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窩垂頭喪氣,但不肯開口。
王七麟冷笑一聲,說道:“你就頑冥不化吧,反正本官把話給你撂下了,你們的日子可以數著手指過了,另外你們放心,你們的身份朝廷肯定會查個一清二楚,到時候你們爹娘、你們子女,哼哼!”
這是官府對付江湖人最常用也最喜歡的手段。
你以為你是一條硬漢?你以為你不怕死就可以不怕朝廷?
朝廷可不止對付你一個人,到時候將你全家上下全給辦了,雞犬不留,祖墳都得挖了!
喬賬房的臉色變了。
霍窩長嘆一聲道:“王大人,有些事我不告訴你,不是想駁你面子,而是為了你好。真的,王大人,你既然來孤舟島,自然知道島上藏污納垢、多有貓膩。”
“有些事,你一旦知道了就得牽扯其內,要費許多力氣,這恐怕非你所愿吧?”
這倒是實話。
王七麟還真不想牽扯進孤舟島的恩怨情仇,他現在只想給定海道衙門上下討個公道,想告訴孤舟島上下,朝廷威嚴不容挑釁!
看到他有所意動,霍窩心里有所喜悅。
他繼續裝作誠懇的說道:“王大人,霍某的尺木絕對不是劫掠朝廷貢品,這點霍某可以發誓——誓言由您來制定!”
王七麟想了想,讓謝蛤蟆把他從牢房里帶了出去,回到公堂中。
沉一上去一腳踢在他膝彎上,直接讓他跪下了。
霍窩有些憤怒,可沒有實力支撐的憤怒沒有意義,這是無能狂怒。
王七麟坐在案桌后問道:“那你的尺木是哪里來的?”
霍窩嘆了口氣,道:“王大人,你何必非得盯著這個問題呢?”
王七麟問道:“到底怎么來的?你不必廢話,告訴本官實情——但你只有一次機會,不要想著隨便編個理由糊弄本官,尺木這東西乃是寶貝,你來路不正,全島上下絕不可能只有你知道內情,其他人肯定多少也知道一些信息。”
“本官問過你之后會去調查此事,若是發現你用謊言糊弄本官,哼哼!”
后面的話他不說了,只是冷笑兩聲。
霍窩臉上肥肉哆嗦了幾下。
他知道王七麟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簡短的猶豫之后,他肅正面色說道:“你不必去問了,我將真相告知你。”
“這尺木是我搶的,是我從一伙東瀛倭寇手中搶到的!”
這話說的王七麟忍不住皺眉:“糊弄我?”
霍窩苦笑:“怎么敢?我可以立誓,這尺木確實是我帶著弟兄們劫掠了一伙倭寇所得到的——還是那句話,誓言由你來定,無論多歹毒都可以!”
王七麟說道:“既然是你從倭寇手中得到的尺木,為什么起初不肯與本官說?”
霍窩說道:“島上有許多倭寇,倭寇心齊,我不想自找麻煩。”
“而且我們當日去劫掠倭寇的時候,便在內部約法三章,絕不能將消息外露出去,這也是方才我手下那伙計以為我泄露了消息而驚怒的原因。”
王七麟有點相信他的話。
一個人說的是實話還是假話,他大概能判斷出來。
隨著他修為提升,現在的世界在他眼中不一樣了。
他可以感知到一個人的氣——精神氣、喘氣、真氣等等,霍窩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氣息很穩,這能顯示出他問心無愧。
于是他搓了搓下巴說道:“你把情況給本官說的詳細點,到底怎么回事?”
