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莽子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動彈。
他弓著背,扛著兩個包袱,雙腿微微彎曲,保持著那個姿勢許久。
他豎起耳朵,努力地捕捉在風中飄蕩的慘叫聲,仔細分辨著,最終,他得到了他想要獲得的信息,然而,這信息的內容卻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臉色發白,汗流滿面。
陳二狗…
王三…
他在心中默念道。
他聽出了兩個熟悉的人的慘叫聲,也就是說,最起碼有兩個逃離靈槐觀的同伴沒有了什么好下場。
是被顧朝陽追出來抓住了?
還是大家伙內訌?
小莽子一邊擔心著,一邊又獨自慶幸。
幸虧自己多了點心思,選擇了獨自離開,這條溝谷雖然難行,把扛著包袱的自己弄得很是狼狽,可是,這條路也非常隱秘,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以前,他嫌棄觀里的伙食不好,經常和兩三個同伴偷偷出觀,弄得野物來改善伙食。
他的父親是獵人,從小,他也就耳熏目染,學會了很多打獵的小技巧,后來,父親因為一次意外,死在了山里,為了活下去,他這個半大小子才被賣給了人牙子。
一袋雜糧!
這就是他的身價。
當初,和他一起出觀抓捕野物的同伴已經死了,就死在中午的儀式上。
吐出一口長氣,小莽子把雜念拋諸腦后,低著頭,貓著腰,沖進了一片灌木叢,這是山里生存的小技巧,遇到灌木叢千萬不要怕被荊棘纏身,不要怕周身都是刺,因為,不管你怎么做,都無法避免,既然如此,倒不如像野豬一樣,豬突是你快速通過的最好辦法。
此時,小莽子只想盡快逃離。
只要能順利脫身,區區一點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當然,這樣做難免會弄出一些聲響,不過,靈槐觀地處野外,周遭的野物本來就很多,野豬群也有著一個,類似的動靜很是正常。
很快,小莽子就沖出了這一片灌木叢。
前面,是一片竹林。
竹林后面,是一條溪流,只要穿過竹林,沿著溪流往下游而行,用不了多久,也就出了靈槐觀的地界,那時候,也就安全了。
瞧見那片竹林,小莽子吐出一口長氣。
整個人也就放松下來,原本懸著的心似乎能夠落下了。
然而,下一刻,那顆正要下落的心卻突然懸空不動,吐到了一半的氣息也卡在了喉嚨那里,隨后,他大聲咳嗽起來,像是要咳出血一般,怎么也停不下來。
兩個灰衣蒙面刀客從竹林內走了出來。
”喲,這里有條漏網之魚…“
其中一人調笑道。
顧朝陽和楊真一路前行,穿過中庭。
老槐樹一如既往,郁郁蔥蔥,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中午的祭臺尚存,祭臺下,擺放著許多尸體,所有的尸體都不曾處理過,仍然是剛死的時候的樣子,就那樣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席上。
塵歸塵,土歸土!
尸體就是尸體,名字沒有意義。
庭院內,飄蕩著刺鼻的桐油氣息,這氣味掩蓋住了槐花的味道。
觀里存房的桐油消耗殆盡,全都潑向了那棵老槐樹,圍著槐樹樹身的還有觀里存儲的干草和柴禾,層層疊疊地堆著,同樣淋上了桐油。
這是顧朝陽的命令。
楊真跟在顧朝陽身后兩三米的樣子,一直保持著距離,低著頭行走。
平時,他就是這樣跟隨在羅道人身后,如今,態度便和那時候一樣,小心翼翼,畢恭畢敬。
雖然,他有注意著不望向老槐樹,然而,眼角余光卻控制不住地往那邊瞄去,瞧著之后又閃電般收回,仿佛觸電一般。
這是要一勞永逸?
