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夕照落在紫竹林。
橘黃色的光照,紫色的竹桿,綠色的枝葉…
林中一片空地,雜草叢生,一群人,無聲地坐著。
人人身著灰色短打布衣,腰間有著皮囊,或大或小,左手邊擺放著武器,有劍,有刀,有鞭,有雙鉤…全都蒙著布巾,遮住了面龐。
從左到右,圍了一圈。
正中間,插翅虎端坐如山。
十三人,這就是他的力量所在。
當然,這并非他全部的力量,這一次,他出動了三分之一的手下,其他那些手下,或有事,或輪休,或住家距離這里太過遙遠…
他雖然有著山賊的名頭,卻沒有山賊的地盤。
所有的下屬都有著明面上的身份,或是莊客,或是力夫,或是行商,山賊只是兼職而已,他們其實并不劫掠鄉間,所謂劫掠只是掩人耳目,他們其實是雇傭兵。
他們被插翅虎雇傭做事,插翅虎則向宋家負責。
這些人中,大多是收錢辦事,只有很少幾個人才知道他們和宋家之間的關系,即便是知道,也會裝作不知,有些秘密還是不知為妙。
“虎老大,還要等么?”
說話的人雖然有著布巾蒙面,不過,在這群人中間,他的身份幾乎是人人知曉。
哪怕是蒙面的布巾也沒辦法遮住他一臉的麻子,是的,他就是喜歡用削尖了的竹枝去揭人指甲蓋的廖麻子。
這家伙是一個獨行客,無親無故,甚至沒有住所,居住的地方是清水河邊的一條漁船,他是一個打手,平時幫人追追債,在幫派搶地盤的時候臨時加入一方,總之,誰給錢他就給誰賣命,因為手底下有點硬功夫,倒是很受雇傭者喜歡,不愁工作。
這些人中間,他最不怕身份被知曉。
插翅虎瞄了他一眼,面沉如水。
廖麻子扣著鼻屎,大刺刺地說道。
“虎老大,里面的情況都知道了,只有兩個弱雞,我們搞得這么小心做啥,要我說,大伙兒沖進去,一刀一個,干脆利落…”
“稍安勿躁!”
插翅虎冷哼了一聲。
廖麻子這樣的人,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沒有忌憚,實際上,他也有著懼怕的東西和人,眼前的插翅虎就是其中的一位。
要不然,他也不會遮頭蓋面地來做這事。
這其實并非他的行事風格,所以,先前他才會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用嚴刑拷打小莽子,明明小莽子根本無需拷打就會把所有的信息一股腦地透露出來。
小莽子的下場?
沒有了用處,也就沒有了好下場。
他和那些逃離靈槐觀的同伙們一樣,被砍了幾刀,然后扔下了靈槐觀后的溝壑,那里亂石嶙峋,用不了多久,游走的鬣狗群也就會替插翅虎一伙毀尸滅跡。
插翅虎并不著急,即便廖麻子說得對,其實無需什么計劃,大伙兒一股腦沖進去,也就能將觀里還活著的那幾個人干凈利落地殺掉。
哪怕那里面疑似有著一個可怕的法師。
雖然,那些家伙都這樣說,只是,插翅虎有些懷疑這個故事。
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傻子,突然間,蘇醒過來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成為了厲害的法師,這是現實世界,并非什么話本小說。
即便如此,其實也沒什么可怕。
法師的可怕在于手段詭異,讓你防不勝防,然而,法師施法需要儀軌,需要詭異的材料,需要一定的時間,也就是說需要漫長的準備功夫。
如果,法師對攻擊沒有防備的話,其實不難對付。
只要不是武法師,法師的肉體其實比普通人還要孱弱,所以,在那些話本和傳奇小說中,行走天下的法師身邊總有武者作伴。
插翅虎之所以沒有行動,不過是在等命令罷了!
竹林內,傳來了沙沙的聲響,那是有人在竹林內穿行發出的聲音。
空地內的那些人,齊齊望向插翅虎,插翅虎卻沒有妄動,他望向聲響發來的方向,沉默著。
在林子內他有安排哨崗,哨崗并沒有警訊傳來,也就說過來的是自己人,看來,上面應該有命令傳達下來。
不一會,靈官出現在眾人的視野內。
他走了過來,外圍的人讓出了一條路,他走進圈內,來到插翅虎身邊,在他耳邊低語,不過是短短的幾個字,很快就說完了。
“殺光!燒光!”