霍窩說道:“說來可憐,王大人,我得到這件尺木還沒有幾天呢。”
“大約在七日之前,我和麾下兄弟被人聯合去參與了一場海戰。”
“我們圍剿的敵手便是一支倭寇船隊,而我和兄弟們攻上了其中一艘船,俘獲它后趁機脫離戰場跑了。”
“尺木正是來自于這艘船,來自它的船舵——說起來王大人可能不信,這艘船不用人去駕馭,它的船舵也不是常規船舵,總之我從中得到了這件尺木,悄悄的回到了島上,將它煉制為法寶。”
謝蛤蟆說道:“性靈船,天下奇船之一,這船確實不用人去駕馭,它是將靈獸的性靈封入船中,驅使性靈,以此御船行駛。”
“不過,”他隨即話鋒一轉,“這性靈船既然是天下奇船,那自然是相當罕見的,實不相瞞,老道活了一輩子,迄今為止也只是見過兩艘性靈船。”
王七麟微笑道:“霍掌柜運氣真好,隨便一次伏擊,竟然從倭寇手中俘獲了一條性靈船。”
“他運氣更好的是,這性靈船并不受倭寇控制,否則就憑他們的修為不可能敵得過性靈船之主。”謝蛤蟆補充道。
“要駕馭性靈船必須得能掌控靈獸性靈,這樣船主起碼得有能滅掉一條靈獸的修為,否則這靈獸性靈怎么會臣服于他?”
“你們所遇到的性靈船是以蛟龍性靈所制成,蛟龍啊,這可不是小東西。”
謝蛤蟆對霍窩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霍窩痛快的說道:“實不相瞞,我是個珍寶行商人,而我能開珍寶行能在海外城養活一幫伙計,全靠我的本事。”
“我是個憋寶人!”
聽到這話,王七麟好奇了。
憋寶是個很罕見的行當。
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由此可知社會上行業之多。
當然這個三百六十行只是一個概述,士農工商玄衍生出很多的行業,遠遠超出三百六十行。
而這三百六十行又有分支,比如上九流行當、下九流行當,還有一個是外八行。
外八行是偏行,不是什么正經營生,比如偷盜、巫蠱、刺殺、機關暗器等等,聽天監上下干的就是外八行勾當。
這外八行也不只是八個行當,它又可以進行細分,盜行是其中一支。
而盜行還是可以進行細分,憋寶則是其中一支。
憋寶人天生神瞳,后天又要特殊培養,就像王七麟修為高深后能看到人身上的氣,憋寶人能看到寶物身上的氣。
所以如果霍窩是憋寶人,那他能從倭寇船隊里找到一艘性靈船還真是正常。
霍窩對王七麟說道:“王大人,昨日有多人來衙門,大家伙目的不一樣,但多數應當與衙門血案相關。”
“唯獨我不一樣,我是看到了大人們后起了好奇心——你們身上都有寶貝,寶貝眾多!”
“特別是王大人,您腰上可是藏著一件大寶貝兒!”
王七麟伸手摸了摸腰間。
他腰上掛著天王輪回鐘。
謝蛤蟆突然問道:“那這衙門里頭呢?這里面有什么寶貝?”
霍窩愣了愣,說道:“這衙門里頭并沒有什么寶貝,起碼沒有能讓我看得上的寶貝,頂多有一些錢罷了。”
王七麟又問:“那你們島上呢?還有這座海外城里有什么寶貝?”
霍窩無奈道:“島上自然法寶眾多,可是這讓我怎么去給大人說呢?”
他知道得給王七麟一個交代,于是指向海島之南說道:“離開島嶼正南五十里,那里有一處海眼,海眼里有一個寶貝。”
“那是我這一輩子所見過的最珍貴的寶物,具體是什么不知道,但城里頭將它叫做升仙臺。”
“每個月的正月十五,圓月會在那里顯得格外大也格外亮,相傳有緣人可以由海眼升天!”
王七麟問道:“進入海眼,然后升天?”
徐大忍不住說道:“七爺,你不會信這種胡話吧?”
霍窩爭辯道:“這可不是胡話,島上的人都是見過那海眼也見過升仙臺的,我們確實曾經在天上見到過那些進入升仙臺的人!”
“若你們不信,你們可以在全島上下打聽一番!”
徐大問道:“按照你的意思,這個升仙臺可以讓人變成神仙?”
霍窩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升仙臺又叫登天臺,可以一步登天!”
“這個天是西天嗎?”徐大關心的問。
霍窩無話可說。
謝蛤蟆若有所思的說道:“無量天尊,這島嶼往南有海眼之事老道倒是知道,可是什么時候這里出現了所謂的登天臺?”
