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五月初。
春暉映著檐上白雪,一輛馬車壓過半指厚的烏黑雪層,細細作響。
下馬碑前,張璁看見一輛藍蓋馬車,雙眸放光,“嚴大人來了。”
“秉用兄,你真要去都察院?”
入宮將近半月,吏部很快會安排觀政。
夏言不想去都察院,六部中隨便選也比都察院好,更遑論,他是一甲第二,能輕易進入吏部。
雖然心中崇敬和感激嚴成錦。
但好不容易入朝為官,他也有自己的抱負,想大展宏圖。
“公瑾兄,不會有錯,你跟我入都察院,升遷要比在吏部快!”
張璁好言相勸道,他主意到,方學和王守仁等人,跟著嚴成錦,已經是上三品官員。
還有宋景和謝丕,是從三品。
最差的鄭乾,也有正四品,多少狀元入宮后默默無聞,哪里見過這般年輕的四品啊?
李東陽和謝遷等人雖也有權勢,卻不會這般提攜下屬的官員。
最最最重要的是,嚴大人當年,也是這樣升遷的。
“恕…恕在下,不能從秉用兄。”
下了馬車,嚴成錦就看見兩道人影鞠躬,不知道兩人來找他干什么。
“學生,想入都察院觀政,還望嚴大人準許。”
張璁躬身。
說完后,碰了碰夏言的袖子,夏言卻道:“學生見過嚴大人。”
嚴成錦眉頭一皺,大概猜到了張璁的來意,若他不干涉,兩人就會被安排到吏部觀政。
而張璁卻來找他,是要進都察院,這眼力,難怪能在史上混得風生水起啊。
“本官不舉薦,也不收門生。”
嚴成錦從兩人身旁走過,直接來到左右掖門排隊。
今日,沒有重要的朝事商議,在大殿中站了一刻鐘,就各回各值房。
方學走到蔣冕身后,打斷了蔣冕的垂頭苦思,“蔣公,嚴大人在看您的宗卷,或許要彈劾您了。”
蔣冕:“多謝方大人。”
方學:“您應該謝嚴大人,是他讓下官告訴您的。”
蔣冕氣得滿臉通紅,險些要罵出聲來。
現在彈劾,都上門通知了嗎?都察院真是越來越人性了啊。
百官滿臉好奇的看過來。
李東陽十分頭疼,此子又要彈劾了,“敬之,愚兄去都察院看看,定是寫錯了。”
盡管心中清楚,此子行事千思萬慮,不會是寫錯了。
可也要讓此子,打消如此危險的念頭。
李東陽心中腹誹,抓著芴牌大步走進都察院,卻看見嚴成錦坐在書案上,看的正是蔣冕的宗卷。
頁角泛黃脫色,想來已被此子翻閱了千百遍。
“你要彈劾內閣蔣公?”
知道自家岳父急公好義,尤其是對有功績的老臣,嚴成錦早就等李東陽多時了。
“下官有事與李公商議。”
“什么?”
“內閣大學士五年一制,借彈劾蔣公的名義,下官向新皇請乞。”
李東陽不知道的是,內閣大學士在從正德朝開始,權柄越來越集中,甚至能不經過皇帝,決定朝中大事。
張居正和徐階,初入官場時,清如白水,坐久了,難免會被銅臭玷污。
抄家抄出幾十萬兩白米,以二人的俸祿,是絕對達不到的。
且人到了晚年,容易做出錯誤的決斷。
一刻鐘,兩人坐在值房中干瞪眼。
李東陽暗自心驚,此子終于要對內閣下手了,五年一任內閣大學士,“為何要如此?”
“新皇少閱奏,如今完全由內閣傳旨,李公清廉還好,若遇到像下官這般懶政的人,做了首輔,豈不是貽害天下?”
做官最忌諱的就是,別后談論其他官員。
慎重起見,嚴成錦只能拿自己來作比喻。
李東陽面上微微一怔,有些狐疑,此子不出十年,定會升內閣首輔,竟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你不想當內閣首輔?”
可他轉念一想,忽然覺得不對,此子先定律令,讓內閣的大臣先致仕,再讓新皇下律令,重新啟用他。
他目光中露出一絲精明,冷聲道:“你想換內閣的官員,卻還要說得這般堂皇。”
嚴成錦一副被戳穿卻死活不承認的樣子,“李公此言差矣,新皇又不是傻子,若下官沒有才能,新皇又豈會重新起用?下官也是為了朝廷。”
五年一制,不吝于領導人選舉。
優秀者連任,很合理啊?
如今不得不承認,權柄集中在內閣,難道要將內閣取代?
這自然是更不可能的事。
聽嚴成錦這么一說,李東陽的確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你彈劾蔣公就是為了此事,本官怎么看是蔣公在朝堂上辯駁,你要有意要彈劾?”
嚴成錦從袖口中拿出一封疏奏,李東陽看了幾眼后,面色微微一變。
“下官近日還不會上疏,請李公暫且保密。”
山海關,
海風徐徐吹來,這里比京城炎熱一些。
登基以來,太上皇弘治一直呆在京城,四十余年未出,對京畿外滿是好奇。
馬車行進中,他不時撩開車簾子看看,黃泥鋪成的官道上,馬蹄踏過揚起陣陣煙塵。
蕭敬遞上一封疏奏,這家伙還死纏著太上皇不放,“爺,嚴成錦來疏奏了。”
太上皇弘治出了京城,本不想再管朝中政事。
可是嚴成錦的疏奏,還是看看吧。
他打開疏奏瞧了幾眼,面容漸漸嚴肅起來,蕭敬偷偷瞄了一眼,眼皮抖了幾下。
內閣大學士五年一制?
等他再看向太上皇弘治時,才發現太上皇也在看著他,蕭大伴以為如何?”
蕭敬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奴婢不敢妄議。”
道路顛簸,任憑搖晃的馬車不斷磕在腦袋上,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太上皇弘治合上疏奏,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對蕭敬道:“當年高皇帝裁撤中書省,今日寡人也要做同樣的事,嚴卿家深知寡人啊。”
蕭敬茫然的抬頭,竟沒動怒,如此便是說明,太上皇也在想著此事,看來嚴成錦那個家伙,戳中太上皇的心思了。
太上皇弘治想起當年高皇帝廢行中書省。
其實,文官和藩王并沒有什么不同,在皇帝眼里,誰強便要削誰。
“改道,去湖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