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升正愁,不知如何說服嚴成錦,誰知,這小子竟主動諫言。
他連道:“不設官職,臣倒覺得能接受。”
反正也不納入科舉,謝玉能來國子監講算學,倒也不錯。
弘治皇帝只覺得神奇,天下還有這樣的職階。
“可是就算謝玉去國子監講學,國子監生也未必愿聽吧?你總不能讓朕下一道圣旨,逼迫監生聽學。”
李東陽等人頷首。
讀書人骨子里有種節氣,只奉賢達為尊,讓他們稱謝玉為老師,可不就是強人所難嗎?
換做是李東陽,也不愿意尊一位商賈為師。
嚴成錦諫言時,自然想到了這一步。
“臣有辦法讓讀書人心甘情愿,只是,還請陛下準許,謝玉到國子監推行算學。”
在宮里清算黃冊,賺了五百兩銀子,謝玉滿心歡喜。
但他知道,此事不能外傳,連內人也沒提起,只說上走商去了,這宮里的活,以后說什么也不接了。
正在這時,他看見嚴成錦從外頭走來。
“嚴大人放心,小人一個字也不會說的。”
嚴成錦搖頭:“本官是要你到良鄉,當客座博士,教國子監生。”
謝玉驚得心臟打顫,沒領朝廷的俸祿,卻要操朝廷的心,朝廷官員都是擺設嗎?
“大人,小人鄉試都沒考上,您放了小人吧?”
“這是朝廷的旨意,已封你為客座博士,此外,本官會將你工程師的工錢,提升至二十兩一月。”
聽聞提升工錢,謝玉的臉色才緩和一些,苦著臉問:“要小人教什么?”
“天元術,還有良鄉的理科。”
嚴成錦知道,謝玉為了漲工錢,一直在研習算學,已經到了入迷的地步。
除了宋景和李兆蕃,就是謝玉最擅長算學。
但宋景在工部,有更重要的研究,
而動用李兆蕃,會增加李東陽的嫌棄值,深思熟慮,謝玉最合適。
謝玉愁苦著臉,他從未講過學,讓他教授國子監生,實在是矮子騎大馬,上下兩難。
“小的能答應,但若將講得不好…”
國子監,博士廳。
禮部的旨意下達,五經博士皆接到了旨意。
算學博士楊先成道:“朝廷派商賈來執教,實在有辱斯文,哪個讀書人愿意成為商賈的門生?”
“楊博士再辯駁也無用,等等看。”
國子監祭酒趙瑄堅信,雖然是陛下下的旨意,監生也未必會聽從。
邸報在國子監傳開,監生們憤慨的聲音四起。
那個叫謝玉的商賈就算真來了,未必會得好下場。
李府,
升至都察院副都御史后,嚴成錦還未來過李府。
這次,是受李東陽的邀請前來。
雖說李東陽不想讓他當女婿,可畢竟是自己監考出來的門生,出于惜才。
李東陽勸道:“你才當上都察院副都御史,切莫貪功。”
若謝玉到國子監講學,鬧出動靜來,不知多少御史彈劾嚴成錦。
嚴成錦還以為升了官,可以來李府提親了。
你就跟我說這個?
他拉下臉來:“下官自有辦法。”
“什么辦法?”
“清娥小姐可在府上,本官想見她。”
“不在。”
李東陽一回絕,不給嚴成錦絲毫機會。
嚴成錦站起身來,你要不聊清娥,本官就走了。
正好天色已晚,他穿過中庭,看見李清娥和胖丫鬟,似在等他,見了他便走上來。
李清娥輕輕臻首,女子先開口,顯得太輕薄。
且又無事,只能簡單的行禮。
嚴成錦也朝她點點頭,走出李府。
大清早,
謝玉來到國子監,只覺得渾身忐忑,腿好似不是自己的。
國子監封閉管制,監生不得外出,外人不得入內。
但謝玉持著禮部給受聘函,通過了門皂的監視。
趙瑄知道,今日謝玉會來講學。
特意命人在府門等候。
不多時,門皂匆忙來稟報:“大人小,謝玉來講學了。”
謝玉站在教舍里,擠出生意人的笑容:“小人不才,來給諸位講算學,天元術。”
國子監生皆露出憤然之色,霎時,便走了一大半。
“呵呵,那小的開始講了…”
楊生成暗啐一口,嬉皮笑臉,毫無做學問的模樣。
讀書人豈能這般輕佻?
