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海外城里開店做掌柜的,沒有傻的。
一聽‘本官’兩個字,店掌柜下意識往后倒退兩步,當場反應過來:“聽天監,王七麟!”
王七麟一甩袍擺喝道:“正是本官!敲詐勒索朝廷官員,你該當何罪!”
海外城里終日亂糟糟,此時店鋪內外和街道上到處都有人。
店鋪墻壁被整邊踢碎是大陣勢,街道上響起歡呼聲,人們迅速的呼朋喚友來看熱鬧。
聚英樓四周很快熙熙攘攘起來。
只見墻上屋頂上都是人影,很多人是施展修為點著屋脊飛來,然后待在墻頭屋頂上觀望。
店掌柜頭皮發麻,道:“王大人,咱們有話好好說,您直接砸我家店鋪,這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王七麟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后御氣于喉開始咆哮:“欺人太甚?不錯,你們聚英樓欺人太甚!”
“我們在你家館子里這什么都沒吃,連水都沒有喝一口,你們進來就要五百金銖?”
“這是五百金銖!”
“一口飯一口水沒喝,僅僅是進你家包廂剛站下,你們就要五百金銖!天理何在?公道何在?你們不講武德——你們不講公德!”
王七麟一番話說的冠冕堂皇、氣貫長虹、義正言辭,他站得高看得遠,直接來了個高屋建瓴,雙手往后背負還順便來了個淵渟岳峙。
店掌柜的使了個眼色,有店小二轉頭就走。
這是要去請大拿。
王七麟輕蔑一笑:你走,你往外走,你能走的下這層樓我的姓倒過來寫!
果然。
店小二剛要走樓梯,一個伏魔杖撐了起來,下面是吞口的咆哮:“滾回去!”
店掌柜的并不怕事,他凝視王七麟道:“王大人你這是什么意思?”
王七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接了他話題厲聲道:“本官還想問你是什么意思!本官本想來吃個早飯,結果你們就以五百金銖來訛詐本官,這是什么事?”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看出殯的不怕死人多。
外頭不少人跟著喊:
“就是,你們酒樓訛詐食客算什么事?”
“老子就被你們訛過,上次點了一只口水雞你們要了老子八十個銀銖,簡直是敲骨吸髓!”
“等等兄臺,你點的是口水雞還是吃了雞口水?這個雞是不是香噴噴、白白嫩嫩的那種?”
店掌柜一看形勢要亂,頓時著急。
他決定忍氣吞聲,沖王七麟抱拳笑道:“對不住,王大人…”
王七麟喝道:“對不住?現在知道道歉了?可你們剛才是怎么回事?不光訛詐本官,還威脅本官!”
他走過去點著領頭店小二的胸膛說道:“你的蠻橫勁呢?你不是牛逼嗎?你繼續牛逼呀!”
店小二拳頭一握,店掌柜的目光如電般掃過。
見此店小二咬著牙齒悶聲道:“還請王大人恕罪。”
王七麟冷酷的說道:“王大人不能寬恕你們的罪,因為你們不只是對王大人犯罪,還對城里的百姓犯過罪!”
“今天你們訛詐我、威脅我,那以前呢?以前又訛詐過多少人、威脅過多少人?”
海外城人口不少規模不大,聚英樓這里出事,很快便有正主找上門來。
王七麟正要繼續高屋建瓴,這時候有幾道人影踏空掠來。
速度快如疾風。
挾帶奔雷之勢!
王七麟看了一眼冷笑道:“來者不善呀,娘子、道爺、高僧,給本官一起拿下!”
沉一喝道:“好!”
他一甩禪杖要發飆,金身羅漢一巴掌抽在他后腦勺上將他抽了個趔趄:“阿彌陀佛,沒說你!”
接著金光大作,老和尚一個跨步出去,天空之中有一尊龐然金佛出現,揮手便是一記五指山。
綏綏娘子化作數道白光,帶蒼白飄逸的氣索纏繞。
謝蛤蟆也拿出了真本事,整個人渾身火焰焚燒,一聲‘無量天尊’便是天雷勾動地火——蒼穹雷聲滾動,地上烈焰升騰!
