知道多少黑帳篷,都開始供奉大皇帝的神位。

  很多世代為奴的人,分到了土地,分到了屬于自己的牦牛和牲口。他們將不再為領主和寺院繳納沉重的賦稅,不再無償為領主和寺院承擔繁重的苦役和兵役。他們不會再被任意打罵虐待,甚至被剝皮挖眼。他們的妻女,也不會再被肆意霸占侮辱。

  文殊師利大皇帝說了,只繳納兩成賦稅,不再繳納任何苛捐雜稅。而且,他們的命運他們自己做主。

  他們不再是卑賤的強巴,堆窮,朗生。他們是…唐民!

  人心都是肉長的。對于底層百姓來說,誰能讓他們活的像個人,誰就是天命,就是神佛。

  此時,兩百多萬吐蕃百姓已經成為唐軍堅定的支持者。就是誰要反對,那也無濟于事了。

  九月中旬,眼見各地均田令順利推進,吐蕃高原局勢日漸穩固,唐主就再次下旨,將康藏地區劃歸益州,恢復后世四川的版圖。

  再將安多地區(青海)設為源州,以西寧為首府,設置郡縣。之所以命名為源州,這是因為青海是長江黃河等多條大江大河的發源地。

  之后,又將吐蕃核心的衛藏地區,包括阿里地區,設為蕃州。以邏些為首府。

  于是,大唐又多了蕃州和源州,設郡十八,縣一百五十七個。

  九月底,再下詔,改大祖拉康(大昭寺)為文成宮,改小祖拉康(小昭寺)為金城宮。

  改喜馬拉雅山為天龍山,改珠穆朗瑪峰為云霄峰,改雅魯藏布江為青河,改邏些城為白云城,改布達拉宮為明雪宮。

  追封松贊干布為大唐明德大王,謚號景。追封文成公主為明德王后。追封金城公主為懿文王后。

  追封吐蕃名臣祿東贊為康國公,謚號文正。

  凡名城名山,俱易其名,以示華夏一統之意。

  唐主又下詔,選拔三千吐蕃少年,進入漢地各師范學堂學習,為吐蕃儲備教育人才。

  與此同時,唐軍一部三萬人,奉旨駐防在昆侖山之西、喀喇昆侖山之東的阿克賽欽,這里是西域進出吐蕃高原唯一通道。

  為此,李洛還將阿克賽欽這后世著名的戰略要地,改名為木格郡。之前元軍進入吐蕃羌唐草原,就是從這里通過。

  除了這個地方,西域已經沒有任何一條進軍吐蕃的戰略要地了。

  李洛做出了一系列的布置,已經想東歸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有些高原反應。不但食欲減退,還總有些眩暈。唐軍諸將也有不少人在勉強支應著。

  也有很多人,似乎天生就沒有高原反應。這樣的人,李洛打算暫時留在吐蕃鎮守。

  此時的李洛,雖然一如既往的威嚴,可是人卻消瘦了很多。加上沒有修飾的胡須,以及被紫外線曬紅的臉堂,看上去越來越像一個贊普,而不是中原皇帝。

  這段時間,吐蕃僧人們可是充分領教了大唐皇帝的威嚴。

  文殊師利大皇帝,絕對是說一不二的。很多事情,只是禮貌性的征詢八思巴的意思,但皇帝心里,早有決斷。

  僧人們,已經失去了對吐蕃人的統治權。

  皇帝說,吐蕃權臣和吐蕃贊普,都曾經滅佛。朕不學他們,朕總會給你們一條出路。

  皇帝還說,只有心中有百姓,才算心中有佛。倘若你們心中沒有吐蕃百姓,那么就算佛法再淵博,也只是裝神弄鬼的歪門邪道,是不事生產的寄生蟲。那么,就算朕以寬恕之道相待,那吐蕃百姓也會視爾等如仇寇。

  言語中的意思很明了。

  你們要聽話。

  你們的佛法很多地方不對,根本不是佛法,要改。

  要是你們不聽話,朕也可以學朗達瑪贊普,再來一次滅佛。

  曾經在吐蕃享受萬千供奉的僧人,生死榮辱已經全部握在皇帝手里。

  他們雖然還能暫住在寺院,可是如今那寺院已經變得無比冷清。

  等到唐軍攻下西域,他們就要擔負起傳法的使命,離開吐蕃了。至于還能不能回到雪域高原,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老師,陛下的龍體,似乎有些不適。陛下瘦了不少。”大安府的特務,每隔十天半月,就傳回吐蕃的消息。

  崔秀寧得知李洛的身體有些不適,頓時著急上火起來。

  她之前收到李洛的信,說是十月中旬才能東歸。到那時,高原已經很冷,高原反應只會更嚴重。

  雖然男人在心中說反應不強烈,完全能堅持,可崔秀寧怎么可能放心?

