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廖麻子臨死前的狀況。
整個心神都被殺戮所控制,并沒有自我意志,這種狀況,什么都問不出來。
不過,作為法師,丁一修自有手段。
他沒有猶疑,沒有停頓,當廖麻子的死魂出現在祭壇前,他丟下右手握著的黃金匕首,右手往下一插,插入米粒堆成的小山丘。
抓起了一把血紅色的大米,撒向了虛空中的死魂。
廖麻子的死魂并不在這現實世界,而是在現實和靈界的裂縫之中,大伙兒能夠看到他,卻不能和他有著接觸,按道理,這些米粒也就應該從廖麻子的死魂那里穿過去,不會有著實際接觸,然而,那些血紅色的大米卻非普通的米粒,實實在在地落在了死魂身上。
死魂身上漾起了一層血紅色的漣漪,就像有風從水面吹過。
祭臺下,宋青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里,袍袖內拳頭握得很緊,指甲把掌心的肉都刺破了,卻沒有半點感覺,此時,他心情格外的緊張。
祭壇上,廖麻子不再嘶吼,眼神中有著一絲清明。
這是成了?
顧朝陽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
丁一修又閉上了眼睛,身子搖晃著,就像是站在風雨中的小船的船頭,嘴里念念有詞,咒印如潮,沖刷著廖麻子的死魂,像是在安撫著他,又像是在感應著什么…
不一會,他皺起了眉頭。
廖麻子眼中的清明消失無蹤,在眼內存在的時間之短,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現在,他雖然不再咆哮嘶吼,眼神卻變得空白,沒有半點情緒。
睜開眼,丁一修嘆了嘆氣。
嘆息中,廖麻子的死魂在眾人的視線中散去。
“如何?”
宋青嵐急切地問道。
丁一修搖了搖頭。
“此人被惡靈控制,被幻覺驅趕,被貪婪和憤怒所操縱,死在自相殘殺中,死去的魂魄同樣如此,若將那些情緒驅散,也就只有一片空白,什么也問不出…”
“哦!”
宋青嵐也嘆了嘆氣,表情有著遺憾。
“法師,你能不能把指定人的死魂招來?”
一旁,沉默的孫老酒說話了。
“有點難度,可以試試。”
丁一修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那你召喚這家伙試試…”
孫老酒指了指臺下插翅虎的尸體。
“為何?”
宋青嵐皺著眉頭,出聲詢問。
“這家伙的腰帶…”
聽了孫老酒的話,眾人望向了插翅虎的腰間,他的腰間纏著的腰帶有些特殊,不像其他死者那樣,其他死者的腰帶要嘛是普通的布帶,要嘛雖然是皮帶,卻是江湖人的配置,能夠放百寶囊什么的,唯有插翅虎的腰帶,雖然是皮帶,帶扣卻頗為不凡,鑲著一塊玉。
如此看來,多半是領頭人。
宋青嵐抿了抿嘴,有些口渴,喉嚨那里火燒火燎,他深吸了一口氣,面色有些陰沉。
孫老酒從腰間解下葫蘆,抬起頭,大口地灌著烈酒。
臺上,丁一修繼續做法。
青蚨依舊盯著顧朝陽,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顧朝陽抬頭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泰然自若。
丁一修邁著罡步,像跛子一般走著,姿態很是難看,他嘴里念誦著咒語,嘴唇只是微啟,上下開合極快,空中,卻有著雷音。
半晌,祭壇上依舊空無一物。
汗水如雨,從額頭滾落,瞬息間,全身濕透。
丁一修表情變得非常難看,一張臉抽搐著,不僅皮肉,就像骨骼也扭曲了,不似人形,而像是一個怪物,一個從陰暗之地鉆出來的怪物。
他沒辦法將插翅虎的死魂招來。
只是,法事一旦開始也就沒法中斷。
欲罷不能!
下一刻,他猛地從米粒堆成的沙丘上將那把黑色三角旗拔下,咬著舌頭,向旗幟噴出了一口心頭血,黑旗上,紅光蕩漾,宛如血海。
“臨!”
他怒喝一聲。
頭頂的虛空,響起一聲悶雷。
雷聲過后,風云變幻,那些從西面照射而來的夕照就像是被什么無形的結膜隔離了一般,光線變得晦暗,有無數黑絲在光線中游動。
空中,飄蕩著腥臭的氣息,像是一堆爛魚爛蝦擺在了面前。
哭聲!
有哭聲隨風起!