飛來的一共四個人,有三個人一招都沒接住便被撂翻。
剩下一個大驚,他加快速度從酒樓墻壁破口落下。
王七麟喝道:“本官出手向來光明磊落,你先站穩再迎接本官之劍!”
這人落下后緊急要說話,但王七麟接著捏劍訣喝道:“劍出!”
開門劍照例當頭劈落,來襲的漢子彈指送出將劍彈走,可空氣門洞開,另外六把劍如電鉆般飛快轉動著將他給包裹起來。
這大漢渾身勁氣鼓蕩有裂空魔像飛出,他閃電般揮拳將六把劍全數砸開,卻聽有破風聲響起…
破風聲來自身下。
稍縱即逝!
“轟隆!”
一聲悶雷滾過,這漢子身前巨魔像搖曳,他雙眼突起下意識的夾住了雙腿…
漢子愕然而絕望的低頭,看到自己影子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一只黑貓。
黑貓尾巴很長并高高舉起。
那把轟了他寶貝兒的黑劍就是從黑貓尾巴上飛起的。
店掌柜的和店小二們面色大變,其中有人下意識大叫:“不可能啊!”
街道上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時之間甚至壓住了呼嘯的海風。
許多人都在暗地里喊:“不可能!”
來的四個人,全是一招被拿下!
這是武力碾壓!
王七麟怒目看向店掌柜喝道:“很好,你們訛詐本官、恐嚇本官后,還勾結當地惡霸勢力來攻擊本官!”
“襲擊朝廷命官,你們可知道這是什么罪?”
徐大沉聲道:“罪刑當斬!”
店掌柜欲哭無淚,叫道:“王大人息怒,小人沒想攻擊您啊,小人哪有這膽量!這些人、這些人是本店的老板,他們是來與您協商解決…”
“協商?”王七麟甩斷他的話,“你們也配跟本官協商?”
他接著說道:“諸位銀將大人,給本官將他們全數拿下,送入牢獄,靜候天聽寺與刑部發落!”
眾人應聲,爭搶著上來將人全給摁住。
有店小二暴躁的要反抗,巫巫一伸手將一顆蟲卵塞進了他口中。
店小二驚怒大叫:“你做什么?”
巫巫笑吟吟的張開手露出另外一枚蟲卵,道:“沒做什么,就是給你吃了一顆噬心蟲的蟲卵。”
“噬心蟲你知道嗎?”徐大故作好意的給他解釋,“這是金蠱女一族的秘蠱之一,一旦進入人體就會孵化,然后隨血脈走全身去往心臟。”
“據大爺所知,噬心蟲從人的肚子到心臟要走三天時間,這三天里若是沒辦法將它給逼出來,那你可就要慘了,你會感覺心臟劇痛,可是又死不了,最終沒了心臟成為活尸。”
白猿公拍拍那店小二的肩膀說道:“沒關系,只要在三天內你把蠱蟲逼出來就行。對了,海外島上藏龍臥虎,不知道有沒有能給你解掉噬心蟲的蠱師?”
吞口接他的話道:“即使有也不敢給他解除蠱蟲,否則便是與咱聽天監作對呀。”
白猿公又安慰店小二:“這也沒事,你劃船技術怎么樣?你趕緊跟我們七爺好好交代自己犯下的罪過,然后咱給你求個情,讓七爺先放你走人,到時候你趕緊劃船靠岸去南荒蠱娘寨,那里有人可以給你解除蠱蟲。”
店小二聽著他們的話,差點尿褲子!
從孤舟島到最近的陸地得行舟三天三夜,他怕不是會死在海上!
店掌柜知道自己碰到了麻煩。
他情緒變幻自如,很快的收斂了盛氣凌人的姿態,改成苦苦哀求王七麟。
他服軟了。
王七麟看都不看,他背手往下走:“回衙門!將這家黑店給本官封上,等候朝廷處理!”
