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值房。
毛紀從乾清宮回來,禮部右侍郎李瀚遞上一封疏奏。
在宮外,有自宮的壯漢,共計三千五百余人充當海戶,等禮部衙門發米,每人每月三斗。
毛紀眉頭一挑:“太上皇和諸公在困擾徐九齡事,先不要稟報。”
“可毛大人,這是同一件事。
這些海戶多是從新昌來。”李瀚搖頭,太上皇早晚知道。
海戶,和漁戶不同。
不是打漁的,是皇室養在南海子里的奴婢,與太監一樣需要凈身。
他們在南海子中喂喂珍禽,修剪花草,類似于神宮監的太監。
太上皇和新皇萬年不去一次南海子游獵,哪里需要這么多海戶。
可人家都已經凈身了,這個節骨眼上辭退還是人嗎?
毛紀面色微動,朗聲:“查查可是南直隸的禮部招募。”
甲字庫,
朱厚照撣了撣紅木上的塵,一只倉鼠從邊角走過,庫徒四壁,以至于無處藏身。
這是朱厚照的小內帑,只是被搬空了。
他與嚴成錦一向交好,便帶著過來了。
“老高,朕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該兌現了吧?”
說著,從袖口里抽出一本冊子,里頭夾著三張白紙。
每一張都價值萬兩以上,最大面額的一張,值五十萬兩。
嚴成錦沉默了,“新皇可曾聽說過一句話,貪銀子傷感情,新皇真的要和臣談銀子?”
“朕與你情同兄弟,自然不想傷感情。”
“那就好…”
“但如果是銀子,那就傷感情好了。”
嚴成錦心中微痛,不禁暗啐朱厚照一口,談到銀子,這廝就很難忽悠了。
“朕也知道你要支給唐宋國靡費,沒有銀子。”
“新皇的意思是?”
“你賣一成家產吧。”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老高這狗官,要是京城有豪紳榜,這狗官肯定榜上有名。
嚴成錦懷疑,這廝窮的時候,腦子會自動換擋。
畢竟,貧窮使人向上,安逸使人墮落,本性也。
“臣又不是敗家子,豈能變賣爺田,將來會被方來戳脊梁骨的。”
“你說得對,可朕看方來那小子是個敗家子,你不賣,他今后也要賣的。”
“…”嚴成錦。
賣家產不可能,這一世也不可能賣家產。
沉默了許久,嚴成錦滿臉嚴肅看了眼借條。
“新皇所言甚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先將借條給臣。”
“不給。”
“新皇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什么?”
“欠錢的都是大爺。”
奉天殿。
用過午膳,小太監們有些困頓,卻努力的睜著眼睛。
太上皇弘治面色略微憔悴,徐九簿起事雖被平定,卻反映了朝廷不得民心的事實。
令他頗為傷心。
越看南直隸的新邸報,越感到鞭長莫及。
“朝廷下令,命百姓多繳納一份稅賦,政令沒有執行到南直隸?”
內閣諸公愣了片刻。
劉健面色微動,躬身道:“臣查了黃冊的田畝,百姓分得的田畝極少,這些漁戶沒有田地。”
沒有田地,就得不到上一條政策的恩惠了呀。
蕭敬小聲道:“方才禮部衙門有三千五百四十七人充海戶,但是,毛大人未向太上皇稟報。”
劉健和李東陽交換一個眼神。
太上皇向來節儉,那里需要這么多的海戶。
“不如將他們都遣散吧,剛修繕過乾清宮,皇宮的用度不再增加了。”蔣冕道。
海戶入皇家園林當奴婢,靡費該算宮里的。
蕭敬吞吞吐吐道:“可他們已經凈身了。”
諸公面色漸漸緊繃,變得凝重。
不多時,王瓊被叫到殿中,聽聞太上皇弘治想動那筆額外稅銀的利息。
他忙道:“只怕今年也有大雪,萬一撥不出銀兩,豈不是失信?明年還如何向百姓收取?”
第一年最關鍵,百姓都在觀望,看朝廷會不會真的撥給。
有去無回,第二年傻子才交。
太上皇弘治臉色漸漸變得不對,在理,蛋還沒生出來,不能把母雞殺了。
嚴府,
嚴成錦回到府中,李清娥端著清涼的花膠湯過來,擔憂道:“夫君,謝東家在府庫中清算銀兩,家中可是出了變故?”
雖然不知道家里的庫房有多少銀子。
可謝玉是牙行的人,牙行的人上門清理銀子,就是要抵債了。
胖丫鬟風嬌道:“姑爺,可以借老爺的銀子…對了姑爺,你欠了多少銀子?”
“五十萬兩。”
胖丫鬟驚愕:“…還是賣家什吧。”
方才,十萬兩現金流在府中,是嚴成錦的底線。
謝玉很快就清算好了,能先給朱厚照兩萬兩。
打包一番,谷大用讓小太監裝進夜香桶,搬到甲字庫。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喜滋滋地道:“老高就是講誠信,他說剩下的什么時候送來?”
“嚴大人說,等他俸祿漲了再還。”
朱厚照點點頭:“老高說得對,他也沒有銀子了吧,朕就不難為他了。”
谷大用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說出來。
翌日,
嚴成錦穿著一身斗牛賜服,拿著芴牌走進奉天殿,行禮后站在一旁。
黃花梨的木板上,兩邊貼的功績相差無幾。
太上皇弘治垂頭苦思,思索北直隸的百姓民生,如何令這些漁戶得到安置。
毛紀也黑著一張臉,既緊張,有幾忐忑。
嚴成錦能猜出大抵原因,昨日三千多人自行凈身后,去禮部衙門求職,朝廷不想要。
“海戶沒有田地倒是難辦,若遷移至南方,又會令江南衰落。”
“正是此意。”
蔣冕幾人昨日商議此事,竟想不出來。
嚴成錦雙眸一凝,怪只怪明朝將戶籍分得太細,一個善政難以覆蓋所有人。
以之前的以利息作為賑銀而言。
不種田的絲戶、漁戶和陰陽戶就會不滿,久而久之,又有人起事。
“太上皇和諸公可曾聽說過花膠?”
劉健等大臣面色微微一動。
花膠,就是魚白,乃是取自魚身上的一處部位,又叫魚膏。
煮之有腥臭味,可嚴成錦提這個干什么?
嚴成錦卻自顧道:“臣在府上時,不時便煮花膠食用,味甘鮮美。”
此子說話,總是不那么簡單。
太上皇弘治看向嚴成錦,狐疑:“花膠與所議之事有關系?”
諸公目光轉動,心中略有好奇。
可是,回應他們的卻是長長的沉默,便知道此子又來了。1616047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