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陽閉著眼睛。
他是主動閉上眼睛的。
當時,楊真的反應讓他知道自己不該也不能夠睜開雙眼,所以,他閉上了眼睛,在沒搞清楚具體情況之前,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亂來。
一陣雞飛狗跳之后,眉心多了一絲冰涼。
這應該是被貼上了符紙。
在原來的世界,跳大神也好,符紙也好,不過是笑話,是人類對現實世界無力的表現,是一種心靈的逃避,準確地說,是一種怯懦!
對死亡以及未知的恐懼而產生的怯懦!
嗯,那時候,顧朝陽是這樣認為的。
他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什么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
滿天神佛全都靠不住,人,真正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即便是現在,他仍然這樣認為。
當然,他不再否認有超現實的存在。
畢竟,明明已經死去的自己竟然有了第二次人生,就像是那些網絡小說中描述的那樣,穿越到了陌生的世界,擁有了新的身體。
是你嗎?
顧朝陽的意念附在那朵含苞欲放的青蓮之中,準確地說,花瓣包裹著的花蕊就是他的靈魂,如今,他只是在自問自答罷了!
青蓮散發的光芒保護著他不受那漫天的黑火的傷害。
那么,極大的可能就是青蓮讓他的靈魂仍然存在,并且穿越虛空降臨在這個世界,附在這具身體內,這具只剩下一些意識碎片的身體。
它究竟是什么?
顧朝陽慢慢回憶著。
他記得自己的胸前掛著一個蓮花狀的玉佩。
當他發現自己得了不治之癥之后,也就主動地和周圍的人切割了關系,包括和他相戀了幾年的女友分手,作為一個現實主義者,他非常清楚,所謂感情在殘酷的命運面前其實不堪一擊,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必要糾纏,到最后弄得彼此身心疲憊。
這玉佩是女友送給他的禮物。
他還記得這玩意的來歷。
是在一次出外游玩的途中,在一個不知名的山中,不知名的道觀內,從某個一看就是假道士的家伙手中買來的玩意。
玉佩倒是真玉做的,并非人工產物。
只是玉質很差勁,雕工很粗糙,上面有著一抹淡綠,很明顯是人工色素制成的。
女友把這個不值錢的玩意送給了他,不過是開玩笑,至于為何要開這個玩笑,原因他已經記不得了,在病床上的時候,他學會了遺忘。
不如此,將更加痛苦!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他把這玩意留了下來。
在死亡前的那一刻,他胸前仍然掛著這玩意。
現在看來,這應該也是命運的選擇吧?
是它!
也只能是它!
那么,它有什么目的呢?
當然,那朵青蓮并沒有回答顧朝陽的疑問。
這問題,或許只能留待日后。
現在,關鍵的問題不是這個,關鍵的問題在于…
首先,他先要解決我是誰?
然后,搞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
最后,想辦法從這個局面中掙脫。
夕照透過開著的木拉門照射進來,穿過地板,堪堪抵至榻前便失去了前進的力氣。
楊真坐在榻上,雙腿擺放在橘黃色的光照里,他百無聊賴地咬著自己的手指,束發的頭巾貼著耳邊垂落,被偶爾進屋的風吹拂著輕輕飄蕩。
屋內,杜憲在四周角落忙活。
屋子的四個角落各自擺放著一個青銅燈盞,有著各自的形狀,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燈盞里裝滿了燈油,燈芯是特制的材料,外面裹著符紙。
杜憲用火折子把燈盞點燃。
今晚,他和楊真只能輪流休息,這間屋必須留著一個人,不能讓房間內的燈盞因為意外原因熄滅,也不能讓那張符紙離開少年狗剩的眉心。
雖然,太陽尚未下山。
杜憲還是先把這四靈燈點燃。
四靈燈是靈槐觀不多的法器之一,所有的東西都是特制的,有著靈性,連燈油也不是普通的燈油,而是從尸體上熬制提取的尸油,里面混合著撫心草等藥材,除了避免尸油發出的刺鼻的味道之外,還有著增加靈性的功效,點燃之后,只要燈光不滅,也就能抵擋某些靈的氣息。
其實,靈槐觀有著那個存在,一般的靈大多敬而遠之。
只是,為了防止意外,還是必須上這個保險。
一切都是為了明天。
明天要進行的是一個龐大的儀軌。
今天的降靈只是準備功夫,雖然有著兇險,卻算不得什么。
明天那個咒法才是極為兇險的儀軌,類似的儀軌,羅道人這一生做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好幾次還是跟著以前的師傅,他只是輔助輸出。
真正自己挑大梁的也就只有兩次,一次勉強成功,一次則以失敗收場。
成功的那一次,讓靈槐觀打出了名堂。
失敗的那一次,也就是差點全觀覆滅。
至今,他們仍然心有余悸。
明天的咒法儀軌的兇險程度不比那一次差,不能出一絲一毫的錯。
先前,杜憲和羅道人說的那番話,雖然,有著表忠心的意思,其實,他內心深處也真是這樣想的,最好是不要冒險,像那種一旦失誤就死全家的法事還是少做為妙。
可惜,就像羅道人說的那樣,有些請托你無法拒絕。
畢竟,這些咒法儀式雖然危險,也談不上九死一生,終究還是有著成功的機會,但是,要是你拒絕,哪怕是你有著靈性的法師,卻也抵擋不住白刃一擊。
點燃四靈燈之后,杜憲長吁了一口氣。
他走到楊真跟前,楊真抬起頭,目光有些茫然,表情依舊有著不安。
“放心吧,沒事!”
