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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910節 天皇進宮打秋風

  下午申時一刻,李織再度入宮稟報道:“陛下,老師,方才最后一批流民到了。”

  李洛有些奇怪,最后一批流民到了,算什么大事,還需要專門入宮稟報?

  卻聽李織道:“他們是當年被俘送大都的日國君臣。忽必烈也不管他們了,他們得以渡江南下,只有數十人,如今已經到了洛陽。”

  原來是淪為臣奴的日國天皇君臣!

  李織道:“由于他們身份特殊,臣才特意稟報。那龜山父子,還想入宮拜見陛下。”

  看來他們也是走投無路了。元廷要西遷,這些過氣的亡國君臣也沒了利用價值,忽必烈當然不想再白白養著他們,也懶得殺他們。想必他們也不愿意隨元廷西遷。

  “傳朕口諭,召見龜山父子入宮覲見。”李洛不介意見這些老熟人一面。

  “遵旨!”李織領命退出。

  半個時辰之后,剛到洛陽的龜山父子,就被侍衛領著入宮覲見。

  說起來,龜山今天不過四十歲,正當壯年。可李洛乍見之下,差點認不出他了。但見此人頭發花白,形銷骨立,面容愁苦憔悴,竟似是個年過半百之人。

  他的兒子世仁(后宇多天皇),也不復當年的圓潤少年,而是變成一個瘦弱的青年,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那種。

  龜山父子深知禮節,兩人一前一后,雙手交叉腹前,低頭斂目的趨著碎步,七步而止之后,肅然下拜,恭聲道:“臣徐山(徐世仁)拜見大唐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此者三之后,隨即便以額觸地,不敢抬頭,也不敢再出聲。

  大唐帝后一時也沒有說話。殿中只有銅爐中銀霜炭燃燒時的噼啵細響。

  而龜山父子頭上的幞頭翅腳,卻不住顫抖,顯示出父子二人心中的緊張。

  當年,李洛還是元廷大將,封疆大吏,貴為國公。可是他們想不到李洛竟然是李唐后裔,會起兵反元,更想不到李洛不但成功了,還再創大唐,成為大唐天子。

  不光如此,李唐還滅了高麗,吞并南洋和北天竺,布武天下,威震宇內。

  就是不可一世的元寇,也被大唐打的喪師失地,如今,更是被逼的要退出中原,不敢攖其鋒啊。

  果然大唐就是大唐么?一復立,便氣吞萬里如虎!

  即便大唐天子英明無比,可若非天助神佑,又怎能做到如此地步?

  豈非天命與!

  兩人心中既驚懼,又敬仰,當真忐忑不安。

  “徐卿平時吧。來人,看座。”一個清朗平和的聲音傳來。

  龜山父子如聞仙音,身子一松,頓時暗自出了一口氣,大有如釋重負之感。

  大唐皇帝一聲“徐卿”,意思已經不言自明。

  起碼,他們父子不會再衣食難繼了。

  作為李洛的熟人,兩人很清楚,唐主比起韃主忽必烈,還是要寬厚不少。

  雖說,擒獲他們父子送往大都的正是李洛。可如今計較這些,還有何益?

  當年沒有李洛擒獲他們,還有劉洛,王洛。元寇一心要滅亡神國,難道是某個將軍就能改變的嗎?

  兩人永遠也不會明白,要不是李洛,蒙元還真滅不了他們的“神國”。

  “謝陛下賜座。”龜山父子行禮,這才正襟危坐,坐姿禮儀挑不出一絲毛病。

  “見過皇后陛下。”龜山父子也不忘記向崔秀寧施禮。

  “徐卿何以至此啊。”李洛看著蒼老愁苦的龜山,語氣感慨,同情之意拿捏得死死的。

  龜山露出苦楚的笑容,以袖遮面道:“啟稟皇帝陛下,元廷雖然規定了郡公俸祿,可這幾年越發越少,從去年開始,竟然斷了俸祿。臣只能變賣字畫度日…”

  他還有苦楚難以啟齒。為了度日,曾經的皇后,妃嬪和公主,差點依樓賣笑,操持那皮肉生意。幸虧日國大臣們看不過去,只能你一斤米,他一兩鹽的接濟。

  李洛不由皺眉。他記得當初離開大都,可是周濟了龜山一家不少錢財,足夠他們十幾年衣食無憂。

  徐世仁稽首道:“皇帝陛下當年大恩大德,賞賜了不少財物,本來足夠支應。可,可陛下起兵之后,韃子貴人以臣父子與陛下有舊為名,罰了很多錢財。”

