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值房。
嚴成錦手執吏部的文書,仔細過覽每一行。
吏治后的第一批考核的官員名單,傳來內閣了。
李東陽和劉健等五人過目后,并無異議,用二指大的紙條寫上票擬,準備送去奉天殿朱批。
“張彩竟與嚴成錦沆瀣一氣,本官真是沒有想到。”
韓福看著吏治的名單,若有所思。
昨日剛在朝堂上提及,今日禮吏部的考核就來了,看來張彩是真的下定決心,與嚴成錦茍合。
京城,順義縣。
宋振從衙堂走回自家府邸,一座兩進兩出的小院。
剛走進院門,大老遠就聽到罵聲,連家什都丟出來了。
不過,宋振捋須問道:“今日又吵什么?”
他有兩房妻妾,住在院中顯得十分熱鬧,每日都要吵得死去活來。
小人愁著臉:“老爺,您昨夜是不是臨幸了二夫人,還給她買了木釵子?”
宋振疑惑道:“二房是我夫人,我臨幸她有何不可?”
不是不行,而是要雨露均沾啊,這事讓大房知道了,能罷休嗎 宋振嘆了口氣,一日父親百日恩,大房隨他吃了很多苦,如今漲俸過上好日子,豈能當薄情郎。
正準備繞開正堂去書房,卻看見縣丞拿著文書,匆忙跑進:“大人,您被選中了!”
宋振知道是什么事。
昨日,吏部下文書,以后所有京官不定期考核,他居然被選中了。
縣丞愁著臉:“一定是咱們交的賦稅太少,被吏部盯上了,這可如何是好?”
房山是順天府最窮的縣,如今百姓漸漸脫貧了。
順義就成了京城最窮的縣。
九邊暫時無戰事,軍戶和商人不往北邊的宣府走,買賣都不好做了。
“本官沒有貪污。”宋振想了想道:“他來也好,我的疏奏進不了內閣,正好讓吏部看看。”
縣丞嘆了口氣:“縣太爺,您還是想想怎么讓百姓填飽肚子吧。”
提到這個,宋振嘆了口氣。
此時,京畿的道上。
嚴成錦來順義巡視一番,順義距離京城東北大約五十多里,是養馬的窮縣。
低矮的草房,街道猶如當初的良鄉般。
百姓叫賣有許多草制品,如草帽、草鞋、草席和蓑衣等等,不值幾個銅板。
鄭乾道:“聽聞這里的百姓餓極了,就啃食草根,工錢一日三文,比京城低一大半。”
張彩選擇此地考核,應該是想看銀子去了哪里。
嚴成錦明白他的意圖,朱厚照撩開車簾子看了眼:“老高,咱們來這里做什么?”
“殿下想要建立賢名,就需來此一趟。”
朱厚照不信:“父皇和諸公知道朕離京這般遠,一定會罵朕昏庸糊涂。”
“新皇在宮中也是被罵昏庸,何不搏一搏?”
“嘻嘻,你這家伙總是有道理。”
馬車一路往北走,吸引許多百姓的目光,順義縣城許久沒有出現過這么多馬車了,足足有五輛雙馬馬車。
街道坑坑洼洼,即便車輪上用了橡膠墊,嚴成錦也被震得一陣酸痛。
朱厚照下了馬車,“可如何讓父皇知道朕賢明?”
“新皇還記得與太上皇的賭注?若能讓順義縣富足,功績就是新皇的。”
朱厚照想要讓老臣們臣服,穩坐皇位,就需拿出政績來。
雖然如今天下仍有太上皇執掌,但朱厚照親臨此處做出的政績,諸公會認為歸他所有。
嚴成錦直奔順義縣衙門。
此刻,皂吏無精打采站在鳴冤鼓前,見了嚴成錦一行人走過來,才稍微動了動:“要報案?”
鄭乾道:“我家大人想見坐堂官。”
皂吏一聽我家大人四字,連忙站直了身子,跑進衙堂中稟報。
不多時,宋振大步走出來,朝嚴成錦微微躬身:“本官順義知縣,不知二位是?”
嚴成錦作揖道:“本官是房山縣令張彩。”
朱厚照也有模有樣地作揖:“本官都察院嚴成錦。”
臥槽,你冒充我就算了,還當著我的面冒充。
嚴成錦轉過頭:“小朱秀才你過了。”
“天下只有你能承受本宮的才華,本宮也是被逼無奈。”
嚴成錦不想理他,“本官今日來,是想和宋大人談一筆買賣。”
宋振神色一凝,朝中有規定,官員不能經營買賣。
“當官哪里能做買賣,張大人請回吧。”
嚴成錦道:“這門買賣可做千年,且穩賺不賠,可讓順義府百姓人人富足。”
順義縣每年交上的夏稅,才一千兩銀子。
許多年份,是用草束來抵稅賦,像順天府下轄的州縣中,最沒出息的兒子。
宋振沉聲道:“什么?”
“順義縣比鄰薊州,到處都是草場,可以讓百姓養奶牛,我張賢再次保證,不管有多少,良鄉商會都收。”嚴成錦道。
宋振知道,房山和良鄉就是靠著良鄉商會起來的。
張賢就是房山和良鄉兩地的縣令。
如今,除了京城主城,京畿各地的稅賦都比不上良鄉。
宋振猶豫起來:“可是本官不得朝廷的旨意,怎么敢私自動用草場養黑白神牛?”
草場是朝廷的,專門用來養九邊的戰馬。
莫說用草場養奶牛,就算草場退化,他也要被問罪。
要是戰馬能販賣,順義府也不至于這么窮,但戰馬是軍用物資,嚴禁百姓私自交易。
朱厚照樂道:“有本官在這里,你大膽養就是,誰敢問罪,你便讓他來都察院找我。”
這廝不愧是戲子,嚴成錦都懷疑自己是假的。
宋振深吸一口氣,“順義草場需養遼東戰馬,下官委實不敢。”
朱厚照看了眼身旁的幾個小太監,谷大用立即會意。
奉天殿,
韓文向蕭敬遞過吏部的考核名冊。
太上皇弘治翻開看了眼,片刻之后,才合上疏奏,“只有宋振一人得下等評定?”
“順義縣在京畿東北,疆域遼闊,百姓人口比昌平州多,連年收不上賦稅,陛下且看戶部的賬目。”韓文道。
力役越多,能收上的賦稅越多才是。
宋振雖未貪墨營私,但才能卻不足以為官。
太上皇弘治打開戶部的賬目,順義縣從弘治十八年開始,逐漸拖欠賦稅。
蕭敬小心翼翼道:“方才新皇和嚴大人去了順義,冒充張賢和嚴成錦,要用朝廷的草場豢養一千頭黑白神牛,那宋振想來也是被逼的。”
太上皇弘治的面色漸漸冷下來,新皇跑出宮,還威脅地方官員?
韓文對此牛略有耳聞,擔憂道:“黑白神牛比戰馬更能吃草。”
京畿,只有薊州一個草場,供給宣府和遼東的戰馬。
“養黑白神牛做什么?”
“回稟太上皇,說是為讓順義縣增添賦稅。”
一千頭黑白神牛,必會使順義的草場退化,馬匹的數量銳減。
劉健道:“漢人不喜喝牛奶,喜喝茶,如今天下各地走商,需馬匹運輸貨物,不如將草場收回?”
太上皇弘治看向蕭敬:“將新皇和嚴成錦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