杜憲向著他笑了笑。
“師傅的法力比以前要厲害許多,何況…”
杜憲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眼神掠過一絲恐懼。
“上一次,我們對抗的是惡靈,那家伙和觀里供奉的大人實力旗鼓相當,大人受創這才發怒,這一次,目標卻是人類,情況不一樣…”
“嗯!”
楊真點了點頭,臉上的不安卻不見減少。
“哎…”
杜憲嘆了嘆氣。
“一會,師弟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他盯著榻上昏睡著的少年狗剩,眼神復雜莫名。
”只要大人滿意這個祭品,也就會一切順利…”
他扭頭望向一邊,目光落在光禿禿的墻上。
他抿著嘴,用力點點頭。
“我們一定會平安無事!”
咒法!
巫蠱之術的一種。
人總有憎惡的對象,又或者是恨不得對方死后永不超生的仇人,于是,也就誕生了詛咒,在心里咬牙切齒盼著對方倒霉,甚至死去。
這就是鄉間愚頑們打小人的由來。
至于,能否達成效果另說。
咒法,是真正能夠詛咒到他人的法術。
只是,這法術需要一些必備的條件,比如被詛咒人的生辰八字,毛發或者血液,所有的這些組合在一起,通過降靈儀式,也就能夠遠距離地詛咒,讓對象離奇死亡,防不勝防。
當然,前提條件是,做法事的是一個真正的法師。
羅道人是真正的法師。
然而,即便是法師,也不能無中生有。
他需要和自家供奉的某個靈溝通,某個生活在虛空中卻和物質世界有著因果牽連的存在,法師通過做法事等儀式引得那個靈降臨,繼而影響現實,完成詛咒。
只是,這世界并不存在免費的午餐。
整個降靈儀式其實是一種交換,你讓那存在為你做事,相應的,你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必須讓那個存在愉悅,讓對方心甘情愿地做事,若不然,也就有著反噬。
讓那樣的存在憤怒,絕對不是法師們想要的。
羅道人供奉的靈,正是庭院中的那棵老槐樹。
這棵老槐樹不知道活了有多久,靈槐觀不曾存在的時候便已經生長在了這里,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周圍的鄉人所供奉,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了靈性。
幾十年前,一個法師途經了這里,瞧見了這棵老槐樹。
于是,有了靈槐觀。
不過,真正讓靈槐觀出名的還是羅道人,相應的,他也比任何一屆觀主老得快,法事做得越多,和靈打交道的時間越長,死亡也就越快來臨,沒有例外。
只是,現在的他沒有選擇。
走上了這條路,也就不能回頭。
這其實是一種等價交換。
就拿羅道人準備做的咒法來說,詛咒的對象若是死亡,他也就必須向供奉的存在奉獻一條鮮活的生命,一般情況下,法師就是祭品。
這是基本原則!
然而,這個原則若是無法規避,沒有任何法師愿意做法事。
很難想象有人愿意用自己生命做代價去詛咒他人,除非彼此間有著殺父滅子的深仇大恨。
這個原則必須存在,卻可以規避,比如,利用其他人當替身,畢竟,那些存在只需要生命,至于,這生命的主人是誰?
他們不會在意。
話說回來了,在這個即將舉行的咒術儀軌中,羅道人已經準備好了祭品。
當他完成那個法事,成功詛咒了目標,反噬便會第一時間降臨,因為今天的這個降靈儀式,羅道人也就成功地把那個存在引向了少年狗剩。
不過是一個傻子。
活著也是痛苦,死了反倒是解脫。
正好廢物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