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街,徐府。
書房中坐著兩人,丫鬟和下人被遣散院外。
徐穆對著熊繍笑道:“方才下人來報,那個監生,已經搜身進貢院了。”
熊繍仔細想了想,有些擔憂:“會不會太刻意一些,露出馬腳?嚴成錦向來謹慎。”
“不會,那考生叫嚴嵩,大人可還記得,嚴成錦前段時間與嚴嵩交好?陛下早就知道此事,咱們只是順水推舟。”徐穆道。
一旦與鬻題沾上關系,就像當初程敏政。
雖然證明為清白,但為了向天下考生昭示公正,還是讓他致仕了。
熊繍頷首點頭:“嚴成錦屢次修改祖制,我等也是為了朝廷,能讓他致仕自然好。”
盡管都察院調查他很隱秘,但他還是聽聞了風聲。
嚴成錦與他們不是一類官員,早在改鹽政為國販時,就得罪了許多官員。
否則,他也不會一呼百應。
此時,貢院門口。
“本官不是你們的恩師,不必自稱學生。”嚴成錦道。
在仕途上門生有事,恩師也會遭受牽連。
官場拉幫結派是基操,但他不想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幫派,樹大必會招風。
讀書人見了官,不稱學生叫什么?李東陽白了嚴成錦一眼,和顏悅色:“你們二人,對著監舍入座吧。”
嚴嵩卻疑惑望著嚴成錦,總感覺像迫害他的狗官張賢。
“敢…敢問嚴大人可是張賢?”
從那雙眼睛就能看出來,是同一個人。
嚴成錦是朝中的二品大員,他不敢得罪,所以,才隱晦地問了一句。
“你連主考官都認錯?來人,檢察印章!”
秋闈的試卷,是考生自己印刷,然后帶入考場,上面有禮部的印章,等于準考證。
嚴成錦倒不是想為難嚴嵩,而是嚴嵩想為難他。
嚴嵩忙道:“晚生認錯,嚴大人恕罪,晚生這就落座。”
嚴成錦露出滿意的眼神。
考生們搜身后,拿著卷子去到自己的監舍。
鎖院了,分巡道的士卒開始巡邏,提卷官和監試官轉了一圈,要等到銅鑼響了,才能開始作答。
“李大人敲吧。”
李東陽倒不生氣,此子初次監考,不熟悉秋闈的規定,就由他來代勞了。
Duang地一聲,考生們提筆作答。
嚴成錦并不喜歡考試的氣氛,太過嚴肅。
在上一世時,雖然總能考進前十,但他還是認為自己是學渣,只要在考場中就渾身不舒服。
禮部給事中邵寶雙目凝視:“嚴大人手中提著為何物?!”
“本官的午膳。”
貢院鎖院后,就與外界隔絕一切,考官們的吃喝,都在貢院里。
就連發生火災,也不許開門,天順年間燒死了很多人。
所以,監考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李大人,這不合規矩吧?考生不得違例之物,考官亦然。”刑部給事中靳充皺著眉頭。
除了主考官,還有一些監考的佐官,由六部給事中擔任。
李東陽有些為難,心知嚴成錦從不吃外頭的吃食。
“你也不能抱著這么大的食盒,到處晃悠!”
剛想多說幾句,卻聽嚴成錦道:“交由都察院,代為保管就是。”
葉準等錦衣衛不能進入貢院。
都察院四司中的監察司,同樣肩負監考的職責。
李東陽坐在書案前,查看今年的策題考卷,還不知道嚴成錦出的策題,到底是什么?
目光掃視到策題的第三題,這是嚴成錦出的策題。
只見,字上只有四個字。
貢院里的考生,大多都與李東陽一樣猴急,想看看今年出的心學策題,到底是什么。
四書五經他們不怕,唯獨怕心學。
“知行合一?”
竟是心學中常常出現的知行合一?考生們喜極而泣,趴在書案上差點哭出來。
嚴大人,真是天下第一好官啊。
出這樣簡單的題目,不是給他們送分嗎?
考生們紛紛彰顯出前所未有的自信,在紙上筆走龍蛇,寫寫畫畫。
嚴嵩愈發確定,坑害他的官員,就是嚴成錦。
回想起,他進京趕考,淪落到乞討的地步,在寒風蕭瑟的屋舍中,食不果腹。
兩行清淚,不由順著眼角落下。
嚴成錦,實乃奸臣也!吾嚴嵩,必除之!
他用力執筆,在紙上飛速作答,藏書閣的注釋,他倒背如流,押中了李東陽出的禮記,大喜過望。
日漸黃昏,屋舍昏暗下來。
監舍中,逐漸亮起昏黃的燈火,李東陽站在臺階上,從開考至今,監察官巡綽過程中,抓了三十個考生,拖去刑部審問。
“夜里舞弊尤其嚴重,你隨我去走走。”
天黑方便作弊,有許多人會蠢蠢欲動,恐怕能抓到的人,比白天更多。
所以,監考官會加大監督的力度,衙役也會提著燈籠,不停地來回巡邏。
“下官正有此意。”嚴成錦吃過飯了,正好出去散散步。
另一邊,巡邏的衙役提著燈籠,頓住腳步,看向旁邊的屋舍。
只見,這書生的衣服上隱約有字,燈籠越靠近,字就越明顯。
嚴嵩感覺不妙,抬頭茫然:“官爺有事?”
“舞弊!抓起來。”
巡守的衙役下令,幾個小吏將嚴嵩從座位里拖出來。
嚴嵩大驚失色,若被定實了罪名,此生也不能為官了。
“大人,學生不曾舞弊,還請查清還學生清白。”
一聲不甘的叫喚,把周圍巡視的考官,全都招了過來。
李東陽拿著蠟燭,在嚴嵩的衣裳上烘了烘,原本沒有字的布料,忽然間,出現了許多小字。
“銀鹽顯彰!”
銀鹽顯彰,是用鹽水寫在衣服上,看上去什么都沒有,用蠟燭烘一烘就出來了。
嚴嵩嚇得不輕,連忙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丟到一旁。
不敢繼續披在身上,定又是狗官張賢害他!不,應該叫嚴成錦才對!
“李大人冤枉!學生沒有舞弊,這是狗官嚴成錦害我。
今日貢院門前行禮,學生不方便說,此時,定要將他的最行,全都公之于眾。
懇請李大人,為學生明冤!”
嚴嵩哭得死去活來,不想命怎么這般苦,進了貢院,嚴成錦還是不肯放過他。
李東陽拾起衣裳,從頭到尾看了眼,全是心學的內容。
知行合一,也在上面,這…就是舞弊了!
“先押去刑部審問!”
“大人,學生千里迢迢來京城,只為完成家父的心愿,若再等三年,家父如何等得起?
學生真的沒有舞弊。”
嚴嵩哭嚎著,被士卒押住,不能動彈。
李東陽面色陰沉,事情大發了啊,這書生一口咬定,衣服是嚴成錦故意陷害。
邵寶和靳充神情凝重,不管是故意陷害考生,還是助這考生舞弊,嚴成錦都跑不了了。
李東陽抬起頭,看向嚴成錦:“你有什么想說的?”
從剛才開始,嚴成錦一直站在嚴嵩身后不遠。
“他應當沒有舞弊。”
嚴嵩喜極而泣,好官啊!可轉過頭,卻發現是嚴成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