對此,楊真是有著疑問的,他不覺得這樣做能夠消滅那個東西,如果可以的話,靈槐觀歷任觀主中,肯定有某一位想這樣做。
那些人之所以沒有這樣干,或許,就是因為知道沒有作用。
有風吹來,楊真打了個寒顫,他下意識地加快了步伐,離顧朝陽更近了一些,直到走出中庭,轉過一個偏院,來到了祖師殿。
祖師殿是一間不大的房間,里面有著神壇,神壇上擺放著好幾個靈牌,靈牌上寫著靈槐觀歷任觀主的名字,全都是逝去的先人。
最靠里的墻壁,懸掛著一張巨大的畫像。
畫像上是一個騎著青牛的老道,這就是道祖。
傳說中,從天外騎著青牛降臨將道術傳播給人類,讓人類得以對抗異類,能夠抗拒那些神靈鬼怪的道祖。
靈槐觀之所以供奉道祖,意思是自己是有著傳承,而非那些鄉間的神漢巫婆,只不過,因為中途出了一些意外,傳承有著殘缺而已。
當然,這是靈槐觀自身的說法。
實際上,靈槐觀并不在官府記錄的名冊上。
所以,羅道人不能算是神官,靈槐觀也不是真正的道觀。
祖師殿除了道祖的畫像以及歷屆先祖的靈牌外,還有著兩排長明燈,長明燈立在木架上,分居兩側,木架的隔斷上則擺放著一些木盒,木盒的表面顏色各異,卻有著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所有的木盒的表面都篆刻著靈文,盒子上都貼著符紙。
這里是禁區,只有在每一年祭祀眾弟子方才能夠進入。
楊真也很少進入這里,除了羅道人之外,也只有死去的杜憲能夠進入這里,不過,也多是聽從羅道人的吩咐,而非自由進出。
祖師殿的鑰匙一直都掌控在羅道人手里。
現在,鑰匙自然是落在了顧朝陽手中,楊真也能夠隨著他進入祖師殿。
進入祖師殿之后,顧朝陽向著道祖的畫像躬身行禮。
既然編造了那樣的身份,自然要謹守禮儀,向著祖師爺行禮,也就是應有之義,若是不那樣做,也就是褻瀆,也就是叛逆。
這世界既然有著神而明之的存在,有著各種超凡力量,非人存在,道祖也就不僅僅是傳說,而是真實存在的人物,何況,眼前的畫像難免讓顧朝陽想起了自己來的那個世界,那個騎著青牛往西去的大人物,說不定,這兩者有著什么共通處。
既然自己能來到這方世界,那么…
當然,這只是顧朝陽的臆想,真相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畢竟,他只是初來乍到。
楊真也在朝著畫像行禮,只是,他的態度比起顧朝陽要恭敬許多。
以前,他都是跪拜在地,三叩首。
不過,顧朝陽沒有那樣做,他也不好表現得比顧朝陽虔誠,也就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超過了九十度的鞠躬。
顧朝陽走到木架前,選擇了一個木盒。
他有些隨便地拿起木盒,扯開了木盒上貼著的符紙,有些粗魯地打開了盒蓋。
一旁,楊真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驚肉跳。
他雖然很少進入這里,卻也知道祖師殿之所以是禁區,就是因為這些木盒,木盒內裝著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有些玩意若是逃離了封印,也就會釀成大禍。
木盒打開,里面的玩意也就映入眼簾。
那是一個小小的玉瓶,玉瓶上也貼著符紙。
瓶內,裝著一顆眼珠子,像是才從人眼眶內挖出來的眼珠子,仍然保持著靈動。
顧朝陽伸出手,拿起了玉瓶。
“別…”
楊真忍不住出聲喊道。
顧朝陽扭頭掃了他一眼,木無表情。
“危險…”
楊真顫悠悠地說道。
“是嗎?”
顧朝陽笑了笑,揭開了瓶蓋上的符紙。
“啊!”
楊真忍不住叫出聲,往后退了兩步,心臟被恐懼壓迫,以至于停下了跳動,然而,他卻不敢逃離,退了兩步之后也就站定,瑟瑟發抖。
一縷黑煙從瓶內升騰而起。
擺放在木架上的那兩排長明燈,燈火齊齊熄滅。
有陰冷的風在室內游蕩,伴隨著刺耳的尖嘯聲。
楊真有著天賦,也就瞧見了那一縷黑煙變幻著,幻化成了一個人臉模樣。
他知道這眼珠子的來歷,所以,先前出聲提醒顧朝陽,卻不想,顧朝陽速度那么快,幾乎沒有絲毫的遲疑,也就揭開了封印。
那是一個怨靈。
世間的靈千奇百怪,有碧海元君那樣真身漂浮在靈界的非人存在,也有流連在現實界的死靈,那是死去的人類的魂魄,因為強烈的情緒而無法消散。
民間的說法,這就是鬼。
邪鬼,惡鬼,大鬼,鬼王…
這個眼珠子是惡鬼等級的存在,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羅道人邪惡的咒術致死的人殘留下的魂魄,若是沒有禁錮,能直接影響人類的神魂。
所以,屋內的氣溫才驟降。
四月天,卻像是來到了寒冬臘月。
第一時間,楊真閉上了眼睛。
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不可直視兇靈,一旦視線相連,彼此間也就有了因果,對方也就會潛入你的識海,影響你的神魂,讓你對現實世界產生誤判。
幻象叢生。
“哈哈哈…”
有笑聲在楊真識海內回蕩,哪怕他捂著耳朵,這笑聲依舊存在。
糟啦!
完犢子了!
勞資中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