這就是來自上面的命令。
雖然,宋家并不知道鐵鏡司的青蚨有參與這件事,也不知道她從渠縣鐵鏡司駐地那里獲得了信息,但是,宋家知道羅道人的身影在這件事中最容易暴露,無法掩飾。
特別是事敗之后,更是危險。
哪怕出面和羅道人聯系的是靈官,就算羅道人指認宋家,也沒有證據。
雖然,羅道人已經死了,靈槐觀也死了很多人,只留下了兩三個歪瓜裂棗,那些家伙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萬一呢?
萬一,羅道人留下了什么證據?
所以…
“哦!”
插翅虎點了點頭,面無表情。
哪怕他有著不同的意見,也不會說出來,作為工具人,他只需要聽令行事就行了,身為老大,他也不喜歡自己的那些手下對自己的命令存疑,陽奉陰違什么的。
“什么時候行動?”
靈官問道。
“入黑之后吧?”
獅子搏兔尚需全力!
哪怕對手的力量孱弱,插翅虎仍然沒有輕視。
夜色能夠掩飾他們的行蹤,反正太陽的一半已經沉入西邊的山脈,距離黑暗吞噬大地已經不遠了,保險起見,等一下也好。
正好,趁這時間準備一兩個計劃。
如果,他像廖麻子說的那樣不管如何反正就是莽一波,現在,恐怕墳頭都長草了。
哦!更大的幾率是無人收尸,白骨嶙峋。
“師弟…”
楊真從一側的角門進入中庭,來到站在祭臺下的顧朝陽身后。
他有些吶吶地喊道。
雖然,這是顧朝陽的命令,然而,他還是心有忌憚,不可能理直氣壯地喊出來。
“吩咐的事,做好了?”
顧朝陽仍然望著那棵老槐樹,頭也不回,輕輕丟下問話。
“做好了!”
雖然顧朝陽背對著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行動,楊真仍然用力地點點頭,回答也干凈利落,不知道為什么,在顧朝陽面前,他的口吃也減輕了許多。
出了祖師殿,顧朝陽吩咐了他幾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讓他把靈槐觀的地形講清楚,是不是存在什么密室,或者地道之類的。
對此,楊真倒是清楚。
靈槐觀并沒有什么密室和地道,倒是在食堂下面有著一個地窖,在冬天的時候作為儲存白菜蘿卜所用,趙州地處大魏北方,在大河以北,到了冬日,免不了白雪皚皚,此時,莊稼地自然是什么都沒有,要想吃上新鮮蔬菜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有著地窖的存在。
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有,不管是儲存糧食還是蔬菜都有用。
地窖沒有通風口,顧朝陽也就吩咐楊真臨時弄了幾個通風口,為什么這樣做,楊真心里有著疑問,然而,他什么都沒有問。
他只是按照吩咐做事,他心里有數,自己只是個工具人,就像在羅道人手底下一樣,只是,需要更加謹慎,十倍小心!
之后,他又按照顧朝陽的吩咐,將那些木盒擺放在靈槐觀的各個角落。
當初,顧朝陽讓他將那些木盒搬出祖師殿,楊真以為顧朝陽要帶著他們離開靈槐觀,所以,要搬空靈槐觀,木盒中封印的那些靈其實就是靈槐觀最有價值的玩意。
若非這些玩意很可怕,先前逃走的那些弟子早就動手了。
然而,顧朝陽卻沒有那樣做。
他只是把這些木盒擺放在了靈槐觀的各個角落,對此,楊真也就不明白了。
畢竟,他不清楚顧朝陽附靈之后感應到了什么。
”還需要我做什么?“
楊真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時候,顧朝陽掉轉了頭。
”師兄,辛苦了!“
他臉上帶著笑容,這笑容看著非常溫暖。
楊真卻不敢直視,忙低下頭,避開了視線。
”師兄,你去找找,觀里還有什么值錢的小玩意,還有什么貴重物品,找到之后也搬到地窖去吧,半個時辰為限,嗯,太陽一旦落山,你就待在地窖內,不管外面發生什么,都不要出來…“
楊真抬起頭,表情有些疑惑。
”聽清楚了嗎?“
顧朝陽依然保持著微笑。
”聽清楚了!“
楊真忙低下頭,點頭應是。
”嗯,聽清楚了就好,師兄,你這就去忙吧…“
”嗯!“
楊真向顧朝陽鞠了個躬,倒退著向后走了幾步,這才轉身小跑著離去。
顧朝陽回過身,繼續望著那棵老槐樹。
老槐樹籠罩在夕照下,似乎涂上了一片血紅。
顧朝陽背著雙手肅立,嘴角依舊噙著微笑,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