霍窩說道:“剛出來沒兩年,王大人你看,今天是初十,用不了幾天就是十五,你若是不信,到時候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王七麟說道:“確實要去看看,不過現在本官的重心在衙門血案上——關于這樁血案,你知道什么?”
霍窩眼神閃爍,避而不答。
王七麟抽出妖刀開始磨刀。
見此霍窩只好妥協,說道:“王大人,我不是不想回答你的問題,而是有些事我不敢說,說實話吧,我不想死,我怕死!”
“那你就老老實實回答本官的問題。”王七麟耍了個刀花,“本官明白你的意思,霍掌柜,你知道一些不能說出來的消息,你擔心說出來后會沒命?”
霍窩沉重的點頭。
王七麟說道:“可是你若是不說,你現在就回沒命。”
他這話可不是用來嚇人的。
海外城內的居民除了漁民和一些運送糧食的商戶,其他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該殺。
他們肯定是背著重罪才會來到這里,這座島嶼不是世外桃源,恰恰相反,這是個人間地獄。
這里城池簡陋、人心詭譎,不管布匹糧食還是蔬菜肉食都需要從大陸運送,所以正常人哪有愿意來海外城生活的?
正常人在這里也活不下去,海外城沒有律法,殺人不違法,城內的人能活下來要么有價值要么有能力。
妖刀帶著寒光在公堂上搖蕩,霍窩咬咬牙說道:“法不傳六耳,隔壁有耳!我知道的消息可以告訴你們,但只能先告訴大人自己!”
王七麟點頭,沈三謹慎的說道:“慢著,你跟我說,我再跟我家大人說。”
他擔心霍窩有什么必殺技,到時候近王七麟身后對他不利。
王七麟才不怕他,他擺擺手讓沈三退下,又招手讓霍窩到自己近前。
霍窩心悅誠服的說道:“王大人膽量非凡,真是少年英雄!”
他湊上去在王七麟耳朵旁嘀咕了幾句,然后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王七麟聽后琢磨了一下,說道:“行了,既然咱們與霍掌柜之間是誤會,那送霍掌柜和他的伙計們離開衙門吧。”
霍窩搖頭道:“多謝王大人好意,我還是待在這牢房里吧,我感覺還是這地方更安全一些。”
“你準備一輩子都待在這牢房里?”王七麟笑吟吟的問他。
霍窩胖臉堆笑,道:“王大人說笑了,小人愿意為您效犬馬之勞,您初來乍到我們孤舟島,肯定得需要個了解城內情況的自己人,小人愿意做這個人。”
“有條件。”王七麟幫他說了這句話。
霍窩抱拳行禮:“王大人真乃神人也,料事如神!不過小人不敢與大人談條件,而是有個小小的請求…”
他特意掐著小拇指比劃了一下:“大人們日后偵破血案回中原的時候,請帶上小人和麾下伙計一起走。小人不敢麻煩大人太多,只要大人帶小人上了岸即可。”
王七麟道:“你在島上有什么敵人,竟然會怕成這個樣子?”
霍窩笑容很苦:“全是敵人,小人沒了尺木,不知道多少人想吞了小人呢。”
“你以前也沒有尺木,還不是混的很好?”徐大問道。
霍窩說道:“小人以前沒有尺木卻有別的法寶護身,可是為了得到尺木,小人失去了那些法寶。”
王七麟一拍桌子說道:“好,本官答應你,若是日后本官能安然離開孤舟島回到大陸,一定會把你和你的伙計都帶回去。”
“不過這島上形勢你比本官清楚,本官恐怕不一定能安然無恙的離開啊。”
霍窩黯然道:“但小人已經沒得選了。”
一聽這話沉一很生氣,喝道:“阿彌陀佛你什么意思?我家七爺就是客氣一聲而已,你還真以為我們會怕你們一群孤魂野鬼?”