斷斷續續還有人來,等到他走到聚英樓門口的時候,有幾個人正面而來。
這些人客氣的沖他拱手,里面有前日剛見過的天海盟小護法木之交。
走在C位的卻是個鶴發童顏的男子,他看外表看不出年紀。
頭發、眉毛與胡須皆雪白,臉上卻沒有一絲皺紋,紅光滿面且油光滿面,單看面相有一種積極向上、噴薄欲出的朝氣,如同少年。
可他身板傴僂,雙手往后腰一背像是街頭老翁。
這樣他的正臉與背影、面相與身姿便出現了一股沖突感,讓人無法給他定下印象。
王七麟面對他的時候也無法形成一個定型印象,這人像是一團霧、一團煙,在他眼里飄忽不定。
謝蛤蟆和金身羅漢一起端正了面色。
這是高手!
白猿公說道:“這位應當就是江湖盛傳的南海仙翁了。”
木之交客氣的給王七麟行禮,道:“王大人,咱們又相見了。”
他隨即給身邊老人介紹:“老爺,這就是我向您提及過的聽天監俊杰王七麟王大人。”
南海仙翁笑呵呵的向王七麟行禮打招呼,有禮有節。
王七麟回禮,說道:“木護法,別來無恙,這位老先生是南海仙翁老前輩?”
南海仙翁,天海盟之主。
他的名頭在江湖上極為響亮,確實是一位老前輩,相傳他在一甲子之前曾經由南海入中原,挑戰中原各大門派、交鋒各地大妖魔而無敵手。
后來南海仙翁說出了一句類似‘我不是針對誰,我是說你們中原武林全是垃圾’這種話,結果這話傳到了孫禪師耳中,孫禪師去將他胖揍了一頓,逼的他只能退出中原。
經此一役,南海仙翁又閉關修煉,等他修煉大成準備再找孫禪師一較高下,卻得知孫禪師要凌波踏海去東瀛尋道、傳道。
于是南海仙翁緊趕慢趕去追孫禪師,但最終慢了一步,等他追到孫禪師東渡大洋的海濱之時人家已經進入大海。
他對此大為不甘,曾經在東海之濱絕望的大喊‘竟然讓他跑了’。
從此之后他心灰意懶,便沒有再回中原,而是跟著孫禪師進入海洋。
孫禪師踏海去了東瀛,他則來到了孤舟島創立了海外城。
總而言之南海仙翁這人很有玄奇色彩,當初聽天監、黃泉監掃蕩海外城的時候便是被他帶人擋住了,否則現在海外城早就改名定海道了。
南海仙翁點點頭笑呵呵:“南海仙翁是老朽,不過當不得老前輩的稱呼,老朽未能給聽天監給朝廷做什么貢獻,前輩之名,萬萬當不得!”
這話說的很客氣。
接下來雙方應當更加客氣,開始進行寒暄。
但王七麟不想浪費這無所謂的時間,很直截了當的進入主題:“不知道仙翁突然擋住本官去路,是有何目的?”
南海仙翁還是很慈祥的笑,他指了指后面被押著的幾個人說道:“王大人,你能否給老朽個面子,與老朽做個交易?”
王七麟道:“不知道仙翁要付出什么?”
南海仙翁伸出食指道:“一個關于觀風衛和王大人的機密,在這海外城里頭還沒有人知道的機密。”
他接著傳音給王七麟:“王大人挾帶朝廷的官威而來,全島上下不敢挑釁。所以你即使廢了玉女、抓了金童,海天閣也沒有反應。”
“可是他們不做出反應,并非是單純怕了朝廷、怕了聽天監,而是在過去一天里他們聯系朝廷調查了你和你的觀風衛。”
“觀風衛如今又被太狩皇帝給取締了吧?”
他突然拋出這件事,想要推倒王七麟最大的依仗。
王七麟卻已經對此做好準備。
他沒有用傳音術,而是很光明磊落的強聲說道:“仙翁此言差矣,陛下何時取締了觀風衛?”
“多日之前,陛下帶滿朝精銳去往北境決戰塞外強敵,為避免內情不穩,特意派遣了我觀風衛回撤中原。”
“前些日子定海道衙門血案爆發,本官接到消息一邊向陛下傳書一邊緊急出海——帶著陛下給的尚方寶劍與貼身龍袍而出海,仙翁若是不信,本官可以拿出它們給你、給諸位都看看。”
南海仙翁和煦一笑,說道:“王大人,你怕是不了解新漢當今的局勢吧?傳聞中已經戰死二十年的…”
“不管是當今圣上繼續當政還是九如太子新登大寶,我觀風衛都不會被撤銷、都可以查衙門血案,因為聽天監與觀風衛是給大漢社稷、給九洲百姓負責!”王七麟淡然說道。
南海仙翁搖搖頭,笑的更厲害:“聽天監被撤銷啦,王大人。”
王七麟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學著夢中一個老黃毛伸出手舉起食指和小指搖了搖:“假消息。”
他說道:“若是聽天監被撤銷、觀風衛被撤銷,我們為何還要調查定海道衙門血案?我們何必遠離九洲、遠渡重洋來受苦受累?”