顧朝陽皺了皺眉。
識海內,青蓮的花瓣微微顫動,清濛濛的光暈剎那輝煌,將一些不知從何處滲透而來的黑氣掃蕩一空,沒讓那些黑氣沾染神魂。
他盯著那棵老槐樹。
半枯半榮,黑氣繚繞。
插翅虎死在他手中,卻是借著碧海元君的力量所咒殺,相當于,他把插翅虎的魂魄獻祭給了碧海元君,如此,丁一修也就不可能將插翅虎的死魂招來,招來的只能是碧海元君的氣息。
這只是一絲氣息,一絲從虛空裂縫滲透而來的氣息。
即便如此,丁一修也是承受不起。
這時候,青蚨有所動作。
腰間的青蚨劍脫鞘而出,像一道閃電掠過虛空,發出清亮的劍嘯。
嘯聲起,哭聲落。
青蚨劍像一條游龍繞著祭臺飛了一圈,重回到青蚨的腰間,電光火石間,臺下的那些人幾乎就沒有什么反應,他們沒有聽到哭聲。
也只有做法的丁一修,以及顧朝陽方才聽到了那聲音。
哭聲存在的時間非常的短暫,顧朝陽有著青蓮護著,連一根毫毛都沒有被傷到,丁一修則不然,吐出了一口淤血,扔向空中的黑旗化為粉末,簌簌而降,祭壇上,沙盤堆著的米粒小山變了顏色,不但不再晶瑩奪目,也不再是普通大米的形狀,仿佛放了數十年一般,已然枯敗萎縮。
丁一修低著頭,彎著腰,不停地咳嗽,咳出一口口烏黑的淤血之后,再從腰間的百寶囊中拿出一個瓷瓶,將瓶內的丹丸盡數倒入嘴里,又過了一陣,方才恢復正常,只是,他的背更加駝了,不再像是背著駝峰,而像是有一座小山壓著后背。
“媽的,老子虧大了!”
他咒罵了一聲,眼神有著驚懼。
“那是什么玩意?”
丁一修望著青蚨,想要青蚨給他解釋。
“果然…”
青蚨并未理會他,而是抿嘴點頭。
先前的氣息就和渠縣縣衙內感應到的一般無二,也就是說,她的推斷沒有錯,用咒法詛咒張鳳年的正是羅道人,法事失敗后,羅道人和眾弟子遭受反噬而死。
那么,問題又來了!
為什么有些人活下來了?
這種情況,須得死絕。
為什么?
問題的關鍵在哪里?
是他?
青蚨望了一眼楊真。
還是他?
青蚨的目光從顧朝陽臉上掃過。
最后,她看了一眼狀態糟糕的丁一修。
“駝子,給你…”
她從右邊腰帶上別著的百寶囊內拿出一個玉瓶,將那個瓶子扔給了丁一修。
丁一修接過,仔細地看了看,瓶內有著一顆丹丸,小拇指指頭大小,丹丸上有著一道道的細紋,細紋組合在一起,也就是符文,有藍色的光芒一閃一閃,將玉瓶照耀得忽而蒼藍,忽而潔白。
養元丹。
這就是丁一修夢寐以求的東西。
這玩意能夠彌補他逝去的生機,雖然,沒辦法恢復到全盛時期,至少,壽元不會繼續衰竭,對他來說,這是救命的良藥。
他必須像現在這樣執行很多次任務,獲得積分,方才能獲得養元丹。
“青蚨大人,屬下也就先行告退了…”
丁一修笑著向青蚨拱手。
“屬下受創太重,須得靜養,這里的事情也就幫不上忙…”
青蚨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丁一修的話。
“我知道,你別啰嗦了,快走…”
丁一修笑了笑,轉身望向臺下,目光落在啞巴駱一新那里。
“走吧!”
隨后,駱一新快步上臺,收拾了器具,裝在大包袱內,一聲不吭地跟著丁一修離去,駝子離去的時候,并未和孫老酒以及宋青嵐打招呼,一如既往地傲慢。
“青蚨大人!”
丁一修走后,孫老酒抬頭望向青蚨。
”接下來,該是什么章程?“
本來,死了好幾十人的大案應該由六扇門主控,但是,因為涉及到詭秘力量,也就有鐵鏡司接手,六扇門和當地官府作為輔助。
先前,只是青蚨沒有表態,孫老酒和宋青嵐也就暫時主持問案。
現在,既然青蚨已經接手,他們也就只有聽候吩咐的份。
“等我想想…”
青蚨沉吟片刻,然后說道。
“好啦,我想好了…”
她的目光在臺下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后,落在了顧朝陽臉上。
顧朝陽保持著微笑,眼神清澈。
“靈槐觀羅道人施法不慎,受到反噬,連累眾弟子死亡,有強人知曉消息,想要劫掠錢財,卻被觀內的惡鬼所困,死于非命…”
青蚨深吸一口氣,收住笑容,看了孫老酒一眼,又掃了一眼宋青嵐。
“這就是事情的真相,我說完了,誰贊成?誰反對?”
沒等孫老酒表態,宋青嵐向著青蚨拱手說道。
“大人說得極是,便是如此!”
另一邊,孫老酒也沒有猶豫。出聲附和。
別說宋青嵐心懷鬼胎,哪怕這事和他無關,他也會像孫老酒一般點頭同意,作為官員,和稀泥是最基本的行事手段,事情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解決得妥妥當當,沒有后患,你好,我好,大家好,至于苦主不好,誰叫你無權無勢,該!
“散了吧…”
青蚨揮了揮手。
“那,這兩位?”
宋青嵐望了顧朝陽和楊真一眼,小聲問道。
“我自有章程!”
青蚨面色一沉。
“是,下官孟浪了…”
宋青嵐忙躬身為禮,連連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