  李洛明白了。那些韃子貴族,應該是看徐家有了錢,找了個借口,奪了他們的身價。

  當然,龜山一家曾經得到自己幫襯,這在大都不是秘密。自己起兵后,他們沒了靠山,日子當然會很難過。

  要不是忽必烈還要點臉面,龜山父子應該早被處死了。

  “原來如此。這幾年,徐卿倒是受苦了。”唐主聞言說道,“即是來到大唐,從今往后就大可放心。”

  徐家父子頓時豎起耳朵。他們知道,能不能在大唐站穩腳跟,就看皇帝接下來怎么說了。

  “謝陛下隆恩。”兩人趕緊再次伏地叩首,做出感激涕零之態。

  “朕就賜你徐家一座宅院,暫時安身。其他之事,朕隨后會有旨意。”李洛很大方的表態,“康西!”

  “老奴在!”御前常侍康西立刻趨步近前,素手待命。

  “傳旨內政府,封銀圓一千給徐山。另,擇洛陽三進官宅一處,送與徐山。”李洛一邊說一邊寫下一道賞賜手札,拿出隨身印簽“洛寧真人”一蓋。

  “遵旨!”康西接過賞賜手札,領命去宮中內政府衙門。

  事實上,作為天子身邊的中官常侍,康西本身就是內政府的三名堂官之一。但仍然要走程序。

  帝后賞賜臣子錢財,也分等級。價值很大的,往往用國庫,需要下敕令或懿旨,需要用璽,還需要下達到財部用部印。

  這種重大賞賜,一般是賞賜對國家有大功的臣子。

  用天子內庫的賞賜,往往數額并不大,不需要下敕旨或懿旨,但要有帝后手札,要蓋帝后隨身小印。

  李洛的“洛寧真人”隨身小印,除了在御筆書畫上蓋印,主要就是用于一般賞賜了。

  按照唐宮制度,天子是不能隨口賞賜,而沒有任何法律文書的。不然的話,怎么做賬?怎么核對庫藏收支數目?皇帝說賞就賞,沒有相應文書為憑,那就是縱容宮人貪污。

  所以,哪怕李洛和崔秀寧賞賜宮人幾塊銀圓或一斤白糖,也必須要寫手札,賬目算的門清。

  甚至,內政府還有專門掌管賞賜的衙司。他賞賜什么,崔秀寧賞什么,賞給誰,都要登記在案,一清二楚。

  李洛知道,就是到了清末,慈禧妖婆高興了一賞賜,也往往是張口就來,然后李蓮英等人就指派太監直接去庫房拿東西。

  這個過程,就是中飽私囊的好機會。時間長了,宮中庫房的賬目完全是亂的,沒有人知道應該有多少數目。

  相對而言,唐宮的內庫管理極其嚴格規范,采用的是后世財務制度。宮中任何用度,收支和財務都要分門別類,各有賬目,很難作假。

  所以,龜山父子聽到賞賜固然高興的連連磕頭謝恩,卻也驚訝皇帝賞賜還專門寫手令用小印。

  他們當年做天皇時,也經常在宮中賞賜臣下,可往往只是隨性開口而已。甚至,前面賞賜多少東西,后面自己都忘記了。

  如今看到大唐天子的做派,兩人不禁有些汗顏。

  以小見大,由此可見皇帝處事,當真事無巨細大有章法。簡單一個賞賜,就能看出大唐吏治如何了。

  “今日是除夕,安家之后,你們好好過個年。年后,朕自然有旨意到。”李洛說道。

  對于亡國之君,李洛一直比較寬厚。能用則用,能養則養。只要沒有威脅,李洛不介意讓他們當個富貴閑人。

  這也算是為后世積德。萬一有天大唐滅亡,李氏也不至于太凄慘。

  “臣謝陛下隆恩,萬歲…”徐家父子熱淚盈眶的謝恩。

  大唐皇帝念舊,他們總算能過上安穩的日子了。

  至于恢復“神國”之念,兩人早就不抱幻想。他們雖然不知道曾經的神國今日的瀛州如何,卻知道以唐主的手段和胸懷,瀛州百姓的日子差不多哪里去,要復國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陛下,微臣懇請,拆分瀛州為二。”徐山忽然鼓起勇氣說道。

  這就是表忠心了。

  “哦?拆分瀛州?嗯,徐卿說說看。”李洛笑吟吟的說道。

  他本就有拆分瀛州的念頭,只不過不是當務之急,還沒有實施罷了。龜山能主動提出來,倒是識相的小機靈啊。

  徐山正色道:“瀛州南北下場,何止千里,其實并不算小國…小州,不便于大唐治理。微臣以為,可將本州關西,連同筑紫島(九州島)和四國島,設為一州。關東和陸奧以及北方蝦夷島,另設為一州。”

  李洛點頭,“徐卿亦中原后裔,熟知經典。以你之見,州名為何?”

