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懇請前往安陸州,治水!”謝遷咬著牙,重重地道。
李東陽靠近謝遷的耳邊:“于喬,知縣在疏奏上,對謝遷只字未提,你莫要杞人憂天。”
弘治皇帝環視大殿一圈,著重留意嚴成錦的方向,最終收回了目光。
人非生而知之者。
治水,也不是天生就會,劉大夏歷經三年,才摸清楚江河沖決泛濫的門道。
想從大臣中挑出天生就會的人,只怕沒有可能。
治水的人,需常年游蕩在大江名川,馴服江河,難有機會留在朝堂,諸如劉大夏,也是晚年才回京。
弘治皇帝深思熟慮,謝遷需坐鎮內閣,并非絕佳人選。
“謝師傅視民如子,朕何嘗不是,此事卻不能讓謝師傅去,治水非一日之工,還是由諸公推舉吧。”
謝遷微微抬頭,悵然:“臣請旨去湖廣,也有私心,臣慚愧…”
謝丕去湖廣治水,誰人不知。
至今沒有消息傳回來啊,謝家的香火,就這么讓嚴成錦葬送了。
百官們嗟嘆不已。
吳寬瞥了一眼身旁的嚴成錦,謝丕若是回不來,此子在朝堂中怕難有作為。
朝廷中誰敢與內閣大學士針尖對麥芒,唯劉健和李東陽而已。
嚴成錦微微躬身:“衙役趕到京城需八日,急奏乃是八日前所寫,只怕,雨勢早已退去。
當務之急,是將賑糧押送入安陸州。
逢災必有盜,還請陛下命韓文押運。”
急奏送來京城,已花去八天,從京城再趕去安陸州,至少十天,再大的雨,也下完了。
除非…
蕭鏡騰正在安陸州開演唱會。
朱厚照不樂意了:“老高,押糧此等小事,何須韓文。”
弘治皇帝看向朱厚照,露出殺人般的鋒芒,嚇得朱厚照忙低下頭去。
朝堂廷議,事關安陸州數萬百姓性命,自然不想太子搗亂。
劉健道:“嚴成錦所言有理,飄風不終于朝,驟雨不終日。大雨下不長久,為今之急,是如何存安陸州的百姓。”
“戶部三日內,可以安排糧車南下。”韓文接著道。
弘治皇帝衡量片刻,決定由戶部給事中王瓊親自押送糧車,南下安陸州。
免安陸州賦稅一年。
李東陽道:“雖有賑糧南下,安陸州的水患若置之不理,恐怕興王又要請乞了。”
弘治皇帝點點頭。
這次請乞的大好時機,興王怎會放過這個機會。
若他有能耐傳到太后那兒,太后以此為由,弘治皇帝也難阻其升遷。
史上興王倒是安分。
但西北絲路開啟后,絲價節節飆升,寧王賺了大把的銀子后,興王便不樂意了。
嚴成錦抽絲剝繭,歸結原因,還是他諫言打開了西北絲路。
“陛下不知,謝丕出發時,臣已將理科的治水之法,寫在錦盒中,贈予他。”
錦盒中有三峽、長江、黃河的治水案例。
諸如修建堤壩、溢洪道、三峽移民。
弘治皇帝和李東陽等人面色驚愕,深深地看著嚴成錦。
“理科還能治水?!”
嚴成錦臉不紅心不慌,淡定道:“理科,是可以改變大明的學問。”
說錯了,不必砍腦袋。
趁機給理科打一波廣告,水治好了,是理科的功勞,治不好,謝丕的鍋。
穩賺不賠。
百官早已聽他說過這句話,不以為意。
“若謝丕束手無策,就由王卿家留在安陸州治水吧,此事,不僅事關安陸州百姓,也關乎興王請乞。
還請王卿家,莫讓朕失望。”弘治皇帝道。
王瓊微微躬身領命。
從奉天殿出來,
謝遷大步追上王瓊,跟他叨敘幾句,王瓊躬身:“下官有消息,便命人隨急奏一并傳回京城。”
安陸州,鳳翔宮。
一個與弘治皇帝長相頗為相似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
興王朱佑杬琢磨著,派人送急奏進京給太后,此時,正是請乞的好時候,又怕弘治皇帝不喜。
“以前也有洪水沖堤,但洪水退去,安陸州還是一塊寶地,王爺忍就忍了。
可如今,絲價、茶業、瓷器,一天一個價,賦稅不如商稅。
給太后一封旨意,興王府就能搬到江南去。”
興王妃見他猶豫不決,細細地分析道。
“謝丕呢?”興王看向王府的管家。
“去漢江治水了,聽聞征召了許多力役,在開采大石頭,命人做了爐灶,要做混凝土…”管家道。
混凝土?
朱佑杬聽說過紅土黑土黃土,卻沒聽說混凝土。
若是謝丕治好了漢江的水,便沒有請乞的由頭了。
“備馬車,本王去看看。”
大雨停歇了十日有余,城里的洪水雖退去了。
但漢江的水位極高。
此時治水,若不是鯀禹在世,憑謝丕區區一個黃毛小兒…
朱佑杬覺得,還是要到漢江看看,這混凝土讓他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
漢江,
謝丕手里抱著嚴成錦的錦盒。
打開后他發現,里頭的經卷,只講了一個治水英雄,馴服天河的軼事。
雖對治水了解不多,可看完這個叫鄭守仁的治水事跡后,感悟頗深。
天河,是嚴成錦瞎掰的,后世沒有天河。
將各項治河措施,歸到天河上,會讓謝丕更容易理解一些。
謝丕仔細品讀著,鄭守仁做出的措施。
在光禿的河岸種樹,鞏固河堤,搬運巨石,配合混凝土,新修一條支流,用于泄洪…
每一項,都值得他仔細揣摩許久。
“大人,沒有糧,只怕這河也挖不下去,力役們都逃荒去了,如今安陸州,唯有興王府還有余糧…”鐘祥縣縣令陳政小聲嘆息。
興王巴不得搬到江南去,又怎會助謝丕治水。
謝丕道:“本官與他說,正好,他來了。”
不遠處,一頂朱紅轎子停在河堤上,朱佑杬望著漢江,果然同他預料,還差兩寸,便沖出河堤了。
“天災人禍,你回朝中復命,陛下也不會怪罪。”
“興王所言差矣,吾學理科,嚴大人所注的治水之法,定能馴服這區區江水。”
“嚴成錦?”
朱佑杬輕哼一聲,雖未謀面,卻也聽王妃說過這御史。
“下官征力役壯丁萬人,還請王爺賑糧。”
謝丕緊緊盯著他。
“本官的皇莊也被淹了,倉庫空空。”朱佑杬背負著手,看向一旁青灰色的泥土,好奇:“這便是混凝土?”
謝丕是工程師,來到安陸州后,便命人搭建爐灶,開始生產死灰。
不料,大雨來襲,只能等雨過后再開工。
“興王若置安陸州的百姓不顧,本官便上奏朝廷。”謝丕道。
竟敢這樣威脅興王,陳政后背都要濕透了。
朱佑杬深深地看著謝丕,又看了眼謝丕身后滾滾奔騰的江水,許久,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