遭他呵斥,霍窩并不生氣也不反駁,他慘然一笑,道:“是啊,孤魂野鬼,這島上的人就是一群孤魂野鬼呀。”
馬明將他帶走,重新送入牢獄中。
這次沒給他上鎖,他可以隨意出入。
霍窩是生意人,很識時務,他被帶回牢獄后塞給馬明幾顆金銖,道:“馬爺,以后還請您多多照顧。”
馬明立馬將金銖退回,臉色很冷淡:“你將本官當什么人了?”
霍窩擺手道:“馬爺誤會了,小人當然知道馬爺清正廉明、兩袖清風。”
“這錢可不是賄賂您的,也不是孝敬您的,而是想請您幫忙去買點吃的喝的,其實是小人想請您幫個忙。”
馬明收下一枚金銖,將其他的遞給他。
霍窩說道:“馬爺這是什么意思?”
馬明奇怪的說道:“你連我這意思都理解不了?本官愿意幫你,但一枚金銖已經足夠了。”
霍窩失笑,聽到這話牢房里頭其他人也笑。
“馬爺不清楚我們海外城的物價呀,海外城內酒肉價格堪比黃金,您這一枚金銖頂多買上兩只燒雞、兩斤燒肉再來兩斤好酒!”
馬明吃驚道:“你們這里東西很貴?”
霍窩說道:“當然很貴,這東西都得從大陸送來,而朝廷為了對付我們海外城,一直封鎖海濱貿易,所以這里除了海貨,其他都很貴!”
馬明不了解當地物價,便收起了金銖。
王七麟很快也見識到了海外城的物價,他們要去吃早飯,海外城倒是有許多酒肆茶館,他們隨便選了一家準備坐下,馬明先問了價錢。
“酸湯水餃?有,看你們吃什么餡兒的。豬肉大蔥么?有,我家水餃最便宜,一碗只要兩個銀銖。”
聽了店小二的回答,一行人面面相覷。
沉一一拍桌子準備發飆:“搶錢啊?”
店小二也是暴脾氣,獰笑一聲反問道:“鬧事啊?”
后廚立馬鉆出來三四個壯漢,身上是圍布,手里是剔肉尖刀。
正在低頭撥拉算盤的店掌柜伸手在案桌一撐縱身而出,笑道:“諸位客官莫要著急,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他又瞪眼呵斥店小二等人:“你們做什么?砸咱家的店吶?都老老實實的!”
訓了自家伙計,他再次對王七麟拱手施禮:“諸位客官是哪里人呀?看著眼生,應當是最近剛上島吧?不知道客官們怎么稱呼?”
王七麟現在也算是在江湖上摸滾打爬過的人了,他摩挲著下巴問掌柜的:“怎么了?想盤盤我們的底細,看看能不能硬吃我們?”
掌柜的失笑:“客官你這是什么話…”
“不用否認,你這小心思還能瞞得過我嗎?”王七麟指向店小二等人,“他們威脅我們,你僅僅是讓他們待著不動而不是滾蛋,這不是準備息事寧人,這是要先探路再抉擇。”
“謀而后動,開個店還用上兵法了。”胖五一輕蔑的說道。
徐小大欣慰的拍拍他肩膀:“你的文化水平最近見長!”
掌柜的表情頓時陰翳了下來。
他的衣衫緩緩飄蕩,問道:“諸位看來不是要來吃飯的,是要來鬧事的!”
王七麟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也配?”
掌柜的心里咯噔一下子,立馬收斂起了陰翳改成和顏悅色:“公子,在下看您是講道理的人,您看您來吃飯,我們家小二確實招待不周,可在下已經教訓過他了,您也不能逮著這點不放,是不是?”
他是在江湖上飄蕩過多年的老油條,能在海外城開起酒肆,自然有一些手腕。
起碼他的眼力勁非同凡響。
王七麟在發現他們要來硬的時候,所展現出來的沉穩與底氣,讓他非常忌憚。
對面這伙人不好惹!
他明白這道理后便服軟,讓對方沒有發飆的機會。
他的策略是正確的。
王七麟揮手制止蠢蠢欲動的沉一等人,對掌柜的說道:“你也算是滿城惡霸里有腦子的一個了,我不收拾你,問你一件事,你們這里酒樓——哪一家最豪奢、哪一家最會宰客?”