  徐山回答:“西為瀛州,以京都為首府;關東和北方,名為伊州。因為,其境內有名山曰伊吹山,是以名之。”

  “瀛州,伊州。”李洛緩緩點頭,“伊州之名,甚美。那關東和本州之北以及蝦夷島,就設為伊州。”

  他覺得很不錯,決定采用這龜山天皇的建議。

  “還有,你侄女徐姈(姈子公主)如今是臨安太上道宮天師道官,你可以去臨安看望她。嗯,她知道你來洛陽,應該會來拜見你。”李洛提起已經成為大道官的徐姈。

  “陛下隆恩,如同再造,臣感激涕零!”徐家父子真的很感激李洛對姈子的照顧。

  等到龜山父子陛辭出宮,李洛神色古怪的對崔秀寧笑道:“想不到號稱萬世一系的日國天皇,今日竟然跑到我們面前打秋風,表忠心。后世狂妄的日國,也成了大唐州郡。”

  崔秀寧也有些得意,“可不是么?瀛州百姓漢化很快,幾乎全部成為天道信士,快和漢人沒有分別了。除了瀛州,交州的漢化更快。現在的交州(安南)人,已經與漢人無異。”

  “那當然。”李洛毫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交州本就是華夏一部分,被中原王朝統治千年,才獨立多少年?他們本就是漢人后裔。”

  崔秀寧道:“高麗的漢化也很快,要不了幾年,和漢人也沒啥分別了。本地州郡,漢化最慢的,是緬州和象州。這兩州要全面完成漢化,起碼還要二十年。不過,兩州百姓,對大唐還是很認可。”

  李洛點頭,“這符合我的預期。緬州和象州,二十年內完全漢化就成。至于南陽都護府、恒北都護府、呂馬羅三州,本就算殖民地,多久漢化我不在乎。”

  崔秀寧也認同,“這些地方,漢化太快反而不是好事,和本土要有分別,還要防止技術擴散。”

  按照李洛的設定,這些地方什么時候完成漢化,才有資格成為本土,百姓才有資格成為正式國民。不然,永遠是二等人三等人甚至四等人。

  大唐必須要分層次治理,內外有別,尊華輕夷,才能避免內卷。大唐需要殖民地的輸血,造就史無前例的大盛世,令華夏底蘊提升一個大臺階。

  縱觀古今中外的歷史,從沒有一個強大的國家,是單純靠和平力量真正崛起的。如果有,那就不算真正的崛起,不算真正的強大。

  后世有一群人被西方忽悠殘了,一方面鼓吹什么種族平等,一方面對西方令人發指的種族罪行閉口不談…寇可往,我不可往。

  森林當中,最喜歡談種族平等的是食草動物,因為不想被吃掉。可問題是,種族平等了,虎狼吃什么呢?這不是強人所難么?

  大唐要當虎狼,不要做食草動物,那就不能一視同仁。

  說起來,日國、安南、高麗等國還真是天大的運氣,就是因為同屬儒家文明圈,竟然成為大唐本土,國民直接歸化為唐民。

  相反,恒北的天竺人,還有南洋島國人,就只能成為二等人三等人。

  崔秀寧問:“你打算怎么安置龜山父子?”

  李洛不假思索的說:“忽必烈封了他東瀛郡公。我當然不能比忽必烈小氣。就封為平安郡公吧。”