頓時,對謝玉看低了幾分。
國子監生也大多是這樣的想法,見謝玉油嘴滑舌,就生不起任何聽講的心思。
謝玉才轉個身,教舍里的人全沒了。
“這…這如何敢稟報嚴大人?”
他徹底慌了神。
禮部,
張升翻開光祿寺的請乞,又快要舉辦醮齋了,要置辦器物。
正在這時,外頭走進來一個文吏:“大人,謝玉去了國子監講學,可無一人聽學。”
和陛下所料的一樣,讀書人豈會拜入商賈門下。
他決定搶在錦衣衛前面,稟告陛下。
步履匆匆,來到東暖閣,行禮后道:“陛下,謝玉去良鄉講學,可惜無人聽學。”
“嚴成錦呢?”弘治皇帝問。
“在都察院。”
弘治皇帝沉吟幾聲,只怕是連嚴成錦,也束手無策了吧?
升了官,容易飄飄然,這是常事。
當年朕剛當上皇帝時,也是這般口出狂言,治理天下才知道,盛世沒有那么簡單。
“嚴卿家雖然謹慎,卻也有年輕氣盛的時候,謝玉不行,便讓他回良鄉吧。”
張升頷首:“臣遵旨。”
他出了宮,便命人去國子監傳旨,國子監祭酒趙瑄大喜,連忙讓謝玉滾蛋。
謝玉滿臉悵然,雖不想來國子監講學,可被人驅趕而走,顏面盡失。
次日早朝,左掖門。
百官來上朝時,議聲四起。
李東陽嘆息一聲:“終究是如陛下所料,國子監生,豈會甘拜商賈為恩師。”
“嚴成錦那家伙,怕是怕陛下責備,今日卻沒見來上朝。”謝遷道。
李東陽回過頭,果然沒看見嚴成錦。
往常這個時候,他早已站在隊列中了,可現在,快要敲金鐘了,也不見人影。
霎時,金鐘響起。
百官走進奉天殿中列隊,弘治皇帝掃過一眼:“嚴成錦呢?”
“回稟陛下,嚴大人告假了,去了東宮。”蕭敬道。
李東陽道:“臣猜,此子怕陛下責備,故去東宮規避。”
弘治皇帝露出些許不悅。
東宮,
嚴成錦來找朱厚照時,
這廝正在攀在屋頂上,用泥巴糊墻。
朱厚照吩咐著幾個太監,將泥巴和草料混在一起,筑在墻上。
“殿下做燕窩做什么?”
“當然是要燕子來搭巢,給本官做燕窩。”
朱厚照喜歡折騰,連燕窩也要自己動手,令嚴成錦不禁吐槽,這廝除了皇帝,啥都能干啊。
“你又想忽悠本宮什么?本宮是不會被你忽悠的。”
嚴成錦毫不客氣,在紫檀椅上坐下:“臣想設高照算學獎,請殿下參與。”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來了興致:“什么高照算學獎?”
“臣想在大明,設立一項高照算學獎,獎銀三萬兩,賜給對算學,有杰出貢獻之人。”
一旁打瞌睡的太監聽到后,從梯子上掉下來。
三萬兩銀子?白給?
朱厚照一聽就同意了,樂道:“為何你的字在前面,本宮要叫照高算學獎!”
老高這狗東西,分明不把本宮放在眼里。
“高照,乃取福星高照之意。”
在嚴成錦的堅持下,終于是定了下來。
王不歲聽到時,嚇得差點昏厥過去:“嚴少爺,銀子不是大風刮來的啊…”
京城一座五進五出的豪宅,才兩萬兩銀子。
嚴成錦深思熟慮,這數目,其實是諾獎獎金兌換成白銀,一分不少。
如此,應該能推動大明算學了吧?
消息傳出后,京城瘋了!
良鄉也瘋了!
滿京城的士紳和讀書人,都瘋了!
百姓全瘋了!
錦衣衛連忙進宮,顧不得門監攔截,闖入大殿中。
弘治皇帝和百官回過頭。
蕭敬厲喝一聲:“大膽!敢擅闖大殿!”
那錦衣衛顫抖著身子:“陛下,太子和嚴大人瘋了…他們設了高照算學獎,許諾賜給獲得者,三萬兩白銀!”
嗡地一聲,弘治皇帝的翼善冠,差點沒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