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外,李東陽對著嚴成錦道:“一會兒進去,知道該怎么說吧?”
嚴成錦茫然無措:“不知道。”
“少給老夫裝蒜!”李東陽氣得跳腳。
剛才聽聞娘娘宣召,李東陽才跟過來,一不小心把這樁婚事促成了,嚴成錦真成自己女婿了。
一開始,他便不怎么喜歡嚴成錦,這家伙膽小怕事,凡事還喜歡推諉,慎重得超乎常人。
可后來發現,這個家伙還算清直,才稍稍轉變了看法。
嚴成錦想了想,對李東陽道:“在朝為官,慎重一些并無不妥,大人是因下官才請乞致仕的?”
他與李東陽從不以師生相稱,在宮里被人聽去,有拉幫結派的嫌疑。
昨日,張皇后請他到坤寧宮說媒,李東陽便要致仕,還跟他來坤寧宮,并不是巧合。
李東陽為人秉正,因病請乞致仕是常例,才說因病致仕。
“不是…”
李東陽猶豫片刻,有些為難地長嘆一聲,顯然說慌了。
“大人,娘娘有請。”
嚴成錦和李東陽步入大殿,李清娥站到父親身邊。
張皇后見了他們笑道:“本宮在宮中無趣,陛下偶然提起嚴卿家的婚事,若能促成一樁姻緣,也是功德,本宮看嚴卿家與清娥,就很不錯。”
李清娥臉色露出桃花色的粉紅,羞得抬不起頭來。
“清娥,你怎么看?”李東陽看向女兒,若未向娘娘表露心意,還有挽回的余地。
未出閣的女子,趕鴨子上架要嫁給一個男子,傳出去會丟家族的臉面,顯得輕賤。
李清娥道:“憑父親做主。”
李東陽心中大定,道:“清娥出身輕微,是臣與貧寒女子所生,嚴成錦乃是狀元及第,娘娘不如再擇良人?”
拒絕之意明顯,張皇后聽出來了:“李卿家不想將清娥許配給嚴卿家?”
李東陽頷首點頭,稱道:“是。”
這個…
氣氛陷入尷尬。
張皇后望著嚴成錦,一時間不知說什么好。
嚴成錦仔細揣摩,從李東陽的語氣,到神態,分析出李東陽做出這樣決定,心中竟無愧疚…
“既然如此,那本宮就不為難李卿家了。”李東陽是內閣次輔,在朝中的地位卻與劉健無異,張皇后縱然貴為母儀天下的皇后,也不能強迫。
從宮里出來,
在午門前的下馬碑,李東陽派人回府請轎子,在等轎子的時候,李清娥揪著衣角,有些情緒:“爹明明知道…”
李東陽愧然對女兒道:“清娥啊,你對此子了解甚少,爹總感覺他誰也不相信,嫁給他,你會吃苦的,爹給你尋個好人家。”
李清娥心中百般不愿。
回到府上,只見府上的下人又是端水盆,又是跑去書房,哭哭啼啼的。
“出什么事了?”
“老爺,您可回來,方才大少爺昏倒過去了。”管家道。
李東陽大驚失色,大兒子李兆先從小身子骨就弱,常常在被人戲稱為“白面書生”。
因他臉色蒼白得嚇人。
雖然是國子監生,但李東陽常常叫他在家讀書,以免減少干擾。
“大夫,我兒如何?”
“學生方才把了脈,只是血虛才昏了過去,想必是勞累過頭了。”老郎中從藥箱里拿出紙筆:“學生開一副藥,吃了就沒事了。”
開好藥方后,管家帶著老郎中去庫房結銀子。
李清娥有些心疼,輕喚了一聲:“哥?”
床榻上的書生,臉色慘白,連嘴唇也無多少血色,看上去虛弱倦怠。
李東陽坐在床榻邊,長嘆一聲:“又熬夜了吧?”
“秋闈在即,兒怎能偷懶…奈何身子不爭氣。”李兆先既羞愧又埋怨。
心中清楚,他能進國子監是蒙父親的恩蔭,他做的學問,連小妹也不如。
劉氏抹著眼淚:“老爺,兆先的身子越來越弱了,你說一聲,叫他別考科舉了,一場鄉試要三日,兆先怎么熬得住?”
李東陽能行很多方便,比如命考官安排好一點的號房。
卻無法代替兒子科舉。
科舉還未正式開考,讀書人就要先進貢院,一熬就是三天,有許多人考完科舉就死了。
李東陽愧然長嘆,沒有給兒子一副好身軀。
“別考了,在家里養病吧。”
李兆先眼中泛出晶瑩,讀書人朝聞道,夕可死矣,如此茍活下去有何用?
坤寧宮,
嚴成錦剛從坤寧宮出來,遇到了弘治皇帝,又被叫回坤寧宮。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呷了一口參茶潤嗓子,才問:“李卿家的閨女如何呀?”
張皇后遞給弘治皇帝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弘治皇帝臉色凝固,明白了過來,再看向嚴成錦,竟變得有些同情。
“李卿家不同意?”
嚴成錦躬身:“臣慚愧。”
弘治皇帝長嘆一口氣:“你若有意,朕可與李卿家談談。”
“多謝陛下,臣的姻親是家事,不敢勞煩陛下。”嚴成錦心中有一丟丟感動。
陛下日夜打理朝政,還寬厚仁慈,為了他著想,像極了長輩對晚輩的關愛,俗稱催婚。
次日上朝,
廷議開始前,弘治皇帝沒看見李東陽,便問:“李卿家呢,今日怎么不見他,可是身體有恙?”
蕭敬忙是道:“陛下讓他沐休幾日,李大人才沒上朝,他身體無恙,倒是李大人的公子…似乎病得不輕。”
廠衛對京城的風吹草動,了如指掌。
尤其是劉健和李東陽這樣的大臣。
李兆先在國子監讀書時,就常常被恥笑,老毛病了。
弘治皇帝嘆息一聲,李卿家身體不好,如今連兒子也病了,定然痛心入骨。
“命劉御醫去看看。”
嚴成錦另有所思,李東陽的大兒子李兆先,還有大概半年的時間。
讓劉獸醫去。
壽命只怕要打個半折。
“還有半年的時間,未必沒有機會,要不要去看看?”嚴成錦猶豫了。
找劉御醫自然不行。
這個時候,大明最厲害的大夫,是汪機。
只是御醫頂著皇家的名號,陛下和坊間的人,總以為御醫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大夫,其實不然。
沒找對大夫,就像滅火沒用對滅火器一樣。
找對了大夫,李兆想興許還有救。
只是這個時候,信息封閉,但京城的達官顯貴,壓根沒聽說過汪機的名字。
更遑論宮中。
汪機就是這個時候的李時珍,但他的出身,實在太卑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