  如今歸唐的亡國之君,已經有七個之多。所封爵位最高的,是趙顯的衛國王,其次是安南陳益稷的靜海公。

  衛國王自然不必說,乃是世襲罔替的異性諸侯王。而靜海公和東順侯等人,都不帶開國二字,也就不是世襲罔替,而是遞減襲封的爵位。

  大唐爵位,分為親王、郡王、國公、郡公、縣侯、鄉侯、一二等伯、一二等子、一二等男、龍禁慰、云騎尉,共十四等。

  徐山(龜山)的這個郡公,雖然不是世襲罔替,可只要不犯事,最少也能延續百余年富貴了。

  除夕夜,大唐皇室在宮中開家宴。家宴比較簡單,沒有什么繁文縟節。因為皇室人丁單薄,除了李洛一家子,大長公主李沅和駙馬一家按例來參加除夕家宴。

  宮中張燈結彩,處處華燈初上,大小宮門還都貼上了皇帝御筆對聯,襯映著飄灑的雪花,顯得祥瑞而喜慶。

  舉辦家宴的福瑞殿內,只有區區百人。除了十幾個參宴的皇家成員,就只有甄良秀和康西等幾十個宮人宦官,以及一班樂師。

  十幾人每人一案,昭穆有序的排坐。由于是家宴,主要敘家禮,所以太上皇顏鐸坐在最上首,右邊是李洛,左邊是崔秀寧。

  李洛之右,是太子李征。崔秀寧之左,是長公主李沅,再是駙馬楊漢明。

  參加家宴的后輩,除了七個皇子皇女,還有楊漢明的一對兒女。

  赫赫大唐天朝的皇室家宴,祖孫三代只有區區十四人參加,當真是“寒酸”。

  但是,席間還是其樂融融,氣氛熱鬧。就是老態龍鐘的太上皇,也很是高興。眾人一邊吃酒,一邊很隨意的閑聊。

  “這叫辣椒?當真辣的夠滋味啊。”顏鐸吃著面前的小火鍋,覺得這放了辣椒的羊肉火鍋,當真是從未吃過的美食。

  皇室除夕家宴吃辣火鍋,聽起來普通的過分,其實卻很奢侈。

  因為,辣椒此時絕對是稀罕之物,唐宮最先享受。

  倒不是太少,而是要留著繼續育種。

  “都說人生百態,酸甜苦辣。今日才能真正嘗到辣中至味,竟比老姜辣的多。”楊漢明也用手帕擦擦額頭辣出的汗,對李洛拱拱手,“皇兄,這辣椒到時普及天下,民間菜譜,都要為之大變了。”

  李洛笑道:“這辣椒算什么?今晚還有土豆,紅薯,南瓜,都是好東西,也是真正的好東西。”

  李沅很優雅的剝開一個小紅薯,一邊對崔秀寧笑道:“皇嫂,洛陽貴家當中,近日出了一個笑柄,說起來也真是可樂。”

  她這話一說,似乎是提醒了楊漢明。楊漢明立刻放下筷子說道:“皇兄,前幾日,東順侯來公主府拜訪。臣弟和此人從未有過往來,不知這王賰拜訪臣所謂何事。不過,他畢竟是大唐侯爵,臣弟也不好拒之門外。”

  “哦?”李洛呵呵一笑,“他找你做什么?”

  楊漢明也笑了,“此人竟然是找臣弟請公主做媒。他如今沒有當家娘子,竟然想娶鳳凰侯辛苦為妻。”

  李洛搖頭。這王賰…

  李沅接口笑道:“皇兄不要驚訝。這東順侯,之前求娶李簽之女李慧質,被拒。又求娶金崇信之女金光若,又被拒。然后又求娶林相國之女,還是被拒。最后,又把注意打到辛苦頭上,但他不敢直接說,想讓臣妹做媒。臣妹怎么可能答應?”

  李洛隨即就明白了,放下酒杯,“沅兒,他可不是為了娶妻。他這是借著你們的口,說給朕聽的。”

  事實上,此事他早就得到特察局秘密匯報了。只是沒當回事。

  楊漢明也很聰明,立刻反應過來,“這個王賰,竟是拿臣弟當了傳話的。”

  李洛道:“他畢竟是當過多年國王的人。要說這些心術,滿朝文武,比得上他的還真沒幾個。他到處求婚被拒,其實是做給朕看的。他的處境不太好,希望引起朕注意。同時故意讓自己成為笑柄,讓朕對他放心。”

  “此人,終究是不夠豁達,還怕朕對他不放心。呵呵,他有什么資格,能令朕對他不放心?當真拿自己當回事了。他的目的很簡單,眼看忽必烈要西遷了,他希望朕放他離開洛陽,去和妻子團聚。”

  李沅也明白了,“果然是皇兄圣心通透。臣妹之前還奇怪,他畢竟是做過高麗王的,怎么如此下作?求娶曾經臣子的女兒被拒,還死皮賴臉的繼續求。原來是這個心思。”

  楊漢明冷笑:“此人當真不知自愛。放著大唐的東順侯不做,還想回元廷,跟著忽必烈西遷。難道他當年還沒受夠韃子公主的欺凌么?”

  崔秀寧搖頭:“這不奇怪。他妻子幾口人都在大都,只有他一人在洛陽。一旦元廷西遷,夫妻父子就再無相見之日,所以想去大都和妻子團聚,也算人之常情。”

  “至于韃子公主的欺凌…應該是他現在明白,韃子公主對他也不是一無是處,終究想起她的好處來。”

  李沅笑道:“皇嫂這么一說,臣妹倒是覺得此人也沒那么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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