  這個時代的氣溫,明顯比后世低。高原反應只會更強烈。

  “老師放心,吐蕃軍政大事,陛下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再過十來天,陛下就要東歸了。”李雍說道。

  崔秀寧揮手讓李雍退下,蛾眉卻難以舒展。

  男人一定要冒雪東歸了。

  算起來,這么遠的路,又是雪季,怎么也要在臘月初回到洛陽。

  可是崔秀寧也沒有辦法。她只能等。

  以后,不能再讓他出征了。作為大唐天子,動不動就親征,這不是什么好事。

  此時已經是十月初,秋風蕭瑟。李洛離開洛陽已經四個多月了。

  崔秀寧日夜都在擔憂。

  正在崔秀寧神思渺渺之際,忽然女官張柔娘眼圈微紅的進來稟報道:“娘娘,老狐貍不行了。已經三日不吃東西。宮中御獸園的人說,它是大限到了。”

  什么?

  崔秀寧心尖一顫,就抬腳往外走。

  來到御獸園的狐房,果然看見那只老狐貍閉著眼睛靜靜趴在那里,瘦的皮毛骨頭。曾經油光水滑的毛,也枯萎干燥,還脫了很多。

  崔秀寧還沒靠近,它就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似乎是微笑的表情,掙扎著爬起來。

  顯然,它聞到了主人熟悉的氣味。

  可是它的爪子一軟,卻無法站起。

  它已經爬不起來了。

  “你們退下吧。”崔秀寧下令。

  等到宮人女官們退下,崔秀寧就忍不住眼睛濕潤起來。

  “毛毛,你怎么了?”崔秀寧輕輕摸著老狐貍的頭,老狐貍吃力的舔著女人的手,狹長的狐眼中,緩緩落下兩顆淚珠。

  它的尾巴,也吃力的搖動。

  只是,它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搖著尾巴對對主人表示親昵了。

  “毛毛…”崔秀寧眼睛一酸,兩行眼淚也奪眶而出。

  老狐貍口中嗚咽著,用頭蹭著崔秀寧的手。

  崔秀寧知道,老狐貍要死了。

  十一年前,她和李洛初到江華,住在那個廢棄的潘家小院,陪伴他們兩人的,就是這只當時懷孕的母狐。

  當時那么艱難,兩人也沒有拋棄它。那個寒冷的冬天,她和李洛坐在火堆邊,母狐就拖著大肚子,懶洋洋的跟著烤火,就那么靜靜的看著兩個主人。

  它才是跟隨兩人最早的。

  后來,它生下了三只小狐貍,跟住主人到處遷移。從江華到海東,到海寧,到泉州,臨安,江陵,洛陽。

  它生的小狐貍,還協助特察局破獲了一件大案,找到了攜帶鼠疫源的元廷奸細。

  李洛出征的日子,不知道多少次,是它趴在自己腳邊,陪自己渡過一個個伏案工作的夜晚。

  她都習慣了它的存在。

  它不會說話,但它是崔秀寧和李洛感情的見證,也是大唐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見證。

  可是現在,它要死了。

  哪怕它不是人,只是一只狐貍,可崔秀寧仍然抑制不住的傷心。

  十一年了啊。

  秋風吹來,似乎有些冷了。崔秀寧感覺到,老狐貍身上的溫度,也越來越冷。摸著它皮毛下觸感強烈的骨頭,崔秀寧的眼淚就更是止不住。

  老狐貍似乎是在硬撐著等候崔秀寧的來到,想看主人最后一眼。崔秀寧來到后,它的心愿已了,眼睛就再也無法睜開了。

  枯萎的毛發,漸漸涼了。

  崔秀寧眼睜睜的看著,它就這么寂然不動了。

  “毛毛…”貴為大唐皇后的女人,此時摸著一只卑賤的死狐,淚如雨下。如果外人得知,真的很難理解,為政果決的皇后陛下,會為一只野獸哭泣。

  就在崔秀寧為母狐毛毛之死而哭泣的時候,遙遠的蕃州白云城明雪宮,大唐天子也在黯然神傷。

  小霓死了。

  那條陪伴李洛三年的五彩靈蛇,竟然因為高原的氣候和日益寒冷的天氣,悄無聲息的死了。

  小霓是辛苦送給李洛的禮物,能避蚊蟲。它陪伴了李洛三年,讓李洛再也沒有被蚊子打擾過。

  這次進吐蕃時,從緬北進軍,一路上蚊蟲很多,可因為李洛帶著小霓,蚊蟲莫進。之前征討中南半島,也沒有被蚊蟲咬過一次。

  這樣的異種靈蛇,很難再有第二條了。

  李洛當然不可能為此哭泣。他摸著小霓細小的身軀,沉默良久。

  早知道,就不把你帶入高原了。

  “來人。將它裝入玉盒,封起來,帶回洛陽吧。”

  唐主語氣淡淡的說道。

  “遵旨!”

  誰也不知道,大唐帝后,竟然同一天,為一只母狐和一條小蛇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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