“老仙翁和在場諸位都知道,我們來調查這樁血案是多么難辦的一樁事,若不是有朝廷重托,我們何必來吃力不討好?何必來冒險?”
說到這里,王七麟沖老頭子一笑:“難道是為了正義與公道?”
南海仙翁沒話回答。
離開九洲漂洋過海來島上查這種血案,確實不是美差,如果不是朝廷施壓,在他看來應當沒人愿意接手這種燙手山芋。
看著他陷入沉默,王七麟負手踱步,很有智珠在握、成竹在胸的風度。
一切盡在掌握。
他知道青龍王叛逃到九如太子麾下,太狩皇帝肯定會收拾聽天監。
可聽天監不是幾個人、不是一兩個衙門,他們可是從都城長安一直分布到全國各地的鄉村。
他們承擔著穩定九洲全局的重任。
這種情況下太狩皇帝不會草率的將之直接給裁撤,而是應該會安排人手去替換聽天監內部的重要官職。
現在九洲內外國情混亂,孤舟島又遠離大陸,他們頂多能探聽到一些小道消息,真正的核心機密他們碰不到,即使打探到了也沒有什么證據。
而王七麟手里有尚方寶劍和一件龍袍,他不信島上這些人敢冒著背負造反名聲的風險來聯手對付觀風衛。
只要全島上下不能同心協力,那觀風衛就有辦法在他們內部整活。
即使他們同心協力起來了王七麟也不怕——跑路就是,有綏綏娘子、金身羅漢和謝蛤蟆在,他們或許打不過海外城,可是海外城也留不住他們。
南海仙翁驚疑不定,王七麟索性邀請他們去衙門。
回到衙門他繼續扯虎皮做大旗:“老仙翁既然親自上門,那有一件事本官就不瞞著你們了。”
“黃泉監在你們海外城內插了諜子,根據他們送回的消息,定海道衙門是你們海外城各大幫派聯手所害!”
“他們說你們得知了九洲邊疆不穩的消息后,想趁著大漢內亂而獨立為國,所以將定海道衙門上下給血洗了!”
一聽這話南海仙翁座下有人暴躁的站起:“放他娘的狗屁!這群沒卵子的狗雜種亂說,定海道衙門怎么會是我們下的手?再說我們干啥要獨立為國?”
王七麟把手一攤:“這些本官不知道,反正黃泉監就是這么送回去的消息。”
南海仙翁撇嘴一笑,他才不信這些話,人老精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
他大約看出王七麟在嚇唬他們。
王七麟不在乎他的態度,說道:“定海道衙門上下好幾十口子人,竟然一夜之間全死在島上,這是大漢歷朝歷代所沒有過的事,這是大丑聞!”
“朝廷不可能不嚴肅處理這件事情,本官上島來查案,旨在求一個真相,求一個保全島上生靈和九洲將士安危。”
“老仙翁可是明白本官的意思?”
南海仙翁沉默了一會,然后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緩緩開口:“王大人在信口雌黃!”
王七麟冷笑一聲:“你可以賭一把,不過賭輸了的話,那等待朝廷大軍吧,這次朝廷是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掃清全城的。”
“哪怕沉沒這座島!”
這時候木之交站了起來,道:“王大人,朝廷其實需要一個交代,是么?”
“這不簡單了?”剛才說話的漢子咧嘴笑,“王大人你回去跟皇帝說,衙門上下是讓海天閣給弄死的,把這屎盆子扣在他們頭上。”
王七麟震驚的看著這漢子:“沒想到天海盟還有您這樣的人才,我直呼你是個行家!”
“老仙翁,這大兄弟是您的臥龍還是鳳雛